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屠夫朱元璋
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很好玩的現象,只要是自己打下天下然後自己做了皇帝的狠人,基本上他的發家史都是靠自己挖空心思跟在老大後面,默默無聞地做老二開始的。做老二的人很多,但為什麼最後做成皇帝的只有那一個人呢?細細考察一番,發現其中還是有不少規律可循,那就是做老二可以,但絕不能做千年老二。同時,做老二時不能太張揚,一定要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的樣子。然後,到了羽翼豐滿牙齒齊全的時候,你又絕不能太心軟,不管是誰,只要是你皇帝路上的攔路之虎,你都要秉持「快准狠獨」四字要訣一口咬死他。否則,等待你的也只有四個字,那就是灰飛煙滅。
在無數灰飛煙滅的老二之外,朱元璋無疑是一個最傳奇的老二變老大的成功人士。比如,1343的大災之年,全家幾乎全部餓死,僅剩他與二哥苟延殘喘於世間,那時他是他二哥的老二,搶到新鮮的樹皮要二哥第一個吃。後來去皇覺寺做了洗衣做飯的小和尚,他還是老二,別人吃飯他跳水,別人睡覺他掃地。就像他的本名朱重八一樣,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八年,到了1351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命運中的第一次人生轉機,湯河來信讓他去投軍。到了郭子興旗下,湯河是老大,他還是老二。好不容易熬到最後連郭子興的養女馬氏都騙到手,結果自己的這個老大卻被人家綁架,費盡心思領兵去劫營,還得先去再認一個彭大做老大才算大功告成。直到少年徐達嘯聚,中年李善長慕名,妖怪劉伯溫尋來,一撥又一撥自甘做老二的良臣猛將前赴後繼矢志追隨,馬臉朱元璋這個可憐的老二,才算龍騰虎躍風生水起定鼎天下。
做了天下第一的老大,朱元璋自然也像很多皇帝那樣,可以開始神定氣閑下來玩一些刀光劍影之外的雅事了。但是這還是要有一番選擇的,比如拿筆寫書法填詩詞,舞文弄墨紅袖添香顯然是做不來的。選來選去,相對而言最與兵法有些契合的圍棋,自然就成了朱元璋國事之外休閑的娛樂首選。現在很難考據朱元璋是什麼時候開始玩圍棋的,比較合理的推理,應該是在他有了自己的百萬大軍,尤其是李善長、劉伯溫等一大批能掐會算的文人墨客雲集之後,圍棋才會有一定的土壤在明軍中逐漸滋生蔓延,並且成為朱元璋在行軍布陣之餘,為了放鬆他時刻緊繃的神經,而選擇的一種最好的手邊玩物。。
休閑娛樂要挑遊戲種類,有資格與朱元璋紋枰對坐的人當然也是要精挑細選的。這時候的朱元璋大帝,無論如何也不能像在皇覺寺當小和尚那樣,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大大咧咧噼里啪啦就是一陣胡鬧。所以,從一些有史可考的史料來看,朱元璋下圍棋,一方面確實是為了放鬆心情,換換腦筋。另一方面卻也暗含深意,將每一次的對弈機會,其實都當做了一次次親近重臣,考察能臣的時間,然後偷偷在自己心底給他們一一打分。
當然,在打天下時,圍棋必然還會成為他在謀篇布局每一場的戰役時,不斷在他心中默默推演的一種兵棋。
坐了天下后,那些尚未狡兔烹良弓藏的文武大將,在朱元璋開始準備收網之際,圍棋也就成了他一個個揣摩他們忠良奸佞與否的最佳玩具。而在這些人當中,既是常勝將軍、少年夥伴又是位列七大公爵之首的徐達,大概是與朱元璋下過圍棋次數最多的一個人。「野草茂原春風萌,高樓閣台月下栓。煙雨湖山六朝夢,英雄兒女一秤棋。」這首詩描寫的,就是朱元璋有一年將徐達喚去,君臣二人一時興起,在莫愁湖畔賭棋的有趣寫照。當然可想而知的是,朱元璋已經高坐龍椅,徐達千軍萬馬未嘗敗績,自然心智遠非常人。皇帝要賭棋,即使貴為皇帝兒時玩伴和帳下第一大將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和皇帝鬥狠爭勝。平時兄弟之間玩玩可以,但這君臣之禮卻是一刻不能忘了的。要知道,這大明立國不久,剛剛可是經過了一番天崩地裂般的大血洗。無論是權相胡惟庸作亂,還是大將藍玉謀反,前前後後連帶四萬顆人頭落地。四萬顆腦袋呀,這可不是驅逐韃虜還我中華時的異族腦袋,是結結實實的我大明漢人腦袋啊!而那為首的胡惟庸、藍玉二人,兩人被剝皮楦草,至今還「站在」某個地方示眾,可見伴君如伴虎實非兒戲哉。也許是看到徐達戰戰兢兢,朱元璋不想自己這天朝第一戰神因為那一場大血洗風波太過縮手縮腳。加上徐達棋藝本來就高過自己,每次都被他相讓,實在無趣,於是指著莫愁湖強言道:「大將徐達豈可老氣橫秋,今日朕一定要看著你贏一次。贏棋則罷了,若還是輸棋,哼哼……」
一聲哼哼,終於換來了徐達一次小勝。不過這莫愁湖太大了,若是真的給了徐達,那天下百姓以後可就從此失去了游湖之樂。朱元璋倒也知道其中厲害,恰好看到湖畔有一座樓掩映在垂柳竹林之間,於是靈機一動將賭棋之物改成了此樓,然後賜名勝棋樓。後世不少文人墨客前來,留下無數墨寶和千古佳句:
「佔全湖綠水芙蕖,勝國君臣棋一局。看終古雕梁玳瑁,盧家庭院燕雙飛。」
「賭墅付傳聞,嘆青史成堆,千古河山棋一局;爭墩笑多事,看畫梁依舊,半湖煙雨燕雙棲。」
一局棋,贏了皇帝一座樓,但贏得的恐怕更是皇帝的一顆心吧?
