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棋與國:遙想當年李後主(上)
李煜在中國歷史上,是無數悲劇皇帝中的一個,其歷史深處的身影遠遠望去,可能不會深刻或者揪心到令我們多做片刻佇留,以長思,以短嘆。
然而在我們轉身之處,那個在文學史上款款漫步而去的李煜呢?
這個徜徉在文學之中的李煜,無疑是一道耀眼的光,一團溫暖的火。他的文學光輝與溫暖,如巨星般燦爛,如大師般滋潤,讓我們看著他在遙遠的南唐一邊不務正業地做著皇帝,一邊驚若天人一樣的吟詩作畫。命懸一線的剎那間,憂傷一如我們讀他那一刻的無能為力與恨意——一杯牽機葯,其實就是我們與他的《相見歡》,字字珠璣,字字誅心,字字無言:
「無言獨上高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或許,這就是人生,即使貴為皇帝,也擺脫不了命運浮沉對一個人類的恣肆把玩。
還不是九五之尊時的李煜,最初在他老爹李璟的繼位者牌局中,他幾乎是一個局外人。但就是命運這個東西,將他一步步推向作為一個人類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巔峰:因為不是老大,所以長子為嫡的天然優勢,使得他這個老幺成為名副其實的老幺。因為才華一直沒有展露的機會,所以李家皇二代的六子兄弟中,論資排輩,李璟依然還是難以越眾而出鶴立雞群。論武藝嗎?在梟雄輩出的五代十國的亂世中,這個還是更加不要提的好。然而就在李璟每日尋山問水,紅袖添香,手談坐隱,自我快活,五個兄弟彷彿約好了一般,先是二哥駕鶴西去,緊接著剩下的四位哥哥,不是在石榴裙下快活而死就是在酒香中魂飛魄散,最後就連嫡長子也拋下皇位繼承權一騎絕塵而去。可憐老皇帝李璟,望著碩果僅存的獨苗李璟,以為風水壞了李家根基,趕緊親自操刀遷都南昌,然後順勢不露痕迹地封李煜為監國,留守原都金陵代行皇帝之事。公元961年,李璟還未等到李煜這個見***試煉成熟,果然像李家被詛咒了般駕崩,從此李煜便正式戴上了「李後主」這個中國歷史十分著名的皇帝帽子。
對於李煜登上皇位之前整個皇帝李家一個接一個的連連厄運與噩夢,史實明確,事件蹊蹺,令人唏噓,叫人狐疑,箇中玄機卻少有人問津。或許正是這個緣故,原本還有些脾氣和個性的風流浪蕩公子哥兒的李煜,從混吃等死風流快活的逍遙小王爺,搖身一變成為須得時時刻刻都要將家國天下繫於一身的大皇帝,從登基那一刻起,對天下和臣子,他的好脾氣,甚至有時是懦弱和寵溺也剎那間定格為他一生不變的專屬銘牌。這點完全可以從他對待反對他做皇帝的一個大臣佐證。不過很明顯反對他的大臣眼光獨到,很早就知道天性喜歡寫寫畫畫的李煜不會是一個好皇帝。但他同時又是一個倒霉蛋,如何能掐會算也沒有想到作為天下一統的至尊李家,受到天罰時一樣如平民百姓家般不堪一擊,剩下李煜一個獨苗,你不讓他做皇帝難道你去做嗎?
所以,註定不會是一個憂國憂民為天下謀福利的皇帝李煜,自然也像諸多不是好皇帝的皇帝那樣免俗,也還是搞了幾樣附庸風雅甚至是拉虎皮扯大旗的破事出來:
首先為自己和李家正名。李煜天生重瞳,也就是現代醫學定義的白內障。這個堪稱天生隱疾的殘缺,到了李煜嘴裡,一下子成了足以彪炳天下的一個祥瑞和昭示。重瞳是嗎?那太好了,從古到今那麼多皇帝,從聖人以降,唯有先古聖人之一的舜是重瞳。直到今天,終於又有了一個重瞳的皇帝,李家的正統性還用再去與天下人喋喋不休嗎?不僅面相重瞳,就連名字也得一模一樣。於是李煜從自己的名字從嘉開始,將字定為重光,意為與重華般神聖。不過他可能忘了還有一個大名人也是天生重瞳,乃是力拔山兮的項羽。不提也罷,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不願過江東的項羽早已灰飛煙滅,沒有一天頭戴皇冠,自然不能名列皇帝隊中。
不僅如此,所謂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作為一個成功男人標配的兩大硬體之一,天下權有了,接下來自然就得是美人膝蓋了。
李煜的美人膝蓋,當然不是指皇帝後宮中的慣常三宮六院眾多佳麗粉黛。這裡特指的是同樣聲名赫赫的兩個女子,而且還是一對足以美貌到閉花羞月、沉魚落雁,深情足夠教人生死相許的同胞兩姐妹。沒錯,就是堪比聖人姚重華的那一對同胞姐妹聖人妻娥皇、女英的南唐兩姐妹大小周后。
有了大小周后這一對人間極品美人膝蓋,李煜身為皇帝但卻時刻夢想著人間四月天的浪漫生涯,才算真正登峰造極隨心所欲。所以毫無懸念的,剛剛做了皇帝沒幾天的李煜,在面對每日如雪片飛來的朝政奏章與寫作靈感紛至沓來的兩難抉擇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因為在他看來,能寫出一流詩篇的皇帝沒有幾個,擅於處理朝政的大臣大把抓。既然有能幹的朝臣打理天下,反正每年給他們的俸祿又真金白銀一個子兒不少,何樂而不為哉!
