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六世界 荊棘薔薇與長槍(6)
謝清流心中也是喜悅的,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般嫁人,生老病死。
這何嘗不是上天的垂簾,讓她這個滿身殺戮的罪人,有了善終。
謝清流近乎虔誠的對待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太子成婚的十里紅妝,封后大典的萬民齊賀。
謝清流最輝煌的時刻不再是削藩后的凱旋歸來,而是坐在宋霽華的旁邊,看這太平盛世。
宋霽華是最完美的儲君,最完美的陛下,將謝清流護的好好的,就算她失去了虎符,失去了軍權,甚至失去了武藝,他也能將謝清流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宋霽華從來只對她一人笑,饒是自己膽大包天,他也怕驚到自己,往往輕輕的握著她的手,柔聲說著,「清流,別怕。」
這份深情,她忘不了,也忘不起,一分一秒像是偷來的時光。
錐心的疼痛讓謝清流從夢中驚醒。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可是又疼了?」謝清流一陣恍惚,看清了她身在長樂宮,五臟六腑的疼痛讓她咬緊牙關,說不出話來。
她身旁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卿竹。
是啊,時隔多年,她這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女將軍,身邊有了貼身宮女,成了這後宮之主。
為什麼會夢到那麼久之前的事情呢?也許是因為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知道自己快死了吧,所以才記起那麼久之前的事情。
「皇後娘娘是否要傳李太醫?」
無葯可醫,傳太醫又有何用。
謝清流想要起身,卻又一次癱軟鳳榻上。
「皇後娘娘,這病,這病,真的不能再瞞了啊。」
「卿竹。」謝清流看著卿竹認真說道,「你與李太醫皆是我的心腹,若是你們瞞不住,就是對不起我。」
卿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已是淚流滿面,「卿竹不敢。」
「給李鵲說,多開幾副止疼葯便好,不需要太過憂心。」說完,聽著窗外雨聲,有些瞭然,怪不得會夢到宋霽華求親那一日,鬧了半天,今日也下了如此大的雨。
只是物是人非,不想也罷。
謝清流啞聲道,「皇上呢?」
「皇上,皇上在御書房。」
「讓他注意身體。」謝清流緩緩說了一句,聽著窗外雨聲,再沒了力氣。
卿竹擦了擦臉上的淚,將頭低下,額頭磕在地上,「是。」
見謝清流再無聲音,心中泛苦,給這位尊貴的皇後娘娘蓋上了錦被。
卿竹怔怔的看著謝清流,作為貼身宮女怎能不知道皇后消瘦了多少,下巴尖尖,再無從前那神采奕奕的樣子。
而皇上,皇上……
卿竹見謝清流又睡了過去,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就有一小太監點頭哈腰的笑道,「卿竹姑姑,韓美人想要拜見皇後娘娘,不知娘娘剛才……」
「你們韓美人想要拜見娘娘,皇上知道嗎?美人的旨意都不敢遞到我家娘娘面前,你們這是想要如何?先斬後奏?」
小太監並未畏懼,「這後宮原本只有皇後娘娘一人,如今我家小主來了,只有兩人,這偌大後宮抬頭不見低頭見,紙是保不住火的。」
卿竹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紙是保不住火,可娘娘如今這般身體,如何,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消息。
人人都說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今,無緣無故多出一個韓美人,卿竹是又氣又怒,卻也無從發泄。
宋霽華無論容貌,才華,風度,身份都是萬里挑一。身為真龍天子,卻也一直一心一意待著謝清流,更是這份真情,雖有群臣彈劾,卻是一段佳話。
宋霽華護了謝清流十二年,為她遮風擋雨,不聽挑撥離間,不受美人勾引,可如今這般美夢,終於被戳破了。
那趾高氣昂的韓美人,在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
卿竹到底是長樂宮的大姑姑,在這宮中多年,也不怕這小太監,「好,我這就先去問問皇上。」
「卿竹姑姑,卿竹姑姑。」小太監想要去追卿竹,但卻被長春宮的人一把攔住了。
他被攔住后大吼大叫,驚恐的面容下確實得逞的笑容。
卿竹匆匆跑到御書房,只見御書房外是大內侍衛把守。
好的是,侍衛旁邊站的是她認識的老人,徐扶公公。
「徐公公。」
徐扶嚇了一跳,「卿竹,你怎麼來了。」
「徐公公,皇後娘娘說下雨了,讓我傳話,望皇上保重龍體。」
「我會轉達的,你且先回去吧。」
「這話我要親自帶到。」卿竹一看這緊閉的御書房就覺得有鬼,想到氣若遊絲的皇後娘娘不由紅了眼睛,我要進去。
「卿竹,不要放肆!」徐扶壓低聲音警告道。
「放肆?」多少年來,她只要帶皇後娘娘的話,皇上哪一次不是叫她進去,眉眼帶笑的聽著。如今卻這般?什麼情深義重,什麼一心一意!
