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熟悉的陌生人
()「翎,你難道不覺得,你遠離紛爭,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征戰在所難免。【]就算沒有你的出現,北列坐大一方,終有一天會引來諸國聯合。涅天欺凌各國……」
眼看著翎的眉目立了起來,那股冷氣,就連宮千聿也咽下了下面的話。
「北列是我的家,不管事情是否因我而起,我也不能獨善其身。但是,不要再用涅天來舉例,他的事,我不管。」翎的態度中透著極度的冷漠。
「你不能否認,離殤如今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怕有人覬覦,不怕四方來襲。離殤保護諸多四神降世之人,他們絕沒有膽量興兵來犯。當然,僅在離殤境內,還是要防著有人偷偷入境,但是,如若在我身側,絕無人能鑽了空子。你也可以將青偃帶出山谷,以他的學識本事,不當隱沒在這山林之中。」
宮千聿深深看了翎一眼,雖然她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的浮動,但是他知道,她一直在聽著。
「翎,我手上握有數人與你一樣,就絕不差你一人,所以,你永遠無需擔憂,我會為了國之存亡有負於你。」
翎騰地一下坐起身來,睜大著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宮千聿。
永遠不會為了國之存亡有負於她……
她離開涅天的理由,只對上官懷瑾說過。她相信,當日述說這一切,旁人絕對無法聽去。她相信,雖然宮千聿見過上官懷瑾,短短時間,上官懷瑾絕不可能用內力傳音將這事告訴宮千聿。
那麼,宮千聿又是從什麼地方得知她的心思?而且,還說的這般輕描淡寫……
「如若你肯留下來,以離殤國力,暗中支持北列王朝,北列終究不會吃大虧……」
「你在威脅我?」翎突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揪住了宮千聿的念頭。
她留下來,所有的事情迎刃而解。
她留下來,青偃不會被迫廢了武功,不用再為她的安危擔憂,甚至不會被囚禁於這片方寸之地。他能擁有更好的生活,他滿腹才學得以施展,他,會面臨更加精彩的人生,不再單單為了她的安危而苦惱,興許終有一天,他能夠找到鍾愛之人白首一生。
她留下來,北列就能得到離殤的幫助。【]一個極北陸的國家暗中支持九天大陸的國家,就算是暗中的,那力量也大的無法估量。短時間之內,北列便能擺脫戰火,她的家,她的親人,國中百姓,再無戰火紛擾。
這些,與其說是威脅,也可以稱之為誘惑。
只要她留下來,安逸無憂的生活就放在眼前,沒有詛咒,沒有預言,她不再受二十歲的桎梏,一切苦痛掙扎……就都結束了……
她留下來,留在宮千聿身側……帝王身側……還能是什麼呢?
但是,儘管這是宮千聿的算計,翎又不能說他卑鄙,因為他這麼做,完全得不到什麼好處。
不過,你宮千聿願意犧牲,不管你為了什麼原因,我不一定願意成全你的犧牲。
「不威脅你,你可以選擇。」宮千聿的解釋並不急切,仍舊淡然著。
「你從何處得知我的想法?」相對於什麼選擇,翎更想知道,為什麼宮千聿會知道的那麼多,這不是有幾個通天的密探就能查得到的。
宮千聿那雙向來古井不波的眸子終於發生了變化,自從翎見過他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宮千聿的眼睛中除了淡然之外的情緒。那眼神中有著了解,有著瞭然,彷彿翎身上發生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翎硬是迎著宮千聿的目光,即使是那目光讓她覺得無所遁形。
「翎,我們雖相處甚少,但是,我恐怕是最了解你心性的人。從宸羽的口中,我得知你十年來點點滴滴。練兵征戰,保家衛國,你待下屬極優厚,不計較尊卑有別,待親人傾心而對,隱忍憂愁。」
宮千聿說的極慢,彷彿在心中也重複著他想象的畫面。
一抹明紅,沙場上英姿颯爽,用兵如神,千里急行直取王都。
言笑晏晏,可以同下屬把酒言歡,可以與侍衛親如兄弟。
肆意洒脫,天下間無不歡之事,就算是與生俱來的災難,也能拋之腦後將瀟洒演繹的淋漓盡致。
嬌俏可人,玩鬧膝下,天真爛漫如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不掩半分鋒芒的聰慧,絕不拖泥帶水的性格,縱然殺伐有段,縱然狠烈果決,但是,仍舊有一顆火一般的心……
「翎,為何要活得這麼累?將所有的責任攬在一身,將所有人的安危牽挂心頭,將所有的過錯都加諸在自己身上,如果預見未來他人將面對傷害,你的選擇,居然是先做壞人,快刀斬斷。翎,何苦活得這麼累?」
宮千聿每說一句,翎的神色就變一分,直至此刻,翎的臉上,已經不止是驚訝,錯愕……
什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恐怕這就是。宮千聿僅是從宸羽所述的,那帶著強烈個人見解的故事中,就能了解到了這個地步。
翎突然冷聲笑了,甚至笑得有些不合常理的開朗,「宮千聿啊,你說的那個人,好像是我,但確實不是我。
宸羽是什麼人?他是我的侍衛,從他口中,你能聽到一句說我不好嗎?
