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斗妍(七)
「方才你不是也會勸我喜怒皆要不形於色么,怎麼輪到你自己,就這般失魂落魄的。」玉貴人與如玥同回了永壽宮。憐惜嘆道:「皇上雖為天子,可成日里政事纏身,難免有被蠱惑的時候,你又何必以此為難自己呢!」
「玉淑姐姐,我不是怪皇上朝秦暮楚。只是這個時候,我實在說服不了自己不難受。欒兒她才走不過百天,皇上的心裡便只剩下初貴人與安嬪腹中的骨肉了。
這短短的百天,不足以消弭我對欒兒的思念。卻能令後宮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如玥終於不必以微笑來偽裝硬朗,卸去了厚厚的盔甲,傲骨錚錚如今也顯露柔弱幾許,惹人憐惜。「自古以來,皇恩難以長久。我卻以為上天垂愛,皇上不會如此涼薄待我。卻原來,不過是我自己痴心妄想罷了。」
玉貴人從未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如玥,胸悶得緊,怔怔的不知該如何勸說才好。
如玥瞧著她神情哀愁,少不了自嘲而笑:「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理清的事兒。反而讓姐姐難受了!」
襲兒端了一盅紫參烏雞湯來,擱在二人間的小几上自顧自的舀了兩小碗。「這些天娘娘您一直茹素,清減了不少。氣色也不若往常,得小心滋補才是。這是小廚房精心備下的,正好玉貴人也在,就陪著我家娘娘用些吧!」
玉貴人淡然一笑,羨慕不已:「瞧你身邊,這麼些人跟著哄著,還不知足。偏要揀那最高的枝兒來瞧做什麼,也不怕抻長了脖子還累著自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說著話,玉貴人體貼的為如玥端了湯碗近前:「快趁熱喝了,涼了可要白費了襲兒一番心意。」
「身邊的人。」這話觸動了如玥,令她猛然從傷懷中掙脫出來,想起李貴人的叮嚀之言。一時間,如玥有些愣神,舀了一勺湯擱在唇邊,既沒有喝也沒有說話。
「是味道不對么?」襲兒有些擔心:「要不然奴婢拿去換些別的來?」
玉貴人輕輕嘗了一口,咂嘴細品:「沒有什麼不好啊,一喝就知道是新鮮的烏雞熬的老火湯,倒像是她想心事兒走了神呢。」
襲兒與玉貴人對視了一眼,不覺幽幽的長吁了一聲,輕輕觸了觸如玥的手:「娘娘啊,有什麼話,您可別一個人憋在心裡,看委屈了自己!」
「什麼?」如玥順勢擱下湯勺,一雙懵懂的眸子顯得格外迷茫。
「如玥,你到底是怎麼了?」玉貴人憂心忡忡的與如玥四目相對:「有什麼話對姐姐說。縱然姐姐不能幫你什麼,也總能聽你傾訴啊!」
「不是的。」如玥揉了揉額頭,低聲道:「姐姐有所不知,方才離開儲秀宮的時候,李貴人忽然拉住我的手,說了一句『禍起蕭牆』,讓我提防身邊的人。」
「禍起蕭牆?」襲兒的心猛然一震,不覺愧疚道:「是奴婢疏忽了,竟沒有發覺異動。還請娘娘責罰!」
看著襲兒忽然嚴肅起來,玉貴人也跟著緊張的不行:「這怎麼會?平日里你宮裡是最能說話的地方,每每來,我都覺著格外安心。何況你身邊的,都是陪著你歷經艱難的老人兒了,怎麼會忽然就起了禍呢?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如玥忽然笑了,笑聲聽起來格外的爽脆,猶如百靈婉轉的歌喉。可是笑著笑著,她的淚水便不自覺的奪眶而出,順著她略微消受的面龐一串串的滑落,晶瑩剔透。
「你這是……」玉貴人慌亂的扯下別在衣襟上的帕子,緊著就來替如玥擦去面龐的淚水。
那樣一下又一下,輕柔而憐惜的動作,惹得如玥鼻子發酸越發想哭。
襲兒哪裡見過自家娘娘這個樣子,也禁不住落淚。卻又怕她瞧見了心裡更難受,只好別過頭去,胡亂的用衣袖抹去眼底的淚花。
「我現在才知道,只有你們對我好。」如玥仰起頭,拚命的看向梁棟,鳳凰振翅的圖樣華貴精美,此刻卻扭曲的不成樣子。她明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軟弱,不該屈服,卻還是忍不住心痛。
怎麼也止不住的淚水,真真兒就是斷線了的珠子,根本不受控制。「無論我是高高在上的如妃,還是卑微如斯的宮嬪,你們都是真心的幫襯著我。為我高興,為我嘆息,想著法的哄我開懷。可到頭來,我能為你們做什麼?什麼都沒有?
