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八章 相濡以沫
鬼門關前坐著的人,兩年遁世,一朝出山,所做每件事都是為了她。
阮雪音沒法再以兄妹親故之誼領受這恩情,卻是捉襟見肘,拿不出拒絕的籌碼。
「你別管了。」萬般無奈只說出這麼四個字。
「然後呢?」阮仲溫柔望她,「休養生息,等著你治病?」便笑了,「那我還是得跟著你,此刻你要去接孩子,我就要去。而你放心不下顧星朗,所以我代你去。還有什麼問題?」
這不善言辭的人真說起話來,竟叫人反駁不得。
「我認識的阮雪音,外柔內剛,細心縝密卻也決斷果敢,萬不能在這關乎女兒的要緊時刻失了水準。繼續耽誤下去,就真要壞事了。」
兩隊人馬剛會合不到一炷香時間,再次南北分道,相比北境兵馬如潮,各不到十人的隊伍顯得頗寒酸,卻也足夠輕巧,方便行事。
阮雪音與顧星朗再次並騎而行,都不說話,都生著悶氣,也便格外駛得快,直教薛戰等人都有些跟不上。
「快到千乘郡了。」好容易跟上,薛戰小心請旨,「是否歇一腳?正好打探霽都狀況,也點一點可用的人手。」
北境守軍要抗擊蔚軍,已是指望不上;霽都城中雖還有神機營的七萬人可作內應,畢竟現狀不明,且要想有勝算,里應不夠,還須外合——他們這一路南下,本就該刻意行經重鎮,摸深淺,集兵馬。
顧星朗道一聲好,心緒不佳。
阮雪音更不佳,聽見他二人對答安排,恍若未聞。
抵達千乘郡已入三更天。整隊人其實都有些擔心,怕萬一反賊的勢力已遍及各大重鎮,會直接被生擒,甚至當場擊殺。
卻是多慮了。郡門連個守兵都沒有,如入無人之境;大半夜自也黑洞洞,客棧都沒留燈,還是薛戰將店門敲開,方得了歇宿之地。
顧星朗吩咐備些小菜送到房中,徑自去了。
阮雪音跟著,進門后道:「看來他沒能耐也沒功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扼住所有重鎮,又或者是,並不想攔你,而要將這場陽謀進行到底,證明給天下人看,紀氏並非不臣、絕非謀逆,所行種種,皆為國為民為盛世大治。」
熱水兩盆被送進來,顧星朗兀自擦臉凈手,都妥帖了方回:「又能如常論事了?」
這句問很危險,容易引發爭吵。阮雪音也是這兩年才領悟,哪怕溫和如顧星朗,天子就是天子,想強勢就能強勢,想蠻橫就能蠻橫到底。
他越是如日中天、百戰百勝,這特質只會越發生長,直到蔽日遮天。
阮雪音不想吵,至少不是在這種時候,走到那盆乾淨的熱水前也擦臉凈手,然後折身。
被一把抓住手腕。
他發了力,她手腕細,有點疼,但阮雪音沒作聲。
「問你話。皇后也不能無視主君問話。」
他掌心很涼,冰窖一般,全無剛用過熱水的餘溫。阮雪音只覺戚戚,回頭平靜道:「我不知道你在惱什麼。我方才是惱,這會兒已經過了。咱們都別揪著不放。」
女兒安危難測,霽都風雨飄搖,顧星朗也覺不堪重負,只是不能顯露。而阮雪音種種表現劃開了一道口子,叫他忍不住要瀉一瀉胸中憋悶。「你方才惱什麼?」
阮雪音自覺已經讓步了。他卻不罷休,那便無妨吐露:「這次是你決策失誤。若聽我的,帶上朝朝,不會有此刻麻煩,五哥也不必犯險北上。」
顧星朗看她片刻。「若聽你的,帶上朝朝,速度會慢,未必跑得過追兵,此刻很可能都沒有麻煩,因為我們一家三口,已經攜手黃泉了。」
相愛之人在焦慮、惱火、發起爭吵時,對話往來是不公允的。阮雪音此刻就沒法正視這段話的全部因果,只抓住一點:「所以你用朝朝的命,換你我的命,換你能回霽都、守住你的社稷?!」
顧星朗臉色大變:「你是這麼認為的?」
阮雪音才撿回來的冷靜終於塌了:「帶上朝朝,速度會慢,卻未必跑不過追兵!兩萬祁國大軍攔著——」
「你沒看霍衍那樣子,何曾受大軍攔截!慕容峋在蒼梧也是憑千鈞之力單騎過戰陣,這些馬背上的武將發起狠來,百萬兵卒擋不住!總有那麼些不怕死的,會跟著他沖奔,你哪來的信心跑得過、抵抗得了、讓女兒不入險境?!照你方才之言,我也可以說,我是在用你我的命換朝朝平安!霍衍追的是我不是她!你我若命喪今夜,女兒還能被小八阿香送去萬全之所!」
他沒這麼吼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