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訪客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一年一年如白駒過隙。這一年，施小妹的女兒小雲初中畢業，順利考上了鄉鎮里最好的一所高中。對此施大國這個做舅舅的顯得比施小妹這個做母親的還要高興。為了褒獎小雲的出色表現，施大國向施小妹提議，說是小雲從小沒出過遠門，正好趁著暑假空閑接小雲到自己市區的家中小住一段時間，順便帶她逛逛市區里那些著名的景點。施小妹聽聞后很是感動。

施小妹一直覺得自己的丈夫根寶是個大男子主義思想極其嚴重的人，極度重男輕女。自小雲出生以後，他從未抱過女兒一下，更不要說是替她換尿布，給她喂飯，接送她上下學這類日常瑣事了。背地裡，施小妹沒少和施大國抱怨。但奈何丈夫太強勢，她在家中沒有話語權，若是不小心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滿情緒，還可能換來丈夫一頓拳腳相向的「生活」吃吃。對此，施小妹只能忍氣吞聲。

讓她想不到的是，女兒是個爭氣的主，在學習上一直很用功，成績也始終名列前茅，很給她長臉，讓她頗感欣慰。而自己的大哥又是個和善的人，總是不失時機地給予她們娘倆一定的照拂。這次面對女兒出眾的表現，自己的丈夫竟無動於衷，毫無表示，更不要說犒賞了。反倒是，作為舅舅的施大國記掛著這個外甥女，知道嘉獎一番。縱然生活中有再多的不如意，施小妹也已無計較的心思了。對於大哥時不時給予的幫襯，她一直心存感念，在女兒面前總不忘念著施大國的好。她常教導小雲，做人要心懷感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臨行前，施小妹再三叮囑女兒做客時的相關禮儀，告誡她切莫失了分寸，給舅舅添麻煩，讓舅舅為難。

楊慧對小雲來家小住這事表現出來的態度始終是淡淡的，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是很冷淡，她只是把自己該做的準備工作一樣一樣做好，靜候小雲的到來。其實，要說楊慧心裡沒有一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兩年前兮兮被施大國驅趕的事還恍如昨日般記憶猶新——這兩年她也不敢和那邊明目張胆地來往——這一轉眼家中便迎來了小雲。同樣是外甥女，兩人在這個家裡受到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楊慧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感嘆，這人和人的境遇相差也太大了。怪只怪自己的兄弟不長進，有的沒的鬧了這麼一出。她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蕾蕾畢竟還小，沒有大人那麼複雜的心思，一聽說小雲姐姐要來家中做客，樂得手舞足蹈的，滿腦子都在謀划著到時候要拿出多少自己的寶貝物件來和姐姐分享。

小雲計劃來施大國家住一周左右時間。現已住了四天，施大國趁著周末休息日，帶著小雲在市區里逛了一圈。

此刻正值傍晚時分，施大國帶著小雲和蕾蕾在家附近的公園裡遛彎。

「蕾蕾，爸爸有件事和你說。」施大國突然叫住了身前奔奔跳跳的女兒。

蕾蕾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施大國，等待他慢慢走近，聽他想說什麼。

「這次小雲姐姐到我們家來住，其實還有一件事。」施大國吞吞吐吐的，顯得很猶豫，「你知道爸爸單位每年暑假都會組織職工家屬出遊對吧？」

蕾蕾對這項活動還是記憶深刻的，之前她跟著施大國蘇州、杭州的跑了不少地方。

施大國見女兒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今年爸爸單位組織去無錫玩，但是名額有限，只能帶一位家屬。」他停了停，看女兒是否能理解他說的話，「爸爸想著小雲姐姐從小沒出國遠門，這次機會難得就想帶著她去玩一玩。你呢？以後反正有的是機會，這次就讓給小雲姐姐，好不好？」

施大國說完后，靜靜地等待著女兒的答覆。

「行啊！反正我有的玩，小雲姐姐難得有機會，就讓她去玩吧！」說完，蕾蕾轉過身又奔奔跳跳地向前方的湖邊跑去。

施大國肩膀一松，一口長氣吐了出來。他沒想到女兒這麼好說話，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當天晚上臨睡前，蕾蕾看到楊慧在幫她打包行李，她覺得很奇怪。蕾蕾雖然年紀小，但主意大，平時穿什麼、用什麼都喜歡自己拿主意。一應衣物都由自己親手打理，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屬於自己的小抽屜里，從不假手於楊慧。但此刻，楊慧卻在一反常態地幫她整理衣服。

