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且記今朝
水雲山就在京城郊外,無論風兮音或是宣於祁做的多隱蔽,瞞得了山腳百姓瞞不了朝廷。
次日一早,睿帝便得到消息,宣於祁出現在水雲山上,和他一起的還有名動江湖的琅琊穀穀主風兮音。
風兮音這個名字睿帝不陌生,雖未見其人,但當年天下四公子盛傳於世時,多少也有耳聞,更何況君羽墨軻早年也是拜在琅琊谷門下,雖然未向他提起過此人,但師出同門,想來關係匪淺。
「郁漓央呢?」半年前,宣於祁和郁漓央是一起消失的,當初郁漓央還在山上住過一段時日,要說這兩人沒有關係,睿帝決然不信。
之前看在軻用情至深的份上,他對那前朝餘孽網開一面,可那女子竟非但不感恩,還膽大包天到夜入皇宮辱殺太后,若不將其緝拿歸案處以極刑,如何告慰母后在天之靈!
「只看到宣於祁和風兮音,還有一名隨行小廝,未看到有女子出現。」
說來也幸虧九歌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不然到了水雲山也無法躲過朝廷的眼線。
「繼續盯著。」睿帝平靜地站起,雙手伸直,任由內侍為自己更衣,「宣於祁羽翼已折,翻不了大浪。風兮音就別管了,他跟朝廷素無瓜葛。」
說至此處,轉眸看向跪在殿前的暗衛,音色陡然變涼,「倘若郁漓央出現,不用通知京兆尹,就地射殺。」
「屬下遵命!」
千影殿解散后,花非葉閑著沒事便幫睿帝管起了皇家暗衛,說通俗點,就是從江湖邪教右使變成了朝廷特務頭子。
他不在宮中當值,但睿帝分散在各地的暗衛有什麼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到他手上,因此,當睿帝收到宣於祁的消息時,他人已經出現在水雲山了。
沒有那隻兇猛的蒼鷹攔路,踏進山莊還真是輕而易舉,左右環顧了下,門前青苔撐起的一片綠意,庭中兩株杏花含苞待放,景緻尚可。只是......眼前這少年是從哪冒出來的?
「小孩,武功不錯呀,誰教的?」花非葉輕搖摺扇,興緻勃勃地問。
浮生虛歲十五,個頭不高,模樣長得十分清秀,確實不怎麼顯年紀,然而跟在風兮音身邊久了,說起來話也有幾分冷肅,「你是誰?」
花非葉用扇柄點了下身側的杏花枝,厚顏無恥道:「這座山莊的主人。」
浮生皺眉,仔細打量著花非葉的衣著氣度,似乎有點信了,正要說什麼,遠處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
「祁怎不知水雲山何時變成花世子的了?」宣於祁從長廊下緩緩走過來,雖是一身布衣,卻難以掩蓋那骨子裡翩翩公子的洒脫和俊朗。
花非葉聞聲抬頭,臉上露出一抹恰當的笑,「本公子得到消息,聽說祁兄回京了,本來還不信,不想竟是真的。郁小姐呢,沒和你一起來?」
說著,抬頭往庄內望了望,彷彿真要找什麼人似的。
「祁以為花世子知道。」宣於祁低眉垂眸,語氣平靜。
「祁兄說笑了,本公子怎麼知道。」花非葉揮揮摺扇,打了個哈哈,「許久不見,祁兄瘦了不少。這半年你去哪了,都游過哪些名山大川,怎麼不叫上本公子一起?先進去吧,站門口多不好,聽說風神醫也在你這,不知醒了沒?還有這小孩,是風神醫的人吧,功夫不錯,再過兩年怕是在江湖上難尋對手了。」
不知道的人聽這語氣,還以為他和宣於祁是多年至交呢,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