那麼朱元璋的圍棋水平到底如何呢?據清人魏瑛《耕蘭雜錄》一書記載,「明太祖智勇天縱,於藝事無所不通,唯於弈棋不耐思索。相傳其與人對弈,無論棋品高低,必勝一子。蓋每局必先著,輒先於棋枰之中間,孤著一子。此後,黑東南,則白西北,黑右後,則白左前,無不遙遙相對,著著不差。至局終,則輒饒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幾手所能擬議矣。」
文中說的核心就一件事,這位朱元璋大帝,擅長模仿棋,可謂是模仿棋之鼻祖也。什麼是模仿棋呢?就是別人下一子,他就對應地在另一角也下一子,總之一張棋盤,四個角,一人一手,誰都不能連下兩次,所以,憑這個獨門絕技,據說就連天上地下無所不曉的妖怪劉伯溫,一旦碰到皇帝召見紋枰對坐,那也是要大汗連連的。所以在某些野史中,還有這樣一段趣聞,說的是朱元璋有一次與劉伯溫下完圍棋,忽然詩興大發,居然口出一副對聯道:「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爭光」,劉伯溫思索半晌,只好俯首稱臣還道:「雷為戰鼓電為旗,風雲際會」。天,自然指的是朱元璋他自己。雷呢,劉伯溫當然說的是自己甘做這天之下的雷,時刻供驅馳。這時候的妖怪劉伯溫,怕是早生退意苦無良機吧。
也許是受了胡惟庸、藍玉等大案要案刺激,一方面雄才大略、事必躬親,一方面卻又多疑乖張、心狠手辣的朱元璋在其有生之年,幾乎窮盡了所有的霹靂手段,嚴刑峻法,一旦查實貪污謀反,不是開膛破肚,就是剝皮楦草。最輕的也是庭杖,以至於許多罪不該死的大臣直接被打死在百官雲集的金鑾殿上。就連名噪一時的賢明大學士宋濂,曾經也被當庭直面查問,某年某月某天,他在自己的家中請客喝酒,去了什麼人,喝的什麼酒。而朱元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看做了自己朝臣的大名士宋濂對自己說不說實話。
在國事之外,這樣的情勢也當然不可倖免地波及到了社會各個層面。據明周漫士《金陵瑣事》明確記載:「明太祖造逍遙樓,見人博弈者、養禽鳥者、游手游食者,拘於樓上,使之逍遙,盡皆餓死。懲罰的方法。非常理可以忖度。」類似於這樣的記載還有很多,比如顧啟元也在他的《客座贅語》一書中記述道:「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奉聖旨:在京但有軍官、軍人學唱的割了舌頭,下棋、打雙陸的斷手。」
自己並不是不喜歡圍棋,而且還經常以召人紋枰對弈,作為某種賞賜手段和政治遠近風向標,卻嚴禁天下普通百姓以棋為樂。個中曲直奧秘,其實也不難令人費解。朱元璋一生,從幾乎餓死,到皇覺寺小和尚,再到軍中小卒,一步步刀光劍影,一場場血雨腥風,當然知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隱患,便莫過於天下人嘯聚一起,玩物喪志也還罷了,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誰知道又會在什麼地方弄出一個白蓮教、拜火教或者明教呢?所以,朱元璋既然做了一輩子屠夫,在這樣事關朱家天下的大事上做什麼或者怎麼做,還用考慮應不應該的問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