「衣服的話穿這件連衣裙好不好？行動比較方便，脫換起來也不費事。」楊慧一邊收拾一邊對蕾蕾說著，「毛巾、牙刷媽媽都幫你準備了新的帶去，已經放包里了。」

「媽媽，你這是在準備什麼呀？」

「幫你準備明天出去玩的行李呀！」

「去哪兒玩呀？」蕾蕾以為楊慧知道施大國不帶她去無錫后決定自己帶她出去玩，一下子又興奮了起來。

「跟你爸爸去無錫呀！」

「這次我不去無錫。剛才爸爸問過我，說是要帶小雲姐姐去，我同意了。」

「同意什麼同意？我沒同意！要去一起去，要麼都別去。」楊慧的口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去！幹嘛不去？有媽媽在一定讓你去。」

半夜裡，睡夢中的蕾蕾被一陣說話聲吵醒了。

「哪有你這麼惼心的？這本來就是你們單位給家屬提供的福利，蕾蕾是你女兒，你不帶她出去玩這說不過去。」

「小雲是我外甥女，也算家屬。」施大國辯解著。

「我沒說不讓你帶小雲去。」楊慧爭辯道，「我只是要求你把女兒也帶上，這過分嗎？」

「單位只有一個家屬名額，我也沒辦法。」

「怎麼沒辦法？你們單位不是有對雙胞胎嗎？人家是怎麼辦到的？難道也是兩個里挑一個帶去的？」楊慧不依不饒，「既然人家可以兩個孩子都帶去，你為什麼不可以？」

「你知道什麼，他是自己出錢補了一個名額的。」

楊慧一聽更來氣：「人家可以補名額，你就不可以嗎？你明天要是不帶女兒去，今後你就別想再進這個家門。」

爭吵在楊慧的威脅和施大國的靜默不語中落下帷幕，但被吵醒的蕾蕾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四周黑咕隆咚的，悄無聲息，她不知道外婆和小雲姐姐是否也被吵醒了？她們有沒有聽到這些對話呢？

蕾蕾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思緒遊盪了起來。從小父親在他的記憶中就是一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人，自帶的威嚴令周邊鄰居家的小孩很是畏懼。但蕾蕾已經習慣了父親的面無表情，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她不太懼怕父親。然而，父親的嚴厲也是的的確確的，每當蕾蕾在學校考出一個好成績回家炫耀時，施大國一句「不過是瞎貓逮著死耗子」，兜頭一盆冷水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還有一次，楊慧給她買了雙新皮鞋，她美滋滋地在施大國面前展示，施大國又是一句「穿新鞋走老路」將她徹底打蔫。可是，這樣的父親每每回到施家就變樣了。說話和風細雨，做事體貼入微。他會在過年時給孩子們一一發放紅包，還會將還未上桌的小菜，挑他們各自喜歡的先喂上一口；他會對施二妹家兩個在學業上不爭氣的孩子進行諄諄教導；他會買好吃的零食獎勵考試考出好成績的侄子……但這些，在家中的蕾蕾都沒享受過。蕾蕾越想越困惑，越想越不明白，為什麼鄉下家中的父親要比市區家中的父親要來得慈愛？他的笑容是暖的，話語是暖的，連關懷都顯得那麼真誠。父親在施家和楊家兩邊彷彿有著兩張面孔，他的表現反差實在太大，簡直判若兩人。

因為這件事，蕾蕾的玩性頓減，一路上都是意興闌珊的。因為購票時間太晚，施大國沒有買到火車票，只得買了站台票，上火車後補了一張站票，就這麼一路站到了無錫。

蕾蕾看著站在過道上的施大國，心情很複雜，她一方面同情父親的境遇，責怪母親不該這麼狠辣。另一方面她又覺得父親是自作自受，明明有兩全其美的方式，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做？

小雲畢竟在年齡上要比蕾蕾大五歲，心思沉穩，行事穩重，不像蕾蕾那般整日里上躥下跳，鬧騰不休。加之有著施小妹出門前的叮囑，從她淡然的表面上看，很難判斷出她是否知曉楊慧和施大國吵架的事，以及這事帶給她什麼樣的影響。

結束了在市區的小住后，小雲回到了家中，第一時間就把施大國和楊慧為了帶不帶蕾蕾去玩而吵得不可開交的事告訴了施小妹。施小妹聽后，久久不語，最後長長嘆出一口氣。她知道女兒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於是便把施大國因楊老爺子和楊勇而失掉了分房機會和提乾的事情一併向女兒吐露了出來。

最後，她不忘對女兒說道：「你大舅舅與你大舅媽的娘家人一起住，多少有些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成分。我們要多體諒些。他能在那樣的環境里還這麼顧念著我們，幫襯著我們，我們要懂得感恩。他對你的好，對我們家的好，我們一定要時時記著，將來有機會的話要記得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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