宣於祁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手臂輕抬,示意浮生先去忙。
浮生看了眼花非葉,頷首離去。
「許久不見,花世子自來熟的本事更勝當年。」宣於祁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引他進前廳。
「祁兄這話說得太讓人心寒了,在本公子心裡,可一直都把你當朋友呢。」花非葉一臉失望加難過地邊走邊道:「也罷,咱們確實好久沒聚了,難怪生疏。不如這樣,祁兄這裡還有多餘的廂房吧?本公子最近恰好閑來無事,就搬過來住兩天,水雲山景色宜人,正好休養休養。」
宣於祁眸光微動,唇角笑容不變,「難得花世子看得上祁這莊子,住下無妨,只是祁有一事不解,世子可願告知?」
「知無不言。」花非葉轉著扇子道。
宣於祁止住步伐,笑容可掬道:「據祁所知,世子向來以寧王馬首是瞻,寧王此時應該去了契風崖,世子為何不一同前往?」
花非葉停了手中扇子,滿臉疑惑:「祁兄見過黑狐狸?你怎知他去了契風崖?」
宣於祁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狀似不經意道:「上個月在洛陽城外的北邙山上見過,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王爺追問祁有關九歌之事,祁不敢不說,便告訴他契風崖下有一座峽谷,中間隔著泗水峽,谷內險象環生,九歌當初便是落入谷底僥倖活下來的,至於谷底兩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祁便不得而知了。難道寧王沒去?」
花非葉嘴角笑容一僵,深深打量了眼宣於祁,問:「峽谷距離懸崖有多遠?下去后如何上來?」
宣於祁搖頭,「具體祁也不太清楚,只是聽九歌說起一二,料想應該不會很近。當初不知有多少批人曾下去找過,都沒發現那座山谷。想從谷底上來更加不易,九歌的輕功你我都有目共睹,可即使修鍊到她那境界,也花了兩年才爬上來......正因如此,祁才對花世子還在京城感到疑惑,難不成寧王也在京城?那他比祁快,祁昨天才剛到京城呢。」
花非葉心一沉,轉頭望了眼塢城方向,沉默半晌,忽然對宣於祁道:「祁兄不想本公子住下便直說,本公子也不是那種喜歡強人所難之人。今日是我冒昧,改日再來打擾。」
說罷,便如來時一樣,飛身躍出山莊,火急火燎地下山了。
浮生做好早飯,風兮音出來時,見宣於祁一人坐在桌前,目中有淡淡疑惑一閃而逝,恰好被宣於祁捕捉。偏頭看了眼浮生,輕笑道:「風兄放心,只要祁還在這座山上,斷然不會有人來打擾。」
只剩十一天了!
這十一天,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風兮音深深凝了他一眼,未語。
用完早飯後,宣於祁帶風兮音去北坡看他用紅線圍起來的地方,從山腰一直蜿蜒到山頂,紅線縱橫交錯,範圍甚廣。
按照他們之前的推測,時空之門打開只在一瞬,而從山腰到山頂,少說有五六里路,估計只有九歌那種瞬移般的輕功才能完成。
可是,九歌的武功已經廢了,宣於祁沒見過風兮音施展輕功的速度,但料想不會比九歌全盛時期更快,況且還要帶著兩個負擔......
