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舉報信(一)
一眨眼,兩年功夫過去了,施大國順利拿到了高中文憑。眼看著,這次不僅能有福利分房的機會,還有提乾的可能性,一家人都在期盼著命運的眷顧。
施大國在家是孝子,在單位是勞模,每年年底評先進都有他的份,每次單位福利分房也都輪得到他,但他很發揚風格,主動將機會讓給了比他困難的同志。就這樣一次、兩次……都說過一過二不過三,這次單位又搞福利分房了,名單中依舊有施大國的名字。而且,施大國私底下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領導班子就他提乾的事也已經討論的有一陣子了,這次希望很大。
這天午後,楊老太太獨自一人躺在家中的床上看著電視,畫面里播的正是她最愛的越劇折子戲。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雅興。
「誰呀?」楊老太太一邊問著,一邊起身向門口走去。
「這是施大國家嗎?」門口的來人客氣地問著。
「是呀!您哪位?」楊老太太一邊問著,一邊已經走到門邊,扭開了門鎖,打開了門。一看,門口站著的不止一人。「施大國上班去了,不在家。你們有什麼事嗎?」
「您是他岳母吧?」來人不答反問。
「啊!是。」楊老太太一頭霧水地望著來人,她一邊拿眼打量著來人的著裝,一邊尋思著這些人的來路。
來人客氣地笑了笑,終於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們兩個和施大國是同事,單位工會裡的。」
「呀!領導好。」楊老太太聽完來人自報家門后,不敢怠慢,趕緊側身,將來人讓進了屋裡,「領導快進屋裡坐。」
楊老太太將兩位來客讓進屋后,趕緊拿出兩隻玻璃杯,又取來一隻熱水瓶,「領導是喝茶葉還是白開水呀?」
「白開水就行。」來人客氣地回答著。見楊老太太依言倒起白開水后,這人轉著腦袋在屋子裡四下張望了一番之後又問道,「您愛人不在嗎?」
「我家老頭子上班去了。」楊老太太說著話便將兩杯倒好的水端到來客面前。
「還沒退休呢?」來客像嘮家常一般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楊老太太說著話。
「啊!還有兩年呢!」楊老太太在來客對面坐下后,又打量起了對方,「領導啊!今天你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來客似乎也想著怎麼才能切入正題,見楊老太太這般一問,低頭思索了片刻,說道:「老人家是這樣的,這施大國同志進單位也有好些年了,這幾年來表現一貫很好,年年評優,單位領導對他很器重。」來人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楊老太太的表情,見對方笑逐顏開的,顯然他的這番話令對方心情大好,便繼續說道,「像施大國這樣的優秀員工,組織上是很照顧的,往年但凡有福利分房的機會,組織上總是會考慮到他。施大國同志又是個很會發揚風格的同志,前幾次的機會他都主動放棄,讓給了那些住房比較困難的同志。這不今年又到了福利分房的時候,組織上還是照舊把他的名字給報上去了……」來人說到這裡,突然不說話了,拿起桌上的杯子,低頭喝起了水,似乎在思索著後面的話要怎麼說。
這時另一人接過話題,繼續說了起來:「施大國同志在單位的表現,不管是組織上的領導還是普通群眾那都是看在眼裡的,大家都說他是一位好同志。只是他在家裡的表現到底怎麼樣?組織上就不太了解了。所以,這次特地派我們來家裡走訪一下,了解了解情況。」
楊老太太起先聽到來人一直猛誇自己女婿如何如何出色,便知道這是在為後面的話做鋪墊,所以始終不動聲色地聽著,此刻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便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當時的社會經濟剛開始復甦,各種物質資源比較緊缺,包括不少生活用品在內的必需品都要憑票購買,更何況是房子這麼大件的剛需品了。那時候好多家庭都是四五口人擠在一間十多平米的屋子裡,廁所、廚房都是公用的,真可謂是「三代同堂」。不少人為了爭下一個福利分房的名額,讓自己能住到比較寬敞的房子,擺脫蝸居生活,是不惜用盡手段、擠破腦袋的。施大國之前已經分到過一次房子,之前兩次之所以發揚風格就是不想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戳脊梁骨。之前福利分房時並沒有看到單位有人來家訪,這次突然找上門來,必是有什麼貓膩。楊老太太隱隱覺得像是有什麼人在暗中搗鬼,不想讓施大國拿到房子。
「原來是這樣。領導同志,你們想了解些什麼情況儘管問。」楊老太太想明白了之後,趕緊接話說道,「我這個女婿別的不說,單說這做人,那絕對是個好人,人品沒得說。熱心腸,經常幫著鄰居修修補補的,和左鄰右舍的關係也處得不錯,對我們二老也很孝順,不信你們可以上鄰居那兒問問。」
「這點我信,他在單位也是這樣。」來人趕緊面帶微笑地附和著,「不滿您說,進門之前我們已經去向居委會了解過情況了,居委幹部們也是這麼說的,對施大國的評價也是很好的。」
楊老太太聽完后,心裡「咯噔」了一下,這二人連居委會都去走訪調查了,看來這事比她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可不是,我不會騙你們的,我女婿絕對沒得說。」在沒弄清來人的意圖之前,楊老太太決定繼續猛誇自己女婿,「想當初我就是相中了他的人品,才讓女兒嫁給他的。我就是看中他人老實,吃得起苦,手腳勤快,又很孝順……」
「老人家,是這樣的……」來人突然開口,打斷了楊老太太,「我們相信你說的話,只是最近我們接到一封舉報信……」