三個人從此花間月下,青山綠水,琴聲悠悠,兩女一男,長風萬里。尤其是那堪稱正品紅顏知己的大周后,膚白貌美,善解人意不說。真正叫人神魂顛倒的是,她少有在女子中飽讀詩書之後的滿腹芳華,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洗盡鉛華的女性柔美與知性韻味,讓她無可爭辯地成為李煜心中萬千寵愛都不為過的大愛。如此的兩情相悅,如此的琴瑟和鳴,如此的互親互愛,可以大膽假設,如果人生還可以重來,只要有大小周后,尤其是與聖人妻娥皇同名的大周后,李煜肯定還是會頭也不回地選擇再做一次亡國君,左右手探出,牽起他這身邊一對人間尤物,去迎接大宋皇帝給予他的狂風暴雨。
說了半天,這大小周后,尤其是這名為娥皇的大周后,偏居一隅的小小南國,又如何幸得上天眷顧生出這樣一對妙人?
對於大周后的出身,史書上並沒有多少渲染描述,僅以一句「司徒周宗之女」概言之。也許,大周后娥皇個人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輝煌,「身出名門」這樣的字眼已經不足以襯托她的光芒。那麼,在傳統的以「夫貴妻榮」然後雞犬升天的大環境下,大周后即使拋開李煜和皇后這些貼身標籤,僅憑個人也一樣可以青史留名。多的不說,有兩個典故便足夠證明她的笑傲群芳。
大周后娥皇嫁入帝王家時,年齡比李煜大一歲且不說了。初嫁帝王家,雖說兩人早就數值對方,但真正肌膚相親后的那種用語言無法描述的男女間的熟稔和親密度,顯然還是一片空白的。所以,第一要務當然是如何像美麗雌蛛吸引雄蛛入洞房般引起天子李煜的第一次青睞和關注。苦思多日,娥皇出手了。有一天,正在窗前望著庭院推敲詩句的李煜,忽然發現自己的新娘子「高髻纖裳」,「首翹鬢朵」,宛若一個從未見過的天仙模樣,陌生新鮮,纖塵不染,坐在一方棋枰前,笑吟吟遙遙望著自己。如夢如畫般的意境,就像一副展開的畫卷,頓時撩撥得風流才子李煜心猿意馬,難以自拔,當即飛奔而去。從這一天開始,兩人「采戲弈棋,靡不妙絕」,惺惺相惜,互知甘怡,終入妙境。
圍棋在南唐這個帝王之家,素有家學傳統。流傳至今的著名圍棋畫卷《重屏會棋圖》,便是南唐畫家周文炬奉詔入宮,現場臨摹南唐中主李璟召喚其皇家兄弟圍棋的真實寫照。畫中李璟居中端坐,一邊手捧書卷,一邊含笑觀棋。而對弈的兩個主角,一個是齊王景達,一個是晉王景逷。從畫中可以看出,勝者優勢揭然,得意滿滿,敗者凝神長思,舉棋難定。值得注意的是,在圍棋之外,除了擺放著文人雅客同樣喜愛遊樂的投壺之外,一旁侍立的童子卻也是津津有味地遠遠望著棋枰,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連小小的童子都能在一場手談中對圍棋瞭然於心,可見當時南唐朝野上下,士子匹夫之間的圍棋之風空前盛況。身為第一風流才子的李煜,對圍棋的痴迷和狂熱自然也不再話下。以圍棋入手,快速拉近兩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大周后娥皇這一手堪稱圍棋中的妙手。
兩個很快如漆似膠的青年,在日漸水乳交融的耳鬢廝磨里,變得越來越親密無間和自由自在。轉眼從春日到了冬季,一場罕有的大雪突然降臨在南國千家萬戶的房前屋后。很少看到紛紛揚揚雪花飛舞的娥皇,忘我地唱著、跳著,竟自端著酒樽拉著李煜要去雪地跳舞。李煜也是興趣盎然,卻強忍著心底的癲狂,望著自己心儀的女子故意戲道:
「踏歌而舞須得雅興,如若皇后能夠當場唱詩一首,朕便依你放浪一回!」
娥皇當即邊舞邊唱,一曲《邀醉舞破》隨口吟哦而出。當然,身為一代詩詞大宗師的李煜也不甘示弱,不久也是費盡周折,八方搜尋,終於將失傳多年的唐玄宗《霓裳羽衣舞》弄到手,僅憑一個殘本,便仗著自家一身驚人詩文功夫幾乎還原了原曲。可惜,這首極盡優美和奢華的名曲,從盛極一時的大唐衰落後便一直被當做不祥之曲,被仁人志士敬而遠之。當時的名士同時更是南唐第一圍棋大國手的徐鉉聽到后,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亡國之曲又起,這可不是我南唐之好預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