我只能惹得你們傷心,令你們難過,甚至連累你們性命不保!我什麼也做不了……根本最沒用的就是我!」如玥自話自說,宣洩著心裡的鬱結。
玉貴人雖然心疼,可也覺得讓她說出來會好受些。於是並沒有勸慰什麼,只默默的為她拭去淚水。哪怕一時間根本擦不幹凈,她也不覺得有所謂,起碼這樣揉揉的動作,能讓如玥知道,有自己一直都陪著她,無論是開心還是憂傷。
這樣的情誼,從來沒有變過,也永遠都不會變。
「娘娘。」襲兒含淚道:「小公主不能枉死,後宮的權勢也必然不能落入皇后掌中。您與皇上許久不見,情分自然是要淡的。可奴婢想著,皇上心裡必然有您!為今之計,先揪出咱們宮裡那個禍胚子才最重要。」
「可不是么,留著這樣的人在身邊,早晚要禍及自身的。」玉貴人憤懣不已:「真就沒個消停的時候。紅牆外的人,沒有不羨慕紫禁城裡錦衣玉食日子的,可真就給關進了這座皇城,才曉得不過是紅顏熬成了枯骨,暗無天日的磨折了此生而已。」
如玥雙手捂住面龐,嗅著旃檀散發的倦怠而緩慢的香氣,不由得斂了傷懷。「要麼傷心欲絕以淚洗面,要麼,我就要力挽狂瀾,奪回皇上的心。」
「好!」玉貴人噌的站起身子,鬢邊的金槐花簪子撲簌簌的響:「這才是我認識的如玥!妹妹,你要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有襲兒有沛雙,有一大群願意和你生死與共的人。」
「玉淑姐姐。」如玥好不容易忍住眼淚,苦澀的笑著投進了玉淑的懷抱。「我是不是很傻,入宮了這麼久,看盡了你說的紅顏枯骨,卻還是情願相信『君心似我心』?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子。」
難脫稚氣的如玥,好似長不大的孩子一般。玉貴人溫柔的撫摸著她烏黑的鬢髮,滿心溫存:「我倒是情願相信,說不定如玥你與皇上,會造就一段千古佳話呢!皇上對你,總歸是不一樣的。」
「你給我滾進去!」沛雙的嗓音格外嘹亮。
玉貴人的話還沒說完,廂房的門就被「嘭的一聲撞開了。
樂喜兒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來,痛的嘴角險些咧到了耳朵根。「主子,饒命啊,主子,奴才知錯了,您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怎麼回事兒,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當心驚了娘娘與貴人。」襲兒忙不迭的走上前去:「有話不會好好說么?」
「好好說?若要不是我去看了個究竟,他還指不定怎麼抵賴推諉呢。」沛雙怒氣沖沖的闖進來,雙眼布滿血絲,一副要將樂喜兒撕碎的樣子。
如玥揉著紅脹的雙眼,定了定神道:「沛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小姐,你有所不知,冷宮裡頭還真就有那麼一位。可偏偏根本就不是什麼瓜爾佳氏,分明是瓜爾佳氏從前的貼身侍婢。到了今時今日,皇後娘娘早已經把正經的那位弄了出去,可替身受罰的卻生生的還困在冷宮裡頭戴罪呢!
這就是樂喜兒辦的好差事兒,還咬死口不肯承認,說什麼瓜爾佳氏絕沒有可能溜出冷宮來。那奴婢倒是要問問看了,眼下有著身孕,搖身成了安嬪的主兒究竟是誰!真是豈有此理,氣死人了。」沛雙一股腦的說了這麼多話,又真的動了大氣,喘的不行。
玉貴人卻是一頭霧水,沒鬧明白究竟:「什麼冷宮戴罪,什麼溜出來,沛雙你先別生氣,理清了頭緒好好說個明白。」
「我倒是聽清楚了。」如玥示意沛雙先喝盞茶,緩口氣再說不遲。自己卻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冷宮裡那位受罪的瓜爾佳氏就被皇后弄了出來,找了個宮婢替著。起初我還怕她會對冷宮裡的那一位趕盡殺絕呢,這才讓沛雙找人盯著。
不成想原來皇后還有后招,也難怪當年瓜爾佳氏被打入了冷宮,也沒有咬出皇後為貴妃時,以水蛭毒害先皇后的事兒。」
果真就是百死之蟲,永遠不會有滅絕的一日。如玥心裡恨勁兒憋不住的往上躥,只能怪自己沒有一早發覺。「倒是我把皇后想得太過簡單了。」
「可不是么小姐,您是沒有瞧見,冷宮裡的那一位披頭散髮,形同瘋婦。若非奴婢上前掀開她酸臭發黃的枯發仔細辨認,又怎麼會發覺她僅僅是個小宮婢而已。也難怪成日里送飯的嬤嬤也沒有察覺的。」沛雙喝完了一壺的茶水,總算稍微順了順氣兒:「這都怪樂喜兒,這個有眼無珠的狗奴才。自家的事兒也辦得這樣不經心,竟然讓人算計到皇上的龍床上去了。叫奴婢怎麼咽得下這口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