「舉報信?」不詳的感覺襲上心頭,楊老太太的眉眼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
「是的,前幾天有人給我們寄了一封信,說是施大國在家裡虐待老人。」來人觀察著楊老太太的反應,思考著措辭,「為了核實一下信里的內容,我們只好跑這一趟。您也知道現在是福利分房的節骨眼上,組織上不敢有半點馬虎。這僧多粥少的,萬一處理不好會引起別的同志的不滿,對施大國同志本身來說影響也不好,您說是不是?」
「是,是。」楊老太太立即應聲,「領導同志,信里到底說了什麼啊?」
「信里說施大國虐待他的岳父岳母,經常不給他們飯吃,還把他們趕出家門,將門反鎖,逼得他們只能露宿街頭,晚上睡在樓道里。」
「啊?」楊老太太一聽,吃驚不小,「領導同志,這是胡說八道,絕對沒有的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地待在家裡嗎?肯定是有人故意造謠生事、無中生有,就是想搞掉他福利分房的名額。」
楊老太太平息了一下怒氣之後,接著說:「領導同志你是不知道,這套房子看著是獨門獨戶,其實這屋子一半是我家老頭子單位分的房,另一半是我女兒單位分的房。當初,為了能照顧我們老人,女兒用自己單位的房子和別人進行置換,我們這才住到一塊的。你說施大國怎麼可能會把我們趕出家門呢?再說,這房子一半是屬於我們老兩口的,他也沒這個權力不是?寫信的人肯定是沒按好心。領導同志,你們一定要擦亮眼睛,別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
來人聽完后,久久不語,又是一番思考後,其中一人從包里取出一樣東西,遞給楊老太太:「老人家你看看這個。」
楊老太太接過來一看,是個信封,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即便不看落款,她都知道出自何人之後。
楊老爺子地主出生,家境富裕,從小上私塾,由先生教導練的一手好字,無論是硬筆還是書法,都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只要看過一眼絕對不會忘記。別人即使想模仿,都未必能寫出他的韻味和勁道。
楊老太太的腦袋炸開了鍋,「嗡嗡」直想,她一下子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這、這……」連「這」了三遍,楊老太太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
來人又指了指信封右下角的位置,問道:「這可是你家愛人工作單位的地址?」
楊老太愣愣地點了點頭。
「楊建平可是你家愛人的名字?」
楊老太太又點了點頭。她的大腦已經完全麻木,一片空白,根本無法運轉。
「那就不會錯了,這封信是你愛人寫的。」來人的口氣已經不如之前那麼溫和了,隱隱透著一股凌厲,「如果是別人寫這封信,我們也不會當回事,可這是施大國同志的岳父親自寫來的,組織上很重視。剛才我也說了,事關重大,馬虎不得,還希望您老能體諒一下。」
楊老太太兩眼發直,機械地點著頭,嘴裡念叨著:「怎麼會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老頭子幹嘛要寫這麼一封信?」
「這也是我們要弄清楚的,我們上門來就是想知道真相,還希望您老跟我們說實話。」
楊老太太忽然抬起了頭,直視著來人的眼睛,口氣強硬地說道:「我說的就是實話,我沒有騙你們。不信你們可以去向別人打聽。」
「打聽我們是一定會打聽的,只是這是家務事,別人或許並不一定知道得清楚。」
「如果是把老人趕出家門,露宿街頭那就一定瞞不過別人的眼睛,大家都會看到的,這事你去左鄰右舍問一下就知道有沒有了。」
來人見楊老太太似乎動了氣,便放緩口氣說道:「今天我們居委會也去過了,上門家訪也來過了,該問的都問了,該了解的也了解了,我們會把掌握到的情況向組織彙報的,至於這事最後怎麼處理還得看上頭的意思。」
來人說完,便打算起身。
楊老太太趕緊伸手虛攔了一下,嘴裡著急著:「領導同志,你們可千萬不要信信里的內容,都是子虛烏有的事,肯定是我家老頭子犯渾胡說八道的,等他回來我好好問問他,回頭一定讓他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其實吧,這信里的內容是真是假並不是關鍵,關鍵是你們二老沒有受虐待才好。」來人打著官腔。
「我們當然沒有受到虐待,施大國對我們還是很孝順的。」楊老太太斬釘截鐵地回道,「其實這房子能不能分到手我們不在乎,只要他不要被這份信連累才好。領導同志,施大國絕對是個好人。」
「行,這事我們知道了,會一五一十地上報的,您老放心。」
兩人嘴上雖這麼說,但楊老太太知道對方並沒有完全被她說服,他們肯定認為她為了這次福利分房的事在袒護施大國。
來人走後,楊老太太一個人悶悶地坐著發獃,連最愛的越劇都看不下去了,她一直在思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事發生地很突然,之前毫無預兆,楊老爺子沒有向她透露過一絲一毫的口風,也從沒流露出半點異樣。這信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寫的?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寫的呢?現在當事人都在上班,還沒有回家,她也只能暫且按耐下躁動的心,等到晚上再慢慢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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