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良醫
只是半柱香而已,殿內卻靜得叫人心慌。
滌硯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緊張過。他不斷看向紀晚苓,紀晚苓卻死死盯著床上的顧星朗,額頭上已經生出一層薄汗。
等什麼?等君上醒來,還是有下一步?
明明也可以問,卻沒人敢。
阮雪音坐在床邊,神色如常。
時間倏忽過去。
「現在幫他翻過身,背朝我。」
上衣被退下來,精瘦卻結實的背上都是紅疹。且因為燒得厲害,觸手滾燙。
阮雪音突然有些,尷尬,臉頰跟著燙起來。
她定一定神,告訴自己這是在救人,且對方昏睡著,有什麼可慌的?
便從小箱中拿出一個青色瓷瓶,比適才的紅瓶胖許多,看著頗沉。打開來,裡面是一種烏青色膏體,似乎還油浸浸的。
她適才洗過手,此刻再拿滌硯備在旁邊的濕毛巾擦一遍雙手,便用一個類似匙子的木片剜出一些膏體來,放在手掌間,兩手合攏揉了片刻。
只見她凝神看著顧星朗後背,似乎在確定位置,然後將雙手置於他後頸窩,按壓上去,繼而保持力道一路向下按壓,每往下一些便會在某個點上停住發力,直至腰間。
然後是又一次從上往下,還是按壓,但換了路徑。
第三次。恢復了第一次的路徑,但變了手法,主要是指尖在發力。紀晚苓和滌硯不通醫術,都說不出那是什麼手勢。
如此往複,手法和路徑不斷變化,期間又加了好幾次藥膏。那些被塗抹於後背的膏藥不斷被吸收,整整一炷香時間過去,阮雪音停下來,頰邊已滲出汗珠。
紀晚苓待要開口問,卻見阮雪音迅速用清水洗了手,從小箱里拿出一個青木匣子,打開來,裡面是一些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
她取出一根來,凝神片刻,便將銀針刺入顧星朗後背某處。
一根接一根。
她施針的右手極穩定,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可以理解為專註,也可以理解為,緊張。
最後一根銀針落在了頭頂某處。
阮雪音似乎此時在恢復正常呼吸頻率。
她站起來,覺得筋疲力盡。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紀晚苓和滌硯都覺得,顧星朗後背上的紅疹顏色變淺了些。
一炷香時間。銀針卸。
「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再來。這期間不要服用任何湯藥,也無需施用任何退熱或退疹的方法。每隔一個時辰可以稍微喂些溫水。」
滌硯開口道:「敢問佩夫人,君上何時會醒?」
阮雪音看一眼榻上的顧星朗,緩聲道:「我還不確定他的程度。如果到傍晚還沒醒,你來折雪殿找我。若醒了,只可用些清粥小菜,不要食肉,也不要用任何葯膳。若他稍有氣力,最好沐浴一次,用他能接受的最熱的水。清水便好,切勿加別的。」
滌硯認真聽著,一一記下,還想再問什麼,終是忍住了。
「這樣便能痊癒?大概需要多久?」
問話的是紀晚苓。
「如果他今天傍晚能醒,最多五日。如果不能,那便需要多一些時間。」
「但一定會好?且絕無性命之虞?」
「是。」
紀晚苓重重松下一口氣,然後眸光微轉,再次將目光釘在阮雪音身上:
「君上這病症,究竟從何而來?祁宮的太醫,放在整個青川都堪稱聖手。為何連張大人都瞧不出來?」
阮雪音沉默片刻道:「這個問題,恕我不能回答。且要勞煩二位,今日之事,勿要外傳。如若太醫局問起,或是需給外間一個交代,可說是,譬如紀大人尋了民間神醫來。總之不要說是我。」
紀晚苓目光炯炯:「我要如何理解這個請求?」
「你不用理解。你只需記得,君上的病如今只有我能治,你必須答應。至於之後你們會不會往外說,我無法約束,只看二位的品行了。」
當天傍晚,滌硯沒有來折雪殿。
阮雪音松下一口氣,繼而疑惑起來。
那個人既然出手了,卻沒有下殺手。
他可知對顧星朗使手段,又沒有一擊即中,後果是什麼?
難道對方已經離開了祁宮?
可如果是那個人——她不可能離開。
還是說她已經銷毀了所有可能的證據,有信心絕不會被發現?
又或者,她認為這世上沒人會解這道症,用藥到這個程度便夠了?
阮雪音突然一個激靈。
還有一種可能。她在試這祁宮裡有沒有人認得,有沒有人會治。
如果是普通人染上,不見得能引出人來。但出事的是顧星朗,這宮裡如果有人會醫治,且跟她不在同一陣營,這個人便會出手。
好大的膽子。竟拿顧星朗來試。
而自己出手了。
她不安起來。
冷靜片刻,她細細重頭想一遍,稍微寬心。
其一,今天是紀晚苓邀她去的挽瀾殿,不是她得知顧星朗染病自己去的。
其二,自己已經交待過紀晚苓和滌硯不要外傳此事。顧星朗還沒好,他們自然不會往外說。待顧星朗醒過來,自己再跟他陳述利害關係,想來不會傳出去。
只是按老師的說法,這種葯,除了蓬溪山藥園,天下間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有。所以在采露殿,她聞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才如此震驚。
如果當真是她,她從哪裡得來的?
如果確實是她,那麼極有可能,她就是沖自己而來。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疑心我懂這道症。她要弄清我的立場。
蓬溪山有葯園,老師擅醫術,這些都絕不可外傳,這是門規。她今日出手,已是有違師命。
但他是祁君,怎能不救?
如果是老師,也會贊同她救吧。
老師曾說過,所有天賦卓絕的人,都應該死於公平較量,不該命絕於暗算。
她認為顧星朗是一個天賦卓絕的,好人。
雖然這個定義聽起來有些可笑。
或許因為他行事溫和,對他的子民極好?
她有些累。下午回來沒怎麼休息,傍晚為了等滌硯那邊的動靜,也沒去月華台。
本來只是來拿件東西。誰知在這祁宮只呆了短短几個月,便有種抽不出身的感覺。人間的紛亂複雜,廟堂之中見精髓,果然不錯。
連後宮都不寧至此。
還是要儘快拿到東西,早日全身而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