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畢其一生
顧星朗反應一瞬,也便知道是為競庭歌,不戳。「他本就該赦。禁他的足,是為減少後續事端,也全場面。」
「他跟著淳風,該不會生事端。」阮雪音道。
「該當。」顧星朗點頭,又偏頭看她,「淳風可有與你說什麼?」
水汽氤氳中阮雪音怔了怔,「什麼?」
「沉疾說,紀齊對淳風,似乎不止於我們所見所知,如有可能,」
他沒繼續。
因為現在看來已沒有可能。
阮雪音倒是從未往這方面想過,「沒聽她提,也許——」
「滌硯剛告訴我,數日前他們一起自北境回來,當晚紀齊住在宮裡,第二日清晨淳風去看過他,在屋內,待了有一陣。然後淳風獨自出宮,將紀齊所在了偏閣。」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阮雪音只覺頭大。
「罷了。」顧星朗輕嘆,「事急從權,此事擺在此刻,不算什麼。」
阮雪音深以為然,想起柴一諾還在外頭等,催他快些,動手幫著忙,又將小漠所稟與自己的示下簡要說一遍。
夜色與月色同時降臨,顧星朗先起身出去,棠梨進來侍奉阮雪音穿衣。
從前都是雲璽,這還是棠梨頭回進挽瀾殿浴池。阮雪音立在鏡前,由她整理,驀想起景弘六年的冬,聽雪燈亮的第二日,也是立在這面鏡前——她發現了自脖頸往下蔓延的粉痕,面紅耳赤,雲璽安慰說,衣裳一穿瞧不見,天冷,脖子上的也能擋住。
那一日淳風在御花園的白千層上掛燈,還是明媚嬌縱的小姑娘。
彼時忐忑的歲月,回頭再看,竟是最好辰光。繼續往前,一路圓滿,卻也一路破碎。
棠梨正擺弄她前襟,餘光瞥見主子神色,安慰道:「公主、郡主還有雲璽姐姐得君上與殿下庇佑,吉人自有天相。殿下放寬心。」
阮雪音便垂眸看她,這個昔年小姑娘也已為人婦,與雲璽一樣的沉穩老練了。「可是有了身孕?」
午間乍見便有所察覺,當時沒及問。
棠梨手一滯,慌忙跪,「殿下恕罪!」
阮雪音莫名,「這是喜事,何罪之有。」
「家國不寧,宮中多事,小公主尚未歸家,奴婢——」
「你與滌硯成親也有一年多了。」她蹲下扶她,「這天下無論怎樣不寧,日子還得過,我許久沒聽過好消息了,該謝你們。」
棠梨抬眼,眼中已蓄淚水,「殿下委屈了。」
是太久沒見么?阮雪音竟接不住這丫頭的話,根本沒聽明白。
「雲璽姐姐說,殿下雖得君上萬千寵愛,囿於時局,仍是受著許多委屈,但殿下都自己咽了,從不抱怨。此番小公主沒回來,殿下一定難過焦急得很,卻還得為君上、為社稷撐著,還要對奴婢道恭喜,奴婢實在——」
顧星朗又何嘗不委屈。阮雪音心答。一個真正好的國君,必定要受許多委屈,這是她下山前不知道的。
沒法對棠梨說。
「這是不同的事。」只柔聲道,「為壞事傷懷,也要為好事高興,兩者互不牽扯,這一生幾十年,才過得下去。」
棠梨見她嘴角牽出笑意,雖知勉強,仍是跟著笑,「殿下說得對。殿下真厲害,奴婢肚子未顯,恐怕連御醫都沒法不號脈就發現,殿下卻能一眼辨虛實。這世上還有什麼病症是殿下治不了的?」
說者無心,聽者卻唏噓。
當然有。還不止一種。
主僕二人收拾妥當出來,已經戌時過半。阮雪音等顧星朗等到子時都將至,還不見人,想著再等下去須點燈,如此景況實在不宜勞師動眾,便準備動身回承澤殿。
他卻在這時候回來了,讓她就宿在這裡。阮雪音待要說,顧星朗對滌硯道:
「無須點燈。」
一殿的宮人愕然,連滌硯都做不到立時應,有種被告知「今年不用守歲了」的錯覺——傳了近百年、入心入腦的規矩,可不就如最盛大的年節日,哪能說不用就不用呢?
「君上,這聽雪燈,太祖——」他磕巴進言。
「一朝天子一朝規矩,時移世易,太祖的規矩也有不合宜的一日。」顧星朗淡淡道,一手摩挲另一隻手腕間袖口,「后妃不宿挽瀾殿、若宿必點聽雪燈,這規矩,今日起作廢。哦,」
他若有所思,
「加一條,一朝君王只可留一位嬪御宿挽瀾殿。一旦確定,不得再改。」
滌硯雖猶疑,要勸也還有話勸,卻是不敢,恭聲答應了,領著眾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