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滄溟
日光溫暖,正是二月好時光。
沈墨坐在院子里執卷研讀,背後有一串細細小小的腳步聲響起。
他微微勾了勾唇,裝作不知的繼續看書。
一雙胖乎乎的小手便在其後覆上了他的雙眼,帶著稚氣的聲音也開始響在耳邊:「猜猜我是誰?」
「猜不到啊。」
少年這般回答,換來的是一串帶著得意的銀鈴一般的笑聲:「哥哥真笨,連我都猜不到。」
她一邊說著,一邊放開了手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沈墨摸了摸妹妹的頭頂,輕笑說道:「是是是,哥哥蠢笨如斯,也好在我們家還有阿煙很聰明,能時時提點哥哥一番。」
沈煙聞言,擺出了老夫子的做派,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的道:「那是當然。哥哥這麼笨了,我要是不聰明一點可不行。」
沈墨被妹妹的姿態逗樂了,強忍著笑意道:「是是是。辛苦我們家阿煙了,哥哥給你買水晶糕要不要?」
沈煙頓時就拋開了老夫子的架子,連忙道:「要要要!」
沈墨放了手中的書卷,牽著妹妹的手邊向府外而去,一面又溫聲說道:「今日歸家時聽聞西街頭新開了一家店,不若趁此機會去那裡看看,阿煙覺得如何?」
沈煙當然是點頭同意,忽然又有些遲疑的問道:「哥哥這麼帶我出來,不怕爹爹看見了生氣嗎?」
彼岸之上並不如中州境內對女子有著諸多管束,女孩子哪怕獨自上街外出也不會有人多言什麼。只是各家教育子女的方式不同,正如沈家的家主沈白川曾是當朝大司徒,掌管禮儀教育,故而對於子女們的教導要嚴厲一些。
在沈煙擔心的時候,沈墨只是哈哈的笑出了聲,隨後道:「父親今日早晨便出門去了。今日並不在府中,不然我可不敢就這麼帶你出門去。」
他這麼說,沈煙也頓時喜上眉梢,歡呼雀躍的道:「那哥哥我們可不可以也順便去幻海煙庭去看看吧。我聽別人說起那裡可好看了……」
「你從哪裡聽來這種地方的?」沒等妹妹說完,沈墨就擰起了眉頭,又諄諄教誨道:「這種地方好女孩可不能去,不然以後你都沒有水晶糕吃了。還有,千萬不要在父親面前提這個,小心父親會罰你抄書不準出門了。」
「可是……」沈煙還想辯駁,不過看著沈墨的臉色著實不好看,於是氣鼓鼓的閉了嘴,也不再說話。
沈墨摸了摸她的頭,牽著她去了街上,買了她心心念念的水晶糕,又去看了雜耍。
小孩子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看著雜耍藝人神乎其技的雜耍技藝,沈煙早就已經忘記了先前還因為去不了幻海煙庭而與哥哥置氣的事情。
人群里忽然爆發出了極大的騷亂,沈墨兄妹二人回頭,竟然發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穿著一身玄色鎧甲的騎士一路策馬疾馳而來,手中的長刀毫無顧忌的收割著路上行人的性命。
鮮血流了一地,映入眼帘之中。
一時之間,彷彿這世間都在這一刻只剩下了這般叫人心冷且恐懼的殷紅。
沈墨著急的拉著妹妹隨同慌亂哭喊的人群想要避開屠刀,但他最後也只來得及將妹妹大力的甩出去,而自己則被長刀穿心而過,成了那刀下的亡魂。
「哥哥——」
沈煙猛然從夢中被驚醒,額角鬢間儘是細密的冷汗。
有人從門外走進來,平靜的開口詢問道:「醒了?」
「你…….」沈煙開口想要問什麼,但很快便已經反應過來。「是先生救了我嗎?」
進來的人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微卷的頭髮透著些微不顯眼的紫色,皮膚白皙的有些過分,尤其是被眉宇間火焰一般的赤色紋路襯著,就更顯的蒼白了許多。但是配著那張雌雄莫辨的美麗面容,並沒有讓人看著心中生怖。
他的年紀似乎還不是很大,約摸才雙十左右。但是給人的感覺卻透著歷經世事的沉穩和深不可測。
聞見沈煙之問,來人只是微微抬眸看了看她,隨後走過去道:「既然醒了,那就把葯喝了。」
許是方才被對方的容顏所吸引,竟是一時沒有察覺他的手中還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葯汁。
沈煙曾經最害怕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怕父親生氣,二是怕喝葯,每次得了病需要喝葯的時候都得哥哥和母親耐心的哄了又哄,最後還得再抬出父親來,她才肯不甘不願的喝下去。
可現在,哪怕只是看著,聞著空氣里傳來的味道就知道那碗葯定然很苦。沈煙卻已經沒有任性的資格了。
這麼想著,不免覺得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為不知生死的家人,也為著心底那個隱隱的猜測。
青衫的青年見此,問道:「可是傷口疼了?」
沈煙搖了搖頭,硬著頭皮將碗里的葯喝完了。冷不防的,手中被放入了一顆蜜餞。
青年見她一臉獃滯,似乎輕笑了一聲,道:「你這般年紀的小姑娘當是會怕苦的吧,吃了這個會好些。」
「謝謝。」沈煙很意外青年看上去不大好相處,居然也會這般細心。
不過,能夠救下素不相識的自己原本也會是心思良善之人。