「我要進去!」卿竹猛然衝進了御書房,大內侍衛也沒料到她如此突然,推開了御書房的門。
卿竹看見房間里,韓美人給皇上磨著墨,低眉順耳,楚楚可憐,好一副紅袖添香的模樣!
一想到她那躺在床榻上坐都坐不起來的主子,卿竹只覺得從心到肺腑,酸楚和痛感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大膽卿竹!你該當何罪!」徐扶一聲怒喝,「還不把人拿下!」
「慢著。」宋霽華喝住了,看了一眼身旁的韓美人,又看了一眼卿竹,冷聲道,「長春宮的人都這麼大膽子嗎?」
卿竹惡狠狠的看著他,絲毫不見退縮。
宋霽華怒極反笑,「看來朕真的是對長春宮太好,一個奴婢都敢硬闖御書房。」
「皇上,這件事就交給奴才去辦,定不污了貴人的眼睛。」
宋霽華看了一眼說話的徐扶,放下狼毫筆,「你這個老奴才,不是想要罰她,而是想要保她吧。」
徐扶連忙跪下,大氣不敢出一聲。
「送到辛者庫去。」言罷,再不吝嗇一個眼神。
「那皇後娘娘那邊……」
宋霽華想到謝清流避而不見的模樣,「皇后硬氣,以往征戰時就不需要侍女,如今養尊處優了幾年,想來也不會越活越回去了。」
「不可!」卿竹著急道,現在的皇後娘娘又怎麼能離開她,可偏偏她不能說那病情,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嘴卻被塞住了。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有人應該心知肚明,若是事事讓朕提點,還不若斬草除根快一些。」
宋霽華鬼使神差的說完這句話,自己皺起了眉頭,他在怕什麼?怕謝清流知道嗎?他是一國之君,本就應有三宮六院,何苦舔著臉看她臉色?
可他自己內心知道,他是不希望失去謝清流,雖說他可能至始至終都沒有得到過,但他不願面對。
本以他的性格,直接殺了這小婢女,或者毒啞了,都是一了百了的事情。
偏生他心軟了,想到了謝清流待這奴婢的模樣。
最後一次了,他再也不會放任自流。
「拉下去吧。」
「是。」
卿竹拚命的搖頭,但所有人都視若不見。
長春宮內,謝清流大汗淋漓,又一次被疼醒,「卿竹,卿竹。」
久久不見人應答,她強撐起身體,一步步挪動著,去夠桌上茶水。
腿一軟,重重的摔在地上。
幸而她這殿內全都鋪著厚厚的絨毯,這是她生下長公主的時候,宋霽華親自命人鋪上的,年年換新。
今年,卻像是遺忘了此事。
謝清流再次緩緩起身,用手抓住桌角,慢慢地起身,抓住了茶壺。
她口乾舌燥,不得已對著壺嘴將茶水罐入口內。
卻沒想到她一口水嗆到嗓子眼兒里,開始劇烈的咳嗽,咳著咳著一口鮮血從喉頭噴出。
她連忙用手捂住,奈何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一滴滴地滴落在絨毯上。
卿竹到底去哪兒了,宋霽華為何不來看她,這一樁樁一件件,其實瞞不過她的眼睛,她雖不參與宮中爭鬥,但好歹是用兵如神的謝將軍,就算時隔多年,卻也不至於遇到事情以後兩眼一抹黑。
如果她猜的不錯,宋霽華身邊應該是多了一位解語花吧。
而這位解語花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卿竹怕是落入了他們的陷阱,著了道。
謝清流輕輕一嘆,如今她已是強弩之末,又能忽地住這長春宮上下多久呢?
