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年少當及時,蹉跎日久老(四)
四肢百骸透骨而出的冰涼傳遍了周身,妙華僵立著,連呼吸都有些紛亂。對方沒有下馬,話說的客氣,但是語氣卻是譏諷又冰涼的。「昭儀娘娘」,單單就這一聲,便讓她明白了過來,此劫難逃。這並不是一次偶然的遇險,分明是對方早就洞悉了她的行蹤,來抓人的。抓她做什麼,再清楚不過了。朝廷剛剛擊敗了他們,將契胡的部曲盡數逼回了晉陽城,如今落到他們的手中,只會成為逼迫拓跋適的籌碼。她真沒用,本來是擔心他的,卻幾乎又要成為他的累贅了。不過她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將軍前來,意欲何為?」她的聲音有些尖厲,全然不似平常時候的溫柔靦腆,「難道此次叛亂教訓不夠,還想要讓朝廷大軍踏平晉陽城不成?!」
死也要死的有氣節,這樣死後才不會因為背負太多罪業,而無**回。這便是她最後的執念。
宇文隆忽然大笑了起來,在他的眼中,這些許的幾個人不過就是待宰的羔羊,不用放在眼中:「昭儀倒是硬氣的很,不如隨著在下去一趟晉陽如何?新仇舊恨,也好了結了結。」
他說的新仇,便是河陰之地的大戰,契胡部死傷無數,再無強盛之氣。而他的舊恨,自然是宇文嬋的事了。世人都篤定是她下的毒手,多作解釋,又有何用!新仇舊恨交織,若非她還有用,想必契胡部的人早就生啖她的肉,啃食她的骨了。
也罷,早晚都是一死,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她只是放不下她的琮兒……
袖中的短刀,曾是拓跋適的心愛之物,據說是春秋時留下的神兵利器。只因她多看了兩眼,他便送給了她。他說,雖然用不到,就權當一個玩物吧。
他說錯了,怎麼會用不到,今夜便可以了。
她抽刀的速度很快,刀鋒抵在脖頸之上,脈搏每次跳動都能感覺到它的冰涼。顫抖著,又帶著一腔孤勇,她亦笑了起來:「告訴宇文穆,本宮答應她的事情並沒有食言,只是他卻做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食言而肥,神佛不佑!」說罷,她用盡了氣力,對著脖子抹去。一支箭從遠處飛來,直接插到了她的腕上,明明該是疼痛入骨的,可是脖頸上的鮮血卻汩汩而流,止也止不上。這樣的疼,更甚於腕上的。她的意識慢慢模糊起來,彷彿覺得生命都要隨著消散一般。眼前忽然開出了大朵大朵的蓮花,隨著清風裊娜,彷彿是初見那日一般。真是可惜,還沒來得及恨他,自己便要死了嗎?若是知道她的死訊,他會不會傷心一段時間呢?或者只是淡淡的落寞,就像他時常表現的那樣。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祗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提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①
妙華讀過很多佛經,從沒有料想過,自己竟會選擇這樣一種結局。佛法中,自殘自傷是大錯,或許會不得超生。她一直懼怕著這樣的結果,卻不想最終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事實的無奈和可笑,便就是如此了。如露如電,夢幻泡影,此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一場誤會,一個過錯!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對不起拓跋適,也算一種償還。
……
耳邊有人聲低語,模模糊糊聽不分明。她想,這恐怕是到了地獄吧,遍觀此生,錯處不少,但故意害人之事卻還暫時沒有。也不知此間是第幾層,所受的苦楚能有幾分?
嘴唇微微翕動,片刻后便有尖銳的疼痛從喉口傳來。她忽然憶起了自己的死法,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原來生前所受的傷痛竟然還能帶到死後,早知如此,倒不如換一個溫和一點的,總好過此時,每次呼吸便會牽動一陣疼。她沒出息,要不是被逼的無路可走,她怎會有這樣的勇氣。她那麼怕疼的人!
「像是醒了……」一個女聲道,溫溫柔柔的。原來地獄也有侍女……或者夜叉是個女子,也不知相貌是不是如傳說中可怖。
這樣想著,便真的醒轉了過來。刺目的強光讓她的眼睛很不適,勉強掙扎了片刻,才終於適應了光線。眼前的事物由模糊逐漸轉為清晰,到了最後終於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畫面。一個算不上精緻卻十分闊大的屋宇中,站著兩個面容清秀,打扮的與中原人完全不同的侍女。一見到她睜開眼睛,便驚喜地叫道:「醒了,果然是醒了,快去告訴將軍!」
妙華顯然還在迷糊之中,完全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情況。難道說,她沒有死?既然沒有死,那究竟是落在了什麼樣的境地?聽那個侍女叫將軍……聯想到自刎前的事情,她有一種最可怕的想法:并州宇文穆!
不一會兒,果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清亮嗓音:「昭儀娘娘果然烈性,竟然對自己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只可惜腕上那一箭將力道減緩了些,否則聖上看到的便是一個斷了脖子的美人了。」話音未落,他已經轉過了屏風,來到了妙華的眼前。面容俊美到妖異,眉眼精緻到女氣的人,可不就是宇文穆嗎?一個相貌與嗜殺的名聲全然不符的男子。他還是與之前認識的一般,說起話來殘忍又刻薄。
妙華心裡一片灰敗,所有的希望都盡數泯滅,生無望死不了的尷尬又一次擺在了面前,這一次,她選擇了沉默以對。扭過頭,只是不看他,表現出了十分倔強又決絕的姿態。
宇文穆低笑了一聲,走到她身邊,用手扭過了她的下巴。劇烈的疼讓妙華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處,可是她卻忍住了快要到口邊的慘叫,只是漠然的垂著眸,依舊將視線轉在了別處。
他的指慢慢滑過了她頸上包紮好的傷口上,語氣中全是輕蔑:「斷了脖子的美人,依舊是美人啊!只是不知道,拓跋適知道了會心疼成什麼樣子?」
妙華聽到這個名字,瞬間打了個激靈,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