「風兄能算出確切位置嗎?」這是至今宣於祁最緊張也最為關心的問題。
他相信時空之門一定會出現,就怕萬一在他眼前出現卻趕不上而生生錯過。
風兮音手裡拿著一方小羅盤,仔細看和九歌先前送傾情的十分相似,可由不是完全一致,傾情的羅盤中間是銅製的指針,而風兮音手中的羅盤上,是一把玉勺,玉勺微微轉動,玉勺底下刻著宣於祁看不懂的篆文,應該是洛數之類的東西
「怎麼樣?」宣於祁跟在風兮音身後,一路走到山頂,見玉勺還在輕輕旋轉,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風兮音抬首望了眼碧藍的天空,緩緩收起羅盤,道:「等初八日落之後。」
言外之意,現在推演不出。
宣於祁心中一緊,道:「不如晚上再試一下,提早確定也好先做安排。」
風兮音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每晚星象運行軌跡不同,最終結果會有偏差。」
宣於祁擰了擰眉,望著北坡被紅線圈出來的大片區域,思忖良久,最終無奈道:「好吧,也不差這些時日,就等初八晚再說吧。」
當天夜裡,風兮音像以往一樣,在房間研究洛數,忽然有人敲門。
風兮音抬眸望去,只見木門被推開一截,宣於祁手裡拎著兩個酒罈,站在門口探著腦袋問:「一相逢的酒,金風玉露,九歌最喜歡的,來點?」
風兮音目光在他手中黑釉的酒罈上定了片刻,輕輕放下手中紙筆。
山莊門口的湖邊搭了一座涼亭,宣於祁不知從哪搞了兩碟小菜,然後又取來一隻紫金釉酒壺,將罈子里的酒倒進紫金釉酒壺裡,再細細斟上兩杯,遞給風兮音。
像他們這樣的人,再寡淡的酒,用壇喝或者拿碗干似乎都不合適,唯有這樣如品茶般慢酌,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味道如何?」宣於祁問。
風兮音該是很少喝酒,淺嘗一口后,眉心緊蹙,似是不喜,「濃烈。」
「烈就對了。」宣於祁笑,「對於嗜酒的人來說,越烈的酒才越有味道。」他重新拿了個杯子,拎起桌上另一隻燒著五彩釉的酒壺,往杯里倒了些紅色液體,推到風兮音身前,道:「再嘗嘗這個。」
風兮音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輕嗅了下,只覺氣味酸甜,不似方才那般沖。
「如何?」見風兮音抿了一口后,宣於祁笑問。
「西域葡萄酒,味酸氣香,甜中帶澀。」風兮音淡淡點評。
「風兄果然見多識廣。」宣於祁大笑,仰首飲下一杯金風玉露,道:「其實祁也不太喜歡飲酒,有喝酒的功夫還不如品品茶,靜心養氣。」
風兮音抬眼看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的疑惑顯而易見。你都不喜歡還叫我來喝?
「祁聽說過一句,莫愁前路無知己,且記今朝酒一杯。說來慚愧,祁在這裡活了十三年,也算是經營了一生,卻未得一知己,」宣於祁拎起酒壺,將空杯重新斟滿,道:「風兄若不嫌棄,可否和在下交個朋友?無關名利,無關身份。待到回去后,念及這裡,祁也能嘆慰幾句。」
風兮音看著他,道:「九歌不是嗎?」
宣於祁轉著斟滿的酒杯,在散漫的酒意中微微眯起眼:「說真的,假如不是在這裡,沒有老鄉的情分,我和九歌未必能成為朋友。在我們那裡,我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會有任何交集。至於在這裡認識的其他人,都不過是場面上的交情。」
「君羽墨軻,偏執古怪,陰晴不定,和他相交指不定哪天會被捅一刀。楚翊塵恰恰相反,說好聽點是豪爽仗義、俠骨柔情,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意氣用事,他這種人做一派掌門、一方統領還行,真要干大事,以他的城府早晚栽跟頭。其他相熟之人,多附炎趨勢之輩,無非權勢利益二字。」
宣於祁的目光在風兮音身前的酒杯上停頓了一下,抬眼看著他,聲音清潤和緩:「今日雖是有事相求風兄,卻也是真的想交下你這個朋友,你性情寡淡孤冷,與我這種惟利是圖的商人恰恰相反,見識、才學皆為我欽佩,即使是在我們那個年代,只要你我有緣得見,定能成為莫逆之交。」
風兮音眉心微動,定定看了他一眼,朝他舉杯,「但願有緣。」
宣於祁唇角一揚,舉杯相碰,「風兄且記住,我本命祁熠,熠熠生輝的熠。」
「風淮,字兮音。」收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