「皇後娘娘,老奴求見。」
謝清流一聽聲音便認出來,是徐扶。
思索了片刻,又想到她如今狀況,最終是鬆了口。
「進來吧。」
徐扶進來以後,看到殿內一片狼藉,不由一驚,尤其是看到絨毯上鮮紅的血跡,只覺得腦內轟鳴,整個人都嚇呆了。
「怎麼了?」謝清流鎮靜的用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血跡。
徐扶卻沒有心思再去說卿竹的事情,而是連忙問道,「皇後娘娘的身體可有大礙?是否已經傳過太醫?」
「就是氣血過旺,不知怎地還流了鼻血」謝清流笑道,「讓你見笑了。」
徐扶這樣的人精確實不信,「皇後娘娘是否有事瞞著。」
「不曾。」謝清流矢口否認。
「皇後娘娘的身體真的無礙?」
「我不曾說謊,無事便是,無事哪來那麼多廢話。」對啊,她不曾說謊,但這回是他第一次說謊。
徐扶不敢再追問下去,都是主子,主子說話哪有奴才不停追問的道理。
「卿竹擅闖御書房,如今被扭送到了辛者庫。」
「卿竹擅闖御書房,的確有錯,還請徐公公幫忙在皇上面前說兩句好話。」
徐扶苦笑道,「誰說什麼話都不如皇後娘娘說話好用,聽老奴一句勸,不要再和皇上慪氣了。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慪氣?謝清流忍不住搖了搖頭,在別人看來是在慪氣,她卻知道,不是這樣的。她並沒有與宋霽華慪氣,所有人是這樣看的?
謝清流知道,她與宋霽華一定有誤會,但是如今她已不想解開什麼誤會了。
她的身體如今這般,是對是錯,又有什麼意義呢?只能徒留一人傷心。
這十多年來,宋霽華為她做了太多,以前的誤會,他們都挺過來了,可人難免有七年之癢,有疲倦的時候,謝清流能感覺到,他們現在已經到了疲倦的時候。
想著想著,心中雖然難過,卻也面上不顯。
「我會派人去說的,謝謝徐公公提點。」
後宮之主,哪裡需要他的提點,徐扶心知肚明,這皇後娘娘是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搪塞了一句。
為何要這樣呢?皇上明明對皇後娘娘用情至深,如今兩人竟然都刻意保持了距離。
徐扶不想去想那韓美人。
只有他知道,皇上從未召幸過韓美人,卻總讓韓美人伴他左右,而那韓美人的眉眼像極了年輕時候的皇後娘娘。
他不敢說,更不敢表露出來,因為表露出來,不僅僅是對皇後娘娘的褻瀆,更是戳破了皇上的心思,皇上心底只有一個人罷了。
「把卿菊叫進來,我有事吩咐。」
入宮多年,皇後娘娘還是以我自稱,而說本宮。
本是極其細小的事情,卻為何有人向皇上提起,偏生說皇後娘娘有別的心思。
這多年來的誤會,林林總總不下百件,曾經可用情比金堅硬扛過去,如今兩人皆有疲態,現在如何是好?誤會多了,就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了,再也阻止不了。
「徐公公還有事情嗎?」
「老奴失禮了。」
謝清流擺擺手,示意他退出去。
徐扶未敢多言,人人都說如今皇宮帝后相爭,又重提皇后當年權勢滔天的話語,怕是前朝也有推波助瀾吧。
可是如今的皇後娘娘,像是厭煩了這一切。
上位者的態度,徐扶不敢揣測,只是他見證這帝后情深,又眼睜睜看著他們心生間隙,到底是不忍。
本是明哲保身的性格,如今冒著生死危險,說了一席話,卻還是被皇后擋了回來。
誰都沒錯,誰都有錯,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徐扶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喚來卿菊。
卿菊比起卿竹要沉穩許多,對於謝清流的身體也是知道的。壓住心中情緒,快步扶起謝清流,「皇後娘娘,可還有哪裡難受?」
謝清流笑了笑,搖了搖頭,她的這些侍女都是戰場上的遺孤,對她是忠心耿耿,她一直是知道的,怕她擔心,「沒事,喝了口而已。」
頓了頓說道,「為今之計,是要救卿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