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大限將至
約莫是年關剛過,老百姓們還沒從新年的喜慶里緩過來,從洛陽行至京城,沿途雖然有停檢,但只要浮生亮出親王腰牌,官兵便會忙不迭地讓他們過去。
快到京城時,檢查的會稍微嚴一些,可也僅限於把馬車的車簾撩起來,往裡瞅兩眼罷了。有風兮音坐鎮,端著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加持一身生人勿近的凜冽之氣,只消一個眼神,便叫人望而生敬,哪還敢多瞟。
同樣坐在馬車裡的宣於祁,沒易容時好歹是個溫文俊雅的美男子,然而每當官兵看到風兮音后,他就成了個陪襯,一看是個男的就放他們過去了。
至於公示欄上通緝的女刺客,只需躺著就好。
一來沒人敢多問,二來是她那病骨支離的樣子,即使看不見臉,只看那奄奄一息、起伏甚微的胸口也只,這人活不久了。
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官差會為個快死的人去觸貴人的霉頭。
一個月後,馬車來到水雲山腳下。因為當初宣於祁向睿帝要了這座山頭,朝廷為了監視他,把整座山都圈為禁地,行人只能在山腳下遊玩,未經官府允許,一律不許上山。
為了不引人注意,宣於祁讓浮生繞到水雲山西面,故意掐好時間,趁著入夜時分走一條荒僻的林蔭小路上山。
幾個月沒住人,半山腰的山莊里難免落滿了灰塵,宣於祁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少爺自然不會打掃,於是苦了浮生。
任勞任怨地當了一個多月車夫不算,終於到達目的地了,滿面塵霜還沒擦乾淨,又要趕急趕忙地去收拾廂房。
風兮音和宣於祁兩個甩手掌柜像是怕被灰塵蒙了眼,寧願在庄外的湖邊站著吹風,也不願進去坐坐。
初春的夜晚有些涼,淡月籠紗,有風吹過,幽靜的湖面泛起絲絲漣漪。
風兮音負手立在湖邊,長風撩起他鬢邊的灰發,半邊容顏覆了一層瑩白的月光,清冷的眸凝望著山頂方向。
月光清淡,隱約可以看清山頂的輪廓,卻看不見他和那人並肩走過的路,也看不見岩石旁、那棵半枯的老樹......
「今日二十六,距離上次幫九歌過生辰......」宣於祁目光淺淺地望著湖對面的空地,眼前依稀浮現那晚的歡歌笑語。
說好的四年之約,最期待的人最不可能赴約,宣於祁嘆了口氣,「短短三年,竟已物是人非。」
風兮音一皺眉,收回放遠視線,看了眼湖對岸的空地,凝然片刻,回眸看看宣於祁,復又望向停在身側不遠的馬車,清冷的眸色漸轉暗沉,眼底深處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傷痛,呼吸也跟著滯了一下。
離開洛陽后,不知是因為少了牽挂,還是因為毒性日益加深,九歌的精神越來越差,這一個月來幾乎都在睡。
尤其是後半個月,毒素髮作過兩次,第一次毒發看著兇險,好在救過來了。可第二次毒發連帶著危及性命,風兮音別無他法,唯有廢除她武功才能保住她性命。
第一次毒發時,恰好是在城中客棧借宿,翌日準備趕路時,日上三竿了還不見九歌起床,宣於祁敲了半天門沒人應,等進去后被嚇了一跳。
房間里,九歌非但沒有正常醒來,模樣還極其可怕,臉色青白,嘴唇烏紫,彷彿身中劇毒,無力回天。
的確,九歌是身中劇毒,可相處近一年,宣於祁從沒見過九歌體內的毒發於表象。
風兮音似乎也沒有料到這種情況,整個人僵了會,而後迅速一探脈,以金針封住九歌體內亂走的真氣,再配以藥物壓制,從日出忙到幕落,折騰了整整一天才堪堪將情況穩住。
九歌醒來后什麼都不記得,風兮音也沒說,只是臉色比以往更加凝重。宣於祁心裡隱隱有猜測,便沒多問,更不會多說什麼。
此後九歌的精神越發的萎靡,以前清醒的時候還會和宣於祁拌拌嘴,自那以後,經常坐著坐著就打起瞌睡,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馬車的顛簸,和她說話也總是走神。
宣於祁察覺到不對勁,雖不忍直言,但還是私下問過風兮音,九歌還能堅持多久?
風兮音沉默良久,艱難地回他四個字,「大限將至。」
本以為這次毒發已經夠叫人心驚肉跳了,可沒想到第二次毒性發作,竟伴著死神降臨。
當時正在荒郊趕路,九歌一如既往地精神不振,躺在馬車特地為她準備的軟塌上休息。
昏昏沉沉中忽然覺得胸口好像被巨石壓住了,有些喘不過氣來。體內真氣漸漸地,不受控制的亂竄,真氣衝擊之處開始疼痛難當。
不同於以往毒發時尖銳的刺痛,這次九歌驚恐的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血脈中破體而出,彷彿夢魘般,恍惚中的她猛地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一片空白,身體卻止不住地抽搐,痛到痙攣。
同在馬車裡,風兮音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異樣,當機立斷,一針將九歌扎暈過去。
正在閉目養神的宣於祁還沒反應過來,睜開眼就看到九歌兩眼一閉,暈過去了。
可沒過多久,她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可怕的紅色血痕,像是表皮下的血管突然暴漲,既猙獰又恐怖,如同一條條蚯蚓般,蠕動蔓延,轉眼爬遍全身。
饒是宣於祁見多識廣,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出一身冷汗,他幾乎有種錯覺,九歌會當場爆體而亡。
他的預感沒錯,中毒太久,長期忍受荊棘毒和毒果的雙重衝擊,九歌這副身體早就折磨的破敗不堪,身體機能不斷下降,已經壓不住體內真氣,真氣失控導致筋脈膨脹,隨時都可能會撐破筋脈,肌膚寸裂而亡。
早在湯灸之術失敗后,風兮音便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之所以不廢了九歌的武功,只是因為她體內的毒素需要用內功壓制。
若無內功壓制,任憑毒素肆虐,不出七日,她的五臟六腑會全部衰竭,到那時大羅神仙都無力回天......
可若不廢,任由真氣暴走,也許下一秒就是她的死期......
千萬重念頭從腦海里閃過,風兮音臉色有點發青,像是喘不上氣又像是陷入了某種惶恐驚亂的地步,嘴唇顫了顫,強穩住心神將九歌從榻上撈起,迅疾如雨地點住她任督二脈上的三大主穴,緊接著,掌心朝九歌丹田沉沉印下去......
僅一簾之隔的浮生聽到車內動靜,連忙將馬車停到一邊,掀起車簾看進去時,風兮音邊源源不斷地往九歌體內輸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邊掏出隨身攜帶的針囊,下針如雨,僅片刻鐘,九歌身上的數處穴道都被金針封住,臉上的紅痕也全部褪下去了。
自那以後,九歌便再也沒有醒過。
風兮音封住了九歌的心脈和感知,讓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不僅呼吸變淺,脈搏也變得時有時無。
身體徹底歸於平靜,血液慢慢靜止,毒素自然無法侵蝕。
周遭一片冷寂,湖面的水紋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宣於祁順著風兮音的目光望去,看看輕輕晃動的車簾,臉上神色微斂,「準備何時將她弄醒?」
風兮音神色黯了黯,低眸看著自己的指腹的紋路,有點出神道:「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