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二)

第42章 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二)

巷子位於兩坊之間,坊牆不高,借一下力便能一躍而過。但是對方顯然不給他機會,坊牆之上如鬼魅一般閃出數個人影,一站眼便攜著利刃飛身而下,落到了他們面前。

玉衡搶在拓拔逸之前拔出了劍,不由分說便與對手纏鬥起來。正在此時,方才在閣樓上射箭的人也出現於身後。又如那日在潼關一般,計劃周詳,環環相扣。拓拔逸亦出劍迎敵,對方已將他二人包圍在巷中,除了硬拼,再無其他路可走。

玉劍透著寒氣,微微泛出青色的光芒。神兵轆轤劍,賜死過白起,重傷過荊軻,斬殺過趙高……秦王佩劍,鋒利非常。十五歲那年聖上賜予了他,既有防身之意,又有期待之許,所以他很少離身。

身為皇子,卻並非一直成長於安逸中。學過劍術,上過戰場,即使經驗不豐,但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對方劍鋒凌厲,直直撲向他面門。拓拔逸側身一躲,劍準確劈上了對方的肩膀,在對方稍有退避之意時,又轉了方向,橫向一抹,那人的腹部便受了重傷,鮮血淋漓。招式未休,一個回刺,又有一人倒在了身後。眼看著他出招迅速,本該有所震懾,可那些人卻好無猶疑之色,又一次沖了上來。

儘是高手,又無懼生死,看來那個躲在幕後的人,不致自己於死地,絕不會罷休了。

劍花舞得飛快,血花亦如劍花,在暗夜之中如嬌艷綻放的曼陀羅。他招招用力,不出一會兒便有力竭之勢,傷勢未愈的手臂撕心裂肺的疼。再看玉衡,又是一身的傷,猩紅著眸子,劇烈的喘息卻讓他的出招鈍得厲害。

一個恍惚,一時光閃,一瞬間的劇痛。他低頭,看到一柄劍已有一半沒入了他的胸口,殷紅的血噴了出來,熟悉的腥氣,陌生的冰涼。不過一個瞬目,對方又向里刺了一些。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血液一起流出,有彷彿有什麼生生敲入了骨髓。他只有緊咬牙關才能避免自己因為疼痛而分散了意識。用力一腳,將因為得手而自得的對手踹開,他跪倒在地,緊緊攥住了衣角。

「殿下!」玉衡的驚呼聲響徹夜空,凄厲非常。然而他自顧不暇,哪裡可以分身救主。一面擋著刀劍,一面望向委頓在地的拓拔逸。他傷在要害,面色如紙,掙扎了幾下卻始終站不起來。眼看著無數的利刃向著他重重逼近,他眉峰如刀,眸光似鐵。就像是狩獵時看到的猛獸,即使窮途末路,仍然沒有放棄亮出鋒利的爪牙,掙扎著給敵人最後的一擊。

果然,待到對方的幾人全都圍困上來時,他手中寶劍一懸,驟然直起了身子,撲身上去,狠狠地掃過他們的身軀。此次力求一擊即中,所以幾乎用盡了殘存的所有氣力,被傷到要害的殺手們橫七豎八地倒在了面前,而他再也沒有了睜眼的力氣,與那些人一樣倒在了地上。

悲憤交加的玉衡再也不顧生死,眼中只有仇恨,不管對方會不會傷到他,怎麼傷到他,他都不理睬。只想殺光所有的人,只想早一眼看看殿下的情況。渾身血肉模糊,狀態形容瘋魔,他怒吼著,砍著一個又一個靠近他的人。

終於眼前再無人上前,他環顧四周。黯淡無光的夜,蕭蕭瑟瑟的風,空蕩無人的街,血氣濃重的巷。他挪著虛浮的步子,一下一下,慢慢磨到了拓拔逸的身前。殿下傷在了心口,血染錦袍,氣若遊絲。

再也沒有氣力,他也軟軟倒了下去。

都城洛陽,天子腳下,一個王遭遇了刺殺,然而無人來救。何其無望,何其悲涼。

此間打鬥停滯了許久,齊衍之所帶領的宿衛羽林才遲遲趕到。現場如此慘烈,他們先發現了清河王府的車駕,繼而才在巷中找尋到了奄奄一息的清河王。

侍從盡亡,玉衡重傷,清河王拓拔逸死生未卜。這便是結果。

一批又一批的太醫被派到了王府中,就是存心欺瞞也怕是瞞不住了。

聽聞消息的妙華,覺得雙腿發軟,身子好像一顆被狂風席捲著的樹,飄飄搖搖,蒙蒙困困,幾乎要忘了身在何處。初夏的太陽曬得她頭腦發暈,薄汗透衣,她口中喃喃如自語:「不會的,他又騙我……才不會!」然而氣虛體弱,下一刻便暈了過去。

夢中又一次到了凌波院,仍是那個雨打枯荷的時節。他立在荷池的那一邊,一身素色的衣裳,笑容淺淡,雙眸清亮。她繞過曲折的迴廊向他奔去,然而到了那個地方,他卻已然不知所蹤。空中響起了他清朗如珠玉般的聲音:「蓮奴,莫要再哭了!」

清醒時,腦子嗡嗡作響,鈍鈍的疼。那是個不詳的夢,她用盡全力去逃避,還是逃避不了這樣的事實。他回府時遇刺,傷重難醒。都是她的錯,若不是她纏著他,怎會落到這種險地……

所有的悲傷揪心都化成了自責,悔斷肝腸總好過心碎欲裂。聖上不允她出宮,拓拔迅也無能為力。困守在深宮之中,朱牆砌成了一座新的囚牢,依舊是相隔兩地,凄涼無望……

又一次齋戒求佛,又一次絕望的期待。但是命運卻不肯再一次眷顧於她,王府中傳來了一個消息:清河王拓拔逸傷重血竭,怕是再也不會醒來了,生死不過就是這幾日的工夫。

妙華的臉失去了人色,她雙目空洞,不哭不笑,不言不語,只覺得呼吸都是一種負累。為什麼還要讓她活著,世上諸苦,她偏偏遇到了最難承受的一種。不如化成一捧灰,隨風飄散了的好。一去之後,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和絕望了。

他們都勸不了她了。因為他們不會知道,在她僅僅十四年的生命中,唯有這個人如日如月,給予了所有的光和熱。他若是死了,她又該以何安身立命?

真是的,明明是個如切如磋的君子,偏偏喜歡言而無信。說好了不離不棄,她明明還在原地,一步都沒有挪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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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皇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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