保家衛國,誰不會去做?不要跟我說什麼女子當相夫教子,我既然不遵從這個,為國爭戰就是理所應當。自己的家不去守衛,那我還算什麼?
對下屬優待?他們為我一念之間便要出生入死,拋開妻兒老小,輕則滿身傷痕,重則死無全屍,我為什麼不優待他們?
還有可笑,我對親人……誰不會對自己的親人好?」
笑著笑著,翎似乎已經笑得脫力了一般,「至於活得累?至於什麼將責任,過錯,他人安危都攬在自己身上,那個不是我,那是聖母!
我不是個好人,我也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人犯我一寸,我回人一尺。當年梵羽攻打北列,我帶兵反擊將梵羽打到亡國。我一句話不留,將追隨我的將士扔在戰場上,無故死傷了多少,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知道,青偃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的手下聽命殺了多少人?宸羽有沒有告訴你,我明知道從一個低級首領身上問不出什麼,出盡了花招生生將人玩死了?
宮千聿,你聽到這些,還敢可憐我?!」
對,是可憐,如果宮千聿仍舊古井不波說出這些,她還不至於那麼憤怒,畢竟與宮千聿不熟,畢竟宮千聿身份不同。
但是,她從宮千聿的眼中,語氣中得知的,居然是憐憫?她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長大,這種目光她太熟悉了。
笑話!她什麼時候需要人可憐她?
是,她是命運掌上的玩物,她是愚蠢的上天遺留在這個世上人人覬覦的獵物,但是,她不是可憐蟲。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別人憑什麼可憐她?一個因看透她幾分心思便去可憐她的人,憑什麼說了解她?
宮千聿緩緩移步,看著已經從大石上跌下順勢倚靠著的翎,慢慢蹲下身子。不再居高臨下,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與她平視著,任由翎的眼神凌遲著他。
「翎,這些我也早就知曉,但是,這並不妨礙你留在我身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世間真諦無非是平淡如水,波瀾起伏固然精彩充實,但總有一天,你會累。」
翎淡淡一聲嗤笑,但嗤笑的卻是自己多些,對著一個可謂陌生的人,她居然不尋常的發起了脾氣。她也嗤笑,原來,每個人的觀念不同,居然能迥異的如此天差地別。
「宮千聿,你是聖人,我不是。你可以看透真諦,但是我如今還看不透。我如今不敢想未來,我現在只想怎麼能夠保住我的國家,我的親人,怎麼能讓青偃不再受到傷害。
但是,我是個自私的人,這些,我又不願用自己去交換。」
宮千聿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在我身邊,你感到委屈?」
「不,是會委屈了你。我是什麼人,我自己清楚。我不想因為這些可以得到的好處就利用你。即使你現在不覺得是利用,反倒是換得了什麼,但是,若干年後,我依然如此,你會後悔,而我,會在決定留下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
你既然看透了世間的平淡,那麼,何苦要在這個時候,埋下長久以後的不平靜呢?」
翎是真心說出這番話,她可以事急從權,可以對宮千聿虛與委蛇,待到日後平靜,抬腳就走,諒宮千聿也不會傷害她。
但是,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容忍用自己的虛假感情騙取人一片真心,利用完了之後再棄之敝履。
她不利用宮千聿,是念及她與宮千聿之間的緣分,她與他也算是朋友,能了解她幾分心性的朋友,著實難得。
她敬佩宮千聿是個君子,坦坦蕩蕩,哪怕是繞了幾個圈子,也是一心為了她好。
她不忍心欺騙這個身為君王,面冷卻仍能在心底保持溫暖的人,如若拋去那些治國謀略,識人用人的眼略,他其實……與青偃一樣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