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六世界 荊棘薔薇與長槍(16)
宋霽華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楓葉山莊。
直到他走到主殿門口,卻被一身灰衣的男子擋住了。
那男子滿臉滄桑,卻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宋霽華壓低了聲音,「讓開。」
「我是不會讓半步的。」
宋霽華只覺得這聲音格外熟悉,抬眼去看,從那男子渾濁的眼睛里找尋那一絲故人的身影。
「你是……趙曦玄?」
曾經的右相之子已狼狽如同乞丐,他卻直愣愣的站在主殿的門口,以薄弱的身軀阻擋住了九五之尊的步伐。
「是啊,皇上,我是趙曦玄。」
「你為何在這裡?」
「皇上,這世上有千萬人可以站在這裡,但只有你不配。」趙曦玄定定的看著宋霽華,「皇後娘娘不想見到你,你走吧。」
「不可能的,清流怎麼會不想見到我?不可能的!」宋霽華一把撥開趙曦玄,往殿內衝去。
除了不怕死的趙曦玄,無人再敢阻攔這位真龍天子。
宋霽華長驅直入的走進謝清流的卧榻前。
若說他走過來還有那麼一絲氣焰,待他看見謝清流的時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摔得粉碎。
他想要捧起謝清流的臉,想要輕輕的親吻她的額頭,哀求著說,不要離開我。
但他連這般做的勇氣都消失了,他如同松柏的身軀發顫著,整個人在伸出手的剎那像是癱軟了一般,跪坐在了謝清流的床榻邊,自登基以來,他再也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他不跪天,不跪地,如今卻不由自主的跪坐在謝清流的身邊。
他整個身體都是癱軟的。
那個永遠鮮活康健的人兒如今面色慘白,小心翼翼的將她的手腕握住,發現她渾身上下已經瘦骨嶙峋,沒有一塊肉。
他與韓美人在御書房朝夕相伴的時候,謝清流是怎樣的想法?
宋霽華害怕去想,他無法揣測謝清流當時的心情。
受著毒入肺腑的折磨,堅強的活著,卻還要見到自己最愛的人與他人相伴,謝清流是怎麼想的?
宋霽華知道她如此驕傲的人是做不到質問,做不到爭寵,更不會眼巴巴的向他解釋,乞求恩寵,因為她是謝清流啊,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謝清流。
而他呢,為了賭氣,為了逃避,一直在傷她的心。
「清流,求你,醒來,醒醒,看我也一眼也好啊。」
宋霽華哀求著說著,他知道謝清流會傷心,會難過,但是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躺在這裡的人知道他來了,他悔了。
「沒用的。」趙曦玄陰魂不散的站在宋霽華的身後,冷冷的說著。「她醒不來了,你美人和臣子將她的生路斷了,她現在沒了意識,聽不到你說的話。」
「你閉嘴!」宋霽華高吼道,趙曦玄說著他心底最恐懼的事情。
「不要掩耳盜鈴了,皇上。你在這裡有什麼用呢?你才是殺人兇手,總不能你把人殺了,還乞求原諒吧。」
「我讓你閉嘴!」宋霽華通紅著眼睛站起身,雙手抓住了趙曦玄的領子。
「皇上讓我閉嘴呢,我閉嘴又有什麼用?我閉嘴要是能換回謝清流就好了,可惜不能。」趙曦玄嘲諷的說著,「宋霽華,你不要假惺惺的裝作傷心欲絕了,誰都知道你倦了,你厭煩了,好好和你的美人過日子吧,讓謝清流這樣安安靜靜的度過最後的時日。」
「不,我沒有什麼美人,我至始至終,只有清流一人啊。」
「是嗎?你只愛你自己,宋霽華,謝清流並不想見到你,你是罪魁禍首,你有什麼臉面站在這裡?」
你是誰?你為何有資格站在這裡?宋霽華根本沒有功夫去考慮趙曦玄為何在這裡,而是被一句句質問打的直不起腰來。
「清流不會死的。」宋霽華喉頭乾澀,咳出一口血來,但就這句話就支撐他站起來,「我去找葯,一定還可以救治的,一定還可以。」
他看見氣若遊絲的謝清流,自己彷彿也喘不過氣來。
他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清流救回來!