「多謝先生相救。小女姓沈名煙,莫名遭人追殺亦是身無長物無力相報。先生但有差遣,沈煙定然竭力……」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頭上就被人敲了一下。
青年這次是笑出了聲來,彷彿帶著幾分譏諷又像只是隨意的一說:「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這麼嚴肅,會老得很快的。沈煙是吧?沈白川是你什麼人?」
沈煙一頓,猶豫著道:「先生所說之人,乃是家父。」
「我名滄溟,早些年也算是與你父親有所淵源。你且放心休養,在我這裡也不必擔心什麼。」他說的「不必擔心什麼」,自然是指的那些追殺她的人。
沈煙張了張嘴,想要問什麼,最後卻只成了一聲珍而重之的謝謝。
青年看上去還有別的事情,並沒有在這裡停留多久便又匆匆的離開了。
沈煙重傷未愈,又受了驚嚇在雪地里染了風寒,此刻渾身脫力也無法離開房間去外面看一看。
青年走後,她才憂心忡忡的低下了頭髮呆。一面想著父母親和哥哥他們此刻的處境,另一面又有些惶惶不安。
不是擔心自己還會受到誰的追殺,雖然才第一次見面,但是她總覺得自稱滄溟的青年是很厲害的存在。
「不過,滄溟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正在想著,門外有人輕輕的敲響了門扉。繼而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沈小姐,我是秋落,方便進來嗎?」
「請進。」有外人來了,沈煙便也不好繼續發獃,連忙側目向外面的人說了一聲。
門被輕輕的推開,帶入了寒風,但很快便又被關在了門外。
自稱是秋落的姑娘生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襯得她顯得十分年幼,不過行動間卻是沉穩利落,身上也帶著一種溫和近人的氣息,只是看著就叫人心生好感。
沈煙看到她並不是空手來的,而是手中端了吃食。
見到沈煙后,秋落抿唇笑了笑,原本就帶了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彷彿落入了星光:「方才先生說沈小姐你已經醒了,我猜你睡了這麼久也該餓了,就端了些吃食來。」
「謝謝。」沈煙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只是她先前沒有注意到罷了。
秋落端來的是熬的軟糯的米粥,似乎放了些藥材進去,透著一股子不會讓人討厭的藥味,還加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肉類,透著鮮香。
除了米粥外,就只有一小碟清淡的小菜。
見沈煙看過去,秋落一邊遞上餐具,一邊道:「因為先生說過沈小姐傷重不宜吃的太葷腥,所以我就做的比較清淡。沈小姐若是不習慣也只能先忍耐幾日了。要是惹了先生生氣的話,他會開很苦的藥方給你的。」
說到這裡,秋落像是想起了什麼,眉眼彎彎的笑意顯得更深。
沈煙點了點頭,也沒有去問她究竟在笑什麼,只是安靜沉默的吃著秋落端來的米粥。
雖然秋落說了做的很清淡,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一碗米粥吃完,沈煙腹中飢餓的感覺才算是退下去。秋落收了碗筷道:「沈小姐如今不好多吃東西,我便不為你再盛了。若是稍後覺得餓了,且只管與我說上一聲就是。」
沈煙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秋落姐姐。」
聞言,秋落抿嘴一笑道:「我只是個照顧人的丫頭,可當不起沈小姐的姐姐之稱啊。沈小姐只管叫我的名諱就好了。」
聽她這麼說,沈煙怔愣了一下,又說道:「既然如此,秋落你也不要叫我小姐了,我名為沈煙,就直接喚我名字吧。」
「這樣嗎……那我便喚你阿煙可好?」秋落沒有拒絕,抬手摸了摸沈煙的額頭道:「你的燒看樣子已經退下來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沈煙先是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對方稱呼的話,隨後搖了搖頭道:「還好,除了有些乏力之外並無不適之處。」實際上,當時受那紅衣少年鉗制又被甩出去,從未受過這般待遇的小姑娘此刻渾身都疼的厲害。但是都被她掩蓋住了,沒叫人看出來。
秋落不如滄溟那般善於洞察人心,自然不知道內情,便放下了心,道:「那阿煙你多休息休息吧。我還有別的事情,不便在這裡多陪,這院子也不大,有什麼事情只管大聲喊我一下,我聽的到的。」
「嗯。」沈煙雖然這麼應著,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不會多麻煩別人什麼。
秋落又叮囑了幾句話后,這才帶著幾分擔心的端了托盤離開。
房間里再次變的安靜起來。
沈煙坐在床上目光放空瞭望著帳頂,不知不覺之間,眼淚一顆顆的掉落下來,浸濕了錦繡的枕巾。
她的手裡摩挲著腕上一支銀絞的鐲子,鐲子十分普通,樣式也很粗陋,那是她九歲生辰之時,哥哥親手做了送與她作生辰禮物的。
「父親,母親,哥哥……你們還好嗎……」
阿煙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