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知世
被人抓住了手腕,侍女卻完全沒有半點驚慌,甚至神色都未有半分變化,依然帶著淺淡的溫和笑容。
「鬼神醫,滄溟。」
「狩靈師。」
滄溟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侍女,未曾見過對方有什麼動作,人已經從他的手中脫離了鉗制,站在了另一邊。
他不禁挑了挑眉,眼中的興趣更濃了幾分。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你的。不知姑娘可否解惑?」
侍女聞言點了點頭:「我名為湘。」
「香消玉殞的香?」
「湘妃之湘。」
侍女並沒有被滄溟故意的曲解而惹生氣,反而溫聲的糾正了。
滄溟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微微勾起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如果是香消玉殞之香,倒是顯得十分應景。」
湘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哪怕滄溟的話並沒有什麼善意在裡面。她笑了笑道:「一手交貨,一手交錢,這原本就是交易的規矩。我已經做到了我答應的事情,現在來收取酬勞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還請滄溟先生不要插手太多。」
「是這樣的嗎?」滄溟反問著,又道:「世人皆道我醫術無雙,能從閻王手裡搶人。我看姑娘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輩,不如就全了我這個稱號如何?」
湘道:「想要一樣東西,就需要用等價值的另一樣東西交換。滄溟先生如果能夠付得起足夠的報酬,我便也可以如你所願成全於你。」
滄溟又道:「我若並不打算交換什麼呢?」
湘微微頓了一下,而後才繼續說道:「空手套白狼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滄溟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是嗎?那我今日還真想看看,這究竟是不是個好習慣。」
話音未落,滄溟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
血紅的絲線激射而出,利刃一般襲向了湘。
她原本沒有什麼神色變化,這會兒卻也不免微微有些驚訝。
「鬼神醫滄溟竟然也是修行者嗎?」這般問著,湘也不敢有半點鬆懈。
她的身上有微弱的光華浮動,而後翠色衣衫變成了白色羽衣,連帶著頭髮也變成了雪一般的純白。
湘的武器是白色的哭喪棒,和葬禮上用的看上去一般無二,卻在能夠切金斷玉的紅絲線下沒有受到半點損傷。
只是,哭喪棒雖然沒有被紅絲線損傷到,卻也被對方纏繞著,無法使力。
湘見此,眸光微微一暗,而後丟棄了哭喪棒轉而近了滄溟身側,白的綢緞驀然從雙手袖中激射而出,一圈一圈的將滄溟整個人纏入其中,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繭子。
湘卻並沒有因此而鬆懈,反而一雙眉微微蹙起,看上去比方才還要凝重幾分。
而後,就見到血紅的絲線彷彿突然間有了自己的意識,放開了哭喪棒后蛇一般遊動回來在白色綢帶外纏繞了幾圈,輕而易舉的將其切碎。
裡面卻並沒有人。
湘斂了笑,尚未有所反應,身後便忽然響起了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
滄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手中執一柄手掌長的玉劍直刺而來。那劍身很細,透著青白的色澤,哪怕看上去不引人注目,此刻卻讓空氣里透著濃重的寒意。
燭火在不斷的搖曳著,而後被凍結,嗤的一聲熄滅。
整個室內此刻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湘知道再打下去自己也討不了好,於是虛晃一招,直接破開了窗戶飛身而出。
外面還飄著鵝毛大雪,襯得天地也不是那麼黑暗。
湘見到了外面的游廊下站著一位白衣銀髮的青年男子,在她一出現后,煙灰色的眼瞳便看了過來。
這片大陸上雖然有著修行者不得踏入塵世的禁令,但實際上以修行者的手段,進入塵世之後要隱匿自己的蹤跡不被人發現實在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不過,通常入世的修行者其實實力上並沒有那麼強大。他們多是門派中的弟子們需要入世修行,那些實力強大的修行者已經不需要這般做,通常都是坐鎮在門派內輕易不會外出。
但是現在無論是滄溟也好,還是這位白衣的青年也好,都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若非湘傳承的功法特殊,只怕輕易不會認出來他們都是修行者。
雖然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麼會為了白水仙出手,但是湘也不願意就這麼放棄了自己本應該得到的東西。
「前輩在這裡,可也是要阻我?」
青年不開口,湘便自己先開口詢問著。
回答她的卻是追來的滄溟:「白兄或許只是為了出門來看雪景呢。」
湘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后道:「二位可有想過白水仙是不是願意接受你們的幫助?」
「哦?」滄溟微微眯了眯眼,「你想說什麼?」
「二位不若先看看,白水仙究竟是為了什麼找上我,再決定是不是要阻止我取走他的魂魄如何?」
「既然如此,那便請姑娘代為講明了。」