眼睜睜的看著宋霽華又一次離去,趙曦玄輕輕一嘆。
他看向床榻上的謝清流,輕聲問道,「這又是何必?連最後一面都不想見嗎?」
床榻上的謝清流一動不動,眼睛沒有絲毫動靜。
趙曦玄本著一試的心情,他心懷僥倖,希望這是謝清流逃避宋霽華的偽裝。卻不料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這個傻瓜,值得嗎?你值得嗎?」
無人知道謝清流如何想,因為她已經沒有了意識。
宋霽華又一次趕回皇宮,他要傳聖旨搜羅全天下所有的方法,他相信一定可以將謝清流救回來的。
因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救不回來,他該如何是好。
巍峨的宮殿又一次變回了那陰森恐怖的模樣,曾幾何時他把這裡稱之為家,因為後宮裡有謝清流。而如今,這皇宮空蕩蕩的,宮殿相連像是一條吃人的怪獸,裡面的人都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虛假且謹慎的活著。
這裡沒了謝清流,就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他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宋霽華走進長春宮,他發現長春宮裡已是荒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逢高踩低了嗎?
快步走進謝清流的主殿,將她用過的物件一一撫摸,謝清流的書案下有著一封被藏好的信。
宋霽華看到后,心中一痛,這封信他見過,這不就是那封他嘲諷卿菊代筆的信嗎?信上褐紅色的血跡讓刺目又刺心。
她寫了啊,她不是找人代筆,而是她寫了啊。但是她咳出了血,又沒有力氣,所以不得已讓侍女代筆另寫一份去求情。
她不是沒有低過頭,而是被自己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錯看了啊。
他錯了。
宋霽華用手將信撫摸著,悲從心來。
這時他發現書案下有一張不起眼的草紙。
上面的字,只是四字,就讓他淚流滿面。
吾夫霽華,
吾之病已入膏肓之地,可謂魑魅魍魎共謀得償之所願。
此禍事種種,與卿無關。
削藩結仇吾早有所料,已渡十二載確是有幸。
家事為小,天下事為大,且勿因小失大,遷怒於眾。
曲樂有時盡,宴席終需別。
與卿十二載,恩怨皆可滅。
勿掛,勿念。
吾乘風而去,自是一番天地間。
宋霽華的眼淚浸濕了衣衫,他淚眼模糊將那張草紙浸染到看不清字跡,此信開頭雖稱他為夫,言語之間卻未提「情」,未提「念」的隻言片語,句句斟酌,勸誡他以天下為重。
若不是有那開頭四字,說是臣子的陳情都不為過。
她將情一字摒除在外,信中皆是大氣的做派。
可偏生這般做派讓宋霽華幾乎喘不過氣來。
整整十二載,謝清流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以一句恩怨皆可滅來結束。
他如何忍得?如何聽得?
不可,不可,不,他不相信這是謝清流的絕筆,他一定要讓謝清流醒來,一定要救醒她!
宋霽華喘著粗氣,走到謝清流的鳳榻邊。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謝清流的氣息。
他用手撫摸著那錦枕,那早已涼透的錦被,這內殿里似乎已經沒有他的絲毫痕迹,他賞賜的東西已經不見了蹤影,是被扔掉了嗎?
「報!八百里加急,長公主宋月薔帶兵謀逆!」
宋霽華聽到這消息卻沒有絲毫情緒,是啊,月薔是他和清流的女兒,英勇善戰隨了她的母親,可陰謀詭計卻隨了自己。
宋月薔想要幹什麼,他一清二楚。
哪有如何呢?這天下早晚是這混賬丫頭的,他當初是在不甘什麼?
「將韓燕光和韓美人的事情給我查,將韓府上下都給朕關進大牢。」
明明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件,皇上竟然不聞不問,反而對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了心。
下面人摸不著頭腦,只知道韓家是要倒霉了,看這勢頭怕是要株連九族啊。
「報!謝家軍反了!」
宋霽華笑了,報應,報應!這都是他的報應!哪有如何呢,這些報應都不痛不癢的,倒是清流,她沒有想到吧,自己失去神志以後,她死死維護的天下太平將會是不復存在。
如今,天下大亂了。
快醒來吧,醒來一切都會如你所願。
如果你醒不來,不如讓這天下隨我們沉淪才好。
宋霽華近乎癲狂的想著,為什麼謝清流到了生死關頭都不願再提及兩人情誼,卻挂念著勞什子的天下蒼生!
不如將她珍視的也毀掉吧,憑什麼她的眼裡都是家國大事!
「皇上,皇上。」徐扶輕聲喚道。
宋霽華恍惚的看著那個顫顫巍巍的老奴。
「皇上已經坐在這裡一夜了,不如回去休息片刻……」
「以後朕都會宿在長春宮。」宋霽華已顧不得什麼體統什麼慣例,他只想在呆在這裡。
徐扶看他那般樣子就知道說不動什麼,索性也不說了。
「外面怎麼樣了?」
徐扶斟酌了一下,說道,「前殿跪滿了朝臣。」
「一個個,如今倒是慌亂了,像是個忠臣了,削藩時不見蹤影,奸臣當道時不見蹤影,如今倒是一腔熱血。」
宋霽華不想和這些偽君子周旋了,他如今就是要見一個,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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