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答應你
夜,靜悄悄的,連寒冬的風都沒了狂躁的脾氣。
雪飄落得很輕,鵝毛般大朵大朵的飛漆黑的空中,銀白素裹如冰雪之國。
種在院子里的白海棠已枯枝冬眠,雜種在裡面的兩樹紅臘梅此時開得嬌艷,雪花覆蓋紅梅花瓣上亦阻擋不住馨幽暗香。
奩匣閣二樓的卧房裡,兩個老嫫嫫跪在跋步床前照顧著昏迷中的海棠。
一個半身傾壓在床沿,拿濕冷帕子為小姑娘敷額頭;一個跪在床下銅盆旁浣洗熱棉巾,把燙手的棉巾伸進被子里為小姑娘擦拭身體。
兩個老嫫嫫忙碌到半夜也沒能控制住海棠熱燙的身體溫度,浣洗棉巾的老嫫嫫垂喪地走出卧房,下到一層的堂屋。
「珅哥兒,畫師先生,求你們快想個法子救救大姑娘吧。」
老嫫嫫雙手合十跪下來痛哭哀求。她是海棠入住奩匣閣東跨院時便服侍她的老嫫嫫,雖然相處的時候短暫,對海棠卻有著很深的感情。
如今她和另一位老嫫嫫被安派入奩匣閣服侍海棠,她們內心很歡喜。當腿傷未愈的海棠又一身傷痕纍纍的躺在床上,她們心如刀絞。
諸葛弈和栗君珅不能踏入二樓的閨房,只能坐在堂屋裡干著急。
八大家族裡的大夫都是男子,歷代奉先女每逢受傷時只能靠自己醫治,唯有染風寒症等小病痛才會招來大夫診脈。
「大姑娘傷得那麼重,她又沒學過醫理之術,如何是好呀。」老嫫嫫心急如焚,哀求地看著兩個少年。
栗君珅皺眉,諸葛弈沉默。此時夜已深,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子時,他們必須離開奩匣閣。
「都給我讓開!」
屋外傳來一聲嬌嬌軟軟的喝斥,在兩少年耳中猶如天籟。
栗君珅興奮地站起來,急步迎到門口,「二嬸娘,你終於來了。」
他親自掀起厚厚的棉帘子,果然看到栗燕夫人披著大毛的狐裘斗篷,冒著鵝毛大雪而來。
諸葛弈起身揖禮,「拜見栗燕夫人。」
「免禮。」
栗燕夫人頜首,顧不得再多說幾句謙恭的話,忙拉著栗君珅問:「海棠如何了?聽說被夫人下令刑杖,還挨了幾十下鞭子。」
栗君珅提袖試淚,哽咽說:「二嬸娘快去看看吧。海棠妹妹高燒不退,恐怕有性命之憂啊。她這身傷勢又不能請大夫來上藥,只怕……唉!」
栗燕夫人定定神兒,一邊解開狐裘斗篷的帶子,一邊吩咐:「你們兩個先別急著去請大夫,免得落人口實。我親自為她上藥總不會有人說閑話,更不會惹夫人不痛快。」
「如此甚好。」栗君珅感激的作揖,「多謝二嬸娘。」
「傻孩子,謝什麼。我是真心喜歡海棠,哪裡要你的謝。」
栗燕夫人快人快語,見他們心中焦急也知道守規矩留在堂屋裡,她很是滿意。
諸葛弈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交到栗燕夫人手裡,說:「有勞栗燕夫人了。此藥丸用少量的溫水化開,待融化成膏狀敷在傷口即可。」
栗燕夫人點頭,留下一句「放心」便延著樓梯上到二樓,火急火燎地闖進閨房。
若大的拔步床上,昏睡中的小姑娘虛弱得像一片輕柔羽毛,彷彿一口氣就能吹走似的。
微弱的燭光透過拔步床的鏤空雕花格子透射,朦朦籠罩在小姑娘蒼白無血的小臉上,原本已養出些許的肉嘟嘟臉蛋又消瘦下去。
栗燕夫人坐在床邊,喚使老嫫嫫去取來半碗溫水,將小瓷瓶里的十幾顆藥丸全部倒入碗中。褐色的藥丸與溫水融合,漸漸軟化變成膏狀。
「拿乾淨的帕子來。」