白止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只是看著滄溟和湘你來我去的講著,到最後,或許是好奇,又或許是存著別的什麼心思,滄溟同意了聽一聽湘講白水仙的事情。
事情並不複雜。簡單的歸述起來,也可以算得上是英雄救美,美人戀慕上了英雄的故事。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個救人的英雄也好,還是被救的美人也好,都是男子罷了。
八年前白朝國破,九皇子白水仙因為顏色姝麗,而被破城而入的軍隊俘虜,獻於女帝作為禮物。知世慕淵曾於幼時遊歷經過白朝,有幸聽聞了九皇子的琴音,驚為仙樂。不忍一代琴術大師就此雌伏後宮受折辱,於是假傳預言,令女帝將其放出皇宮,又以昔日恩情託了好友風退疾多加照顧。
這件事情在白水仙被放出宮去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素來愛琴成痴的白水仙竟然會愛上了同為男子的慕淵。只是他到底還知道這是一件違背倫理的事情,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曾透露出半點,哪怕是朝夕相處的風退疾居然也沒有看出來。
直到,他某一日無意間聽見了慕淵家族的秘密。
世人皆知慕家通巫術,能與巫神對話,擁有預言未來的能力。不過,卻少有人知道,這預言的能力卻是施術者拿自己的壽命向巫神交換來的。同時,也會因為泄露天機而天譴加身。是以,慕家之人代代在擔任知世之職后都短命早夭,且因為天譴之力而疾病纏身。
大伏知世從不外出,不僅僅是女帝不放心他們離開京都,也是因為他們自己的身體不允許他們外行。
白水仙知道這樣的消息后,就開始憂心起了慕淵來。大伏知世最長不過是十年便會去世,而慕淵上任已經快十年了。他擔心他也會在入職十年後死去,夙夜難寐。心中執念便引來了狩靈師湘。
她告訴他想要破開慕淵必死之局也很簡單,慕淵前世乃是念魔海八王之一的巽王,只要找到封印著念魔八王之力的浮光影玦,喚醒慕淵前世的記憶即可。不過白水仙身為一介普通人,無法入得念魔海,更別說找到被放置在其中的浮光影玦了。於是,他和湘做了交易。
湘替他拿到浮光影玦送到慕淵哪裡,而他則付出自己的靈魂給湘。
「白水仙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他的心中早已經存了死志,只是不願意辜負慕淵冒著得罪女帝的風險而將他平安送出皇宮的心意,所以才不曾尋死過。對他來講,能夠以自己的死換慕淵的生,是一件十分值得的事情。」湘的面上重新帶上了溫和無害的微笑,緩緩的說完了最後的話。
雪變小了些。
滄溟沒有開口,白止也依然沉默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這裡的風退疾此刻撐著傘立在雪地之中,神色晦暗不明。同時,也在沉默著沒有出聲。
就在這時候,一道清朗好聽的男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若是我的命是別人的命換來的,那我寧願死的還是自己。」
風雪之中,著煙青色衣袍的青年公子自雪夜之中而來,氣息還未喘勻,可見趕來的十分焦急。
風退疾微微有些意外和驚訝:「慕淵,你怎麼突然來了這裡?」
青年公子便正是大伏帝國這一任的國之知世,九大家族之一慕家的長子慕淵。雖是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其人看上去卻更像是寧靜淡泊的少年隱士,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飄逸出塵的氣息。雖是和滄溟一般也有著一頭微微帶著些許捲曲的長發,但是滄溟看上去如妖如魅,他卻更像是不食煙火的謫仙一般。
聞見風退疾問話,慕淵眉眼間微微帶著幾分憂色:「我只是發現自己沒有在該死去的時候死去,意外之下向巫神尋得了答案,故而趕來這裡。…….湘姑娘,無論白水仙是否出自自願與你做了交易,還請從狩魂錄中勾去他的名字。慕淵命途如此,尚還輪不到他人犧牲自己來換慕淵活著。」
湘有些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但還是道:「你屬於巽王的記憶已經復甦,現在叫我勾去白水仙的名字,豈非叫我白做了功夫?」
「此事原是因姑娘刻意引導才會使得南琴生出執念。不過,慕淵也不至於叫姑娘白走一趟。」別人不知曉白水仙聽來的慕家的秘密乃是因為湘的緣故,慕淵卻是知曉。他如今得到了巽王的記憶和力量,雖然天譴之力無法驅除,卻是不必再擔心壽命用盡的事情。想要知道什麼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需要瞻前顧後著。「世間之人都有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而湘姑娘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在這裡面。」
說完,慕淵抬手,向著湘所立的那一方丟出了一方煙青色的絹布。
湘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她接住了慕言丟來的絹布,只打開草草的一瞥,便是臉色大變,面前維持著鎮定道:「如此,也算是兩清。」這麼說著,她的掌中有金光浮動。
空氣里流動著金色的紋路,繼而一個個名字浮現出來。
白水仙三個字驀然放大,其他的名字便跟著消失蹤跡。
湘在白水仙這三個字上抬手一滑,就見其碎開,化作金色的星沙落下,繼而消失無蹤。
「今夜攪擾了。」向著眾人微微屈了屈身,湘一面說著,一面飛身越出了此地。只幾個起伏的時間,她人已經完全沒有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