第十四章: 斗妍(四)
「娘娘,人帶回來了。」襲兒輕輕推開門,就見如玥衣衫整齊的端坐於桌几前,顯然是沒有安睡而一直等著。
「帶上來吧。」如玥撫了撫自己的額頭、面頰,儘可能將疲憊的神色一掃而光。「她是個明白人,不會在這個時候說謊的。」
沛雙提著麻布袋走了進來,這才顧得上解開自己面上系著的黑巾。「小姐您放心就是了,奴婢很小心,一路上都沒有被發覺。」
如玥低眉淺笑,不覺贊道:「你辦事我素來放心。解開吧。」
麻布袋解開,露出蜷縮著身子的常柔。依然是安穩的睡相,別有一番小鳥依人的柔弱樣子。「奴婢為她解開昏睡穴,小姐便可以問話了。」沛雙說著話,手指一擊,常柔便「唔」的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啊!這是哪兒?」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常柔害怕的不行:「如妃娘娘,奴婢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來的這裡,本宮自然會怎麼把你送回去。務求不驚了你家小主。」如玥撥弄著一塊淡綠色的絲絹,輕輕抖了抖又團在了手心裡。「只消你有話便直說,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常柔聽清了話音兒,便垂首鎮定了頭腦。心裡卻不住的提醒自己,無論如妃用什麼樣的法子來折磨自己,也決不能幹出違背良心、背叛小姐的事兒。
襲兒見常柔是個有主意的,便補充道:「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聽話說話,娘娘是不會為難你同你家小主的。」
「奴婢不過是恩貴人身邊的小宮婢罷了,哪裡敢攀附如妃娘娘。娘娘身邊有襲兒姑姑這樣的大姑姑,又有沛雙姑姑這樣好身手的近身,常柔哪裡敢拙劣獻醜。只怕也幫不上娘娘什麼!」常柔的心思很沉穩,打定主意便沒有那麼害怕了。
「常柔,你與本宮之間,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說話。到底本宮也沒令你做什麼背信棄義之事。不是么?」如玥咄咄之勢漸漸顯現,說話的聲音婉轉如鶯啼。卻偏偏襲卷著森冷寒氣而來,向綿密的細針入骨,著實扎得人痛楚難當,且避無可避。
「娘娘想問什麼?」常柔自然無力與這種強勢對抗,有所保留的問。
「恩貴人到底同你說了什麼?」如玥將團得有些皺的絲絹甩在桌几上,正色問道。「貴人與奴婢說了好些話,奴婢實在不知道如妃娘娘是問哪一句。」常柔心如明鏡,知曉必是向皇后投誠的那些話,以及恩貴人口中的庄妃滑胎的真相。
可不到萬不得已,她是如何都不能說給如妃聽的。誰曉得如妃的心思究竟是善是惡!為著恩貴人,常柔也不得不強硬幾分:「更何況,我家小主並不得寵,成日里也只能與奴婢發發牢騷,說說體己話,可奴婢猜想這些話,多半如妃娘娘您是沒興緻聽的。」
「本宮有沒有興緻是本宮的事兒,可是常柔你要明白……」如玥含了半句話在唇邊,示意沛雙扶常柔起來。
常柔目不轉睛的與如妃對視,生怕眨眼就錯過了如妃意會的眼色。
「本宮能扶起你,自然也能扶起你家小主。」如玥從常柔的雙瞳中,看出了她內心的掙扎。顯然常柔是要比恩貴人聰慧得多,這是怎樣的一種維護呢?「怕就怕有人比本宮更早參透這其中的秘密。只怕那個時候你再要來說,也於事無補了。」
「如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常柔終於還是軟下了心智,她豈會不擔心恩貴人因為一時的衝動而飛蛾撲火。遂凄然抽泣:「若是連娘娘您也沒辦法了,那我家小主就危在旦夕了。」
「說吧!痛快著點,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沛雙略微有些不耐煩,倒不為別的,這些日子以來,如玥時常難以安眠。皇上的心要挽回,皇后那兒又要千方百計的提防,這會兒還要勞神和個不入流的宮婢嚼舌,當真是苦不堪言。
橫了橫心,常柔也唯有信任如妃了,畢竟昔日如妃曾以真誠相待。唯嘆小主被懵了眼,偏是虛情假意的傷了人心。可從頭到尾,如妃從沒有真的為難過小主。想到這裡,常柔便決意道出實情:「我家小主不知從哪裡聽來,說從前是您與皇后聯手,害昔日的春貴人如今的庄妃滾落階梯而小產,又將罪責嫁禍給冷宮裡的瓜爾佳氏……」
「胡嚼什麼!」沛雙幾乎是無可抑制的嗔道:「你說誰害庄妃小產,又是誰嫁禍給那個瓜爾佳氏?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竟也敢玷污如妃娘娘的耳朵。也不看看你有幾個腦袋,竟膽敢在永壽宮裡放肆!」
見沛雙攥緊了拳頭,襲兒忙拉住她:「且聽她把話說完,沒有影兒的事兒咱們娘娘是不會計較的。」
沛雙見如玥也是這個意思,便收了聲試著忍下這口氣:「哼,恩貴人當真是糊塗至極。」
常柔委屈的眨了眨眼,不讓淚水掉下來。嘴裡卻沒有分辯,只順著往下說:「沛雙姑姑說得對,我家小主當真是糊塗了。庄妃滾落之時,無意中推倒了小主,她的臉從此毀了,前程也毀了。現下聽了這些話,她怎麼能不被仇恨沖昏了頭?