栗燕夫人吩咐,小心翼翼地掀開錦被,看到僅穿褻衣的小姑娘全身青青紫紫,杖痕和鞭痕交錯重疊,令人觸目驚心。
「她怎能如此狠心呢!太過分了!」
惱怒的栗燕夫人一拳砸在床沿上,嚇得兩個老嫫嫫撲通跪地噤聲不語。
「跪著做什麼?還不快來幫忙!」
栗燕夫人強忍著去找栗夫人算賬的火氣,在兩個老嫫嫫的幫助下給海棠敷藥。
嬌弱的背布滿杖痕,皮開肉綻的傷口已血漬凝固,青黑色皮膚像中毒似的;身前雖然沒有那般嚴重,卻數道的紅腫鞭痕縱橫。
「可憐的孩子呀!」
栗燕夫人哽咽哀嘆,拿帕子沾抹藥膏一邊敷一邊吹氣,生怕弄疼了海棠。
兩個老嫫嫫也忍不住眼圈泛紅,她們是奩匣閣東跨院的老人兒,服侍過三個家族的大姑娘。唯獨這位栗氏的大姑娘活得最不容易,才入住奩匣閣就被打得如此慘,可見栗氏族長夫人多麼狠心薄情。
敷好葯,又為海棠換上一身乾爽的小衣,栗燕夫人瞧瞧時辰鍾已臨近子時。
「你們兩個好好服侍大姑娘,我明早再來。」
「是。」
兩個老嫫嫫應著,其中一個起身送栗燕夫人下樓。
堂屋裡,諸葛弈和栗君珅見栗燕夫人下來,立即迎過去。
「二嬸娘,海棠妹妹病情如何?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診脈?」栗君珅焦急地追問,只差沖闖上二樓去親自察看。
栗燕夫人擦乾淚,說:「她下手也太狠了,打得海棠身上連塊好肉都沒有。不過你們放心吧,已為她敷過葯,只高燒還未退去。我已吩咐老嫫嫫細心照顧,明早會領著大夫過來診脈。」
「你們兩個也快回去吧。子時一到,就連我也不能留在奩匣閣。快走吧,別惹人閑話。」
栗燕夫人催促著他們快些離開,她也叮囑送上來的老嫫嫫要好生照顧海棠,切不可懶惰。
老嫫嫫答應著,送栗燕夫人出了奩匣閣的院子,關了院門,落了大鎖,才急匆匆地返回去。
離開奩匣閣的諸葛弈辭別栗君珅之後並沒有回到無心院,而是悄無聲息地從東夾道翻牆跳入奩匣閣的後院。
奩匣閣二樓的卧房裡,昏睡中的海棠輕聲夢囈,身體熱燙的溫度在兩位老嫫嫫的悉心照顧下已漸漸褪去。
臨近天亮,忙碌一夜的老嫫嫫們終於熬不住疲累,靠著牆根兒昏昏睡去。
此時,後窗的木閂被頂開,窗扇悄悄無聲地敞開,一道素白的人身躍入屋內。
反手將窗扇閉闔,諸葛弈掏出隨身的迷香小瓶在兩位老嫫嫫的鼻下動動,讓她們睡得更沉些。
來到拔步床邊,聽得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囈語著「水、水、水」,他放好小瓶,端起一碗溫熱的水,單手抱起夢囈的海棠。
乾裂的唇瓣得到水的滋潤,躁熱的喉嚨獲得甘霖般的滋養,半夢半醒中的栗海棠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迷離地尋找著什麼。
最終,定住在俊美如玉的臉龐,她全身無力地癱軟在他的臂彎里,神智有了些精醒,判斷自己沒有做夢。
她拼了力氣往他懷裡靠,小腦袋枕在他的胸膛,氣奄奄地說:「活死人,我答應你,答應成為你復仇的棋子。」
諸葛弈沉默了,這是他當初引誘栗海棠願意李代桃僵,替換栗里長家閨女成為奉先女的條件。
他保她長命百歲,她替他報仇血恨。
可為何她終於下定決心答應成為他手中的那顆棋子時,他卻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