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年少當及時,蹉跎日就老(三)

第131章 年少當及時,蹉跎日就老(三)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不知為什麼,走出洛陽城時便想到了這樣一句詩。她長在寺廟伽藍之中,所熟知的不過是佛經,後來因為拓跋逸的緣故,也讀了很多詩書。那時候理解不了其中的雋永意味,之所以手不釋卷,不過是因為他喜歡。可如今,她再也不是那個只要他喜歡,自己便義無反顧的女郎了。人事已非,再多嘆息也不過是一種負累。

官道之上,洛陽城的宏偉與壯闊都不過是一個冰涼的背景,這座她幾乎沒有走出去過的城池,困著她的整個青春年華,然而相比厭倦之後的煩悶,更多的卻是舊事依依的留戀。

齊衍之送她至十里長亭,對著她拱手施禮,算作告別。她凄然地又忘了一眼洛陽城,看著月亮越過了高大的女牆,準備投灑在千家萬戶之上。回眸,用一種決絕又堅定的笑容面對未知的前路,然後放下了馬車的車簾。

車轔轔地馳過,捲起了浮塵無數,一片葉落,天下知秋,而這份山雨欲來的蕭索,又有幾人能察覺的到呢?

齊衍之眉目蕭索地望著車馬離開的方向,在無盡的黑夜中,嘆息了一聲。黑夜彷彿是獸類的大口,想要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光明,他看了一眼天際,此時比剛入夜時還要黑,還要沉重,不過,再有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吧。

遠處有火光慢慢靠近,臨近時,才發現是一個人提著燈盞而來。那個人的眉目都平淡無奇,便是市井中最常見到的長相,然而臉頰上的刀痕卻分外明顯。見到齊衍之,他下拜行禮,聲音低沉。齊衍之沒有多看他,只是接過了他手上的燈籠,對他道:「告訴殿下,昭儀已經離開了洛陽,去了前線。」

那人應答了一聲,疾步離去。

妙華迷迷糊糊地睡著,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馬車沿著山道向前行駛,因為徹夜的奔跑有些疲累,此時只是緩緩而行。此地的山算不上陡峭,黃土堆積,坡度和緩,山腳下住著數戶村民,裊裊塵煙從房舍上升起,倒有田園寧靜之美。只不過,連年的戰亂,這樣的場景又能見到多少呢?

一路向北,地勢逐漸平坦,一日後便到了黃河邊。終於打聽到,王師駐紮在了相州魏郡,算起來還有不少的路程。她念著拓跋適的傷勢,絲毫不敢停留,只有加緊了趕路。沿途人煙越來越稀少,許多村落都已荒蕪,他們只有寄宿在廟宇蘭若之中,暫避風雨。司州、相州都是富庶之地,沃野千里,若不是連年的戰亂,如何能是如今的境況。越是好地方,就越是兵家必爭之地,越能引來各方的覬覦。只是百姓無辜,只落得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悲慘局面。

這樣的場景,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和左昭儀。若不是戰亂,他們的家境也算得上富庶充足,必然平安一生,嫁得好郎君,兒孫繞膝,安穩度日。可是,戰爭讓骨肉分離,左昭儀入了宮,阿娘嫁了阿耶為妾,一輩子不幸福,最終香消玉殞。

佛祖慈悲,若是看到這樣悲慘的世道,又該用何種方式去救贖世人?

又走了數日,終於來到了太行之下。巍峨的高山聳立在遠處,草木染了秋的顏色,逐漸由蔥綠轉為金黃。天高雲闊,北雁南飛,這樣好的秋日景色,她卻沒有絲毫欣賞的興緻。再有幾日便能到魏郡了,但願大軍還沒有開拔,她還能追得上。

夜晚時分,找不到休息之所,只好停在山麓下,找了一處空曠的所在,稍作停留。燃起了篝火,才覺得渾身已經凍得冰涼。她縮著身子,望著遠處幽暗蜿蜒的大山,心頭覺得無比凄涼。她的兒子留在了京城,讓她無比思念,丈夫在相州前線,讓她無比擔憂,而那個人……此時怕是在荊州吧。這邊沒有結果,他不會有任何動作的。他從來都是個精明會算計的人,此間拼個魚死網破,他再出兵,才好坐收漁翁之利。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他從來都不需要她的心疼和保護,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這一自作多情,便埋葬了一生的幸福,然後終日活在糾結和痛苦之中,就算拜了再多的神佛,亦無法抒懷。可是,幸好,她終於了悟,就算仍是愛著他,卻再也不會為他傷心了。她不僅有愛,還有責任,還有對拓跋適的愧疚。她會報償於他,後半輩子只陪在他和琮兒身邊,一起收拾起這殘破的山河。

想清楚了便不再痛苦,只是焦急,想要早點見到拓跋適,將他勸回。只是不知道,他的箭傷可有好一些。

蜷縮在火邊,勉強睡著,可是到了夜半,卻聽到了異樣的動靜。朦朧之中,看到了遠處的一隊火光,一點一點向著他們趨近。妙華以為是自己迷糊間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卻發現不是。分明有一隊人馬在靠近,馬蹄聲震顫著地面,咚咚作響,如同她此時的心跳。

此次帶來的死士身手都算不錯,這時早就將她保護在中間,慢慢地向著山林的方向退去,準備再對方發現之前隱蔽起來。然而卻來不及了,他們的身後又出現了另外一些人,腹背受敵,再也逃不了了。這樣的發現,讓人無端害怕,妙華久居深宮,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雖然勉力維持住鎮定,依然能夠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如今到處山匪作亂,若是落在他們的手中,大不了一死了之,總好過受辱生不如死。

兩方人馬慢慢圍攏上來,帶頭的人打扮的與中原不同。因為舉著旌旗,所以妙華立刻察覺出,來者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一隊訓練有素的軍隊。

軍隊……黑夜視物不清,她看不清楚上面寫著什麼,只是若非山匪,應該還有一線生機。

密密麻麻的人,數也數不清楚的戰馬,讓她知道再也無處可逃了。帶著這些死士,不過就是防止遇到流寇和山匪,可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這麼多的人。危險來得猝不及防,始料未及,她的心灰敗成了一片。

死士們亮出了手中的刀,準備奮力一搏。自然,對方也拿著兵器,步步緊逼。數不清的武器,在火把的映照下,折射出讓人膽寒的光芒。若是硬拼,結果只會是無端枉死的局面。他們保護了她一路,不該有這樣悲慘又無辜的結局。那顆吃齋念佛的慈悲心思作祟,她決定作出最後一點掙扎。

對方的將領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馬匹之上,冷漠又倨傲地睥睨著她。她仰起頭,叫道:「來者可是司州軍?」此地是司州和并州的交界之處,她僥倖的想,或許是司州軍,他們是忠於朝廷的。

然而對方用帶著口音的話回答:「契胡部宇文隆,見過昭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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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皇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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