可話又說回來,如妃娘娘您不能怪她啊!你佔盡了六宮的恩寵,永壽宮裡自然也是風光無限的。所以您,從來不會知道孤清冷寂是什麼滋味?可憐我家小主,只能這樣一日一日的熬著,從天亮到天黑,沒有一點盼頭的熬著。」
一番話說的觸動情腸,連如玥也聽得揪心。在旁人看來,或許她真的是佔盡了六宮的恩寵,可夜深人靜,心痛的感覺騙不了自己。「所以恩貴人打算向皇后投誠吧?」如玥收回了神思,揉了揉乾澀的雙眼。
「是。」常柔為難的咬著唇瓣,但還是應了聲。
「總算你還是個明白的,你拉住了她。」如玥的話里,略帶了幾分讚許。「若不是這樣,只怕沅琦有命去無命回了。今時不同往日,皇後身邊可多了個醒著神兒的。」話說給常柔聽,也意在是提醒著自己。「皇后只走了這一步棋,便攪得六宮不得安寧。可見翻雲覆雨,支手間罷了。」
常柔有些著急,不覺往前走了兩步直挺挺的跪在了如玥身前:「娘娘料事如神,奴婢沒有什麼能欺瞞您的。事到如今,怕是連奴婢的話,小主也聽不進去了。唯有請求娘娘您幫著想想辦法,救救我家小主。縱然小主不能重新獲寵,也總不能禍及滿門啊。」
沛雙冷笑一聲,凌厲的剜了常柔一眼:「我沒聽錯吧,你家小主都要以皇後娘娘馬首是瞻,來奪如妃娘娘的性命了。我們還要巴巴的去救她不成?明知道人家拿著砍刀,還要把自己的脖子洗乾淨伸長了,湊上前去等著挨刀子么!」
「姑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一定盡全力阻止我家小主,會問清楚這大逆不道的話,是從何漏出來的。必然不會如小主一般糊塗,不分敵我。」常柔也急了,紅著眼睛來扯沛雙的裙角:「姑姑千萬不能狠下心腸,見死不救啊。」
「滾開。」沛雙沒好氣的蹬開了常柔,憤恨不已:「但凡是要害我家小姐的,本姑娘都不會手下留情。見死不救又算得了什麼!」
「姑姑,奴婢也是同一個心思。」常柔猛然抱住沛雙的腳踝:「為了自家小主,就是要奴婢粉身碎骨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小主能平安無事,搭上奴婢這條賤命也在所不惜,姑姑您心裡不也是這麼想得么?」
沛雙微微一愣,竟答不上話來。將心比心,若她是常柔,也必然會為了護著自家小姐而奮不顧身。想來心裡不覺生出幾分同情來:「你能不能起來,好好說話。」
如玥見沛雙的態度軟了下去,哧的笑出了聲。「你家小主要向皇后投誠便去投誠吧。既然你攔不住她,就留在她身邊好好看著她。」
被如玥突然說了這樣一句,常柔有些錯愕:「如妃娘娘的意思是?」
「你不是說要幫本宮查出究竟是誰走漏的風聲么?」如玥眯了眯眼,看著游龍戲鳳的宮燈絲絹罩子,心裡頓時也明亮了起來:「那就好好的查一查,本宮也想知道,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冤枉正宮皇后與本宮。」
常柔遲緩的點了點頭,嘴上雖然不說,可心裡卻泛起了嘀咕。究竟這樣做對自家小主是好是壞,她自己心裡也根本就吃不準。
如玥何其聰慧,自然明白常柔的憂慮:「你安心就是了,本宮決不會白白讓你冒險。方才你不是說,沅琦她沒有恩寵,日子過的格外孤清么!那本宮就勸皇上去瞧瞧她,只是有沒有本事能把皇上的心留下,就靠她自己了。」
「如妃娘娘……」若說方才是錯愕,那麼這一次,常柔簡直要歡喜的跳起來了。「有娘娘這句話,奴婢就是死也必然要找出真想來。謝如妃娘娘恩典。」
「襲兒,明天一早,你讓芩兒去向皇後娘娘請旨,令恩貴人遷宮咸福宮好了。」如玥緩緩站起身子:「好歹恩貴人也是正經的主子,成日里跟些個秀女擠在一起,也總不是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