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後來
一個月後,梅林。
屋檐上的風鈴發出陣陣輕鳴,有人闖陣。茯苓上來稟報時,風兮音正站在閣樓上憑欄遠眺。
那是洛川山的制高處,也是梅林陣眼所在,站在那裡能將整座北峰盡收眼底。
風兮音沒有回首,紋絲不動地站在原處,俯瞰困在陣法中的人。
茯苓想說些什麼,輕輕抿了下唇,看著他孤絕的背影,終是沒有說出口,正準備退下,風兮音忽然動了,緩步長廊右側,擰動風鈴下方的竹閥,關閉陣眼。
茯苓有些驚訝,醫者仁心,她方才本想為擅闖梅林的人求情,可一想到公子近來性子變得古怪難處,便生生忍住了話頭。
不求情她還能找個機會把人放出去,萬一開口求情惹惱了公子,那闖入梅林的人可就真要困死在裡面了。
是誰,竟讓公子親自放人?
茯苓忍不住走前幾步,站在風兮音身後好奇地望了眼,當看清楚是何人擅闖梅林時,頓時恍悟。
寧王,梅林唯一困不住的人。
也是在茯苓看來,公子等了許久的人。
久到停棺十八日,未見人來,終於在半月前下葬。
樓下的靈堂前日才撤去,公子沒有設靈位,也未燒紙,僅以三支春色、一壺清酒祭故人,白衣奠亡魂。
「我去帶他們過來?」雖說撤了陣眼,但梅林里沒有路,在外人眼中梅樹栽種的雜亂無序,想從里走出來,還需要費上一段時間。
風兮音望著林間胡亂遊走的三人,淡淡道:「不用。準備晚飯。」
「是。」茯苓再次望了眼闖入梅林的人,轉身退下。
萬千梅林中,花非葉真是被這些破樹折騰的沒脾氣了,他自認也是懂一些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可一進這破林子,之前學的哪些就成了街邊算命的手藝,除了用來掐時辰掐數外,沒一點用處。饒了半個小時,感覺還在原地打轉。
旁邊夜亭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處於鄙視了,進來時自信滿滿的是他,進來後跟個沒頭蒼蠅一樣帶著他們瞎轉的是他,現在更絕了,唾沫橫飛地罵起周圍的樹群。
夜亭醞釀著要不要將他打暈,免得等會還要跑去劈樹。他們來是求醫的,醫沒求到先把人地盤毀了,人不把他們轟出去才怪。
「黑狐狸,你倒是看看啊。你和風兮音師出同門,風桑不會那麼偏心,只教他不教你吧。」跟樹較完勁后,花非葉又開始找救兵,他可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這個破林子里。
逼急了他真想放火燒山,大不了賠風兮音一座山頭。
君羽墨軻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掃向四周,忽地視線一凝,朝右側走出數步。
花非葉精神一震,趕緊跟上,以為他有什麼發現,誰想君羽墨軻只是走到一顆繁花似錦的樹下靜靜發獃。
難道這棵樹是破解陣法的關鍵?
花非葉當即認真打量起這棵樹,圍繞著這棵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愣是沒看出機關,便忍不住問:「這樹有什麼不同嗎?」
君羽墨軻頓了頓,低聲道:「它開花了。」
花非葉一聽,差點噴了口老血,回頭望著林子里其他開了花的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夜亭十分同情地看了花非葉一眼,主子自從下了契風崖,上來后整個人都變了,要麼沉默不言,要麼一開口就說些奇怪的話,他都習慣了。
默默地瞧了眼主子正在看的樹,忍不住提醒,「主子,這是櫻樹,城裡的櫻花也還未謝。」
「就是,早上出城滿大街都是,也沒見你瞧一眼,現在突然感慨起來了......難不成那毒還能讓人失憶?」花非葉疑惑地問夜亭。
夜亭沒理他,一臉犯難地望著周圍數不清的樹,也開始擔心會被困在裡面。他們沒有帶乾糧,如果真被困這裡面,堅持不了幾天。
君羽墨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對他們兩的話恍若未聞,往前走了幾步,除櫻樹外,林子里還交織著大片木槿、海棠,由於不是季節,所以和梅樹一樣,枝葉蔥蘢,靜待佳季。
他記得風兮音偏愛寒梅,為何會在梅林里摻種這些......
「看出什麼了嗎?」花非葉見君羽墨軻在林子里東遊西走,走走又停停,不像找路,倒像是在找東西。
說來也奇怪,剛才他帶路時,還能感覺到林子里的陣法在變動。君羽墨軻帶他們走的這幾步,卻絲毫察覺不到林子里有任何異常。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技高一籌?
花非葉沮喪了。
他絞盡腦汁又寫又算都破不出來的陣法,別人瞎走幾步就給破了,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么?還給不給活路了!
「春櫻、夏木槿,秋棠、冬臘梅。」君羽墨軻突然說道,低喃的語氣帶了三分驚訝七分落寞,還有一重無法掩飾的哀涼。
「......」花非葉和夜亭對視一眼,前者仔細想了想,思忖道:「也就是說四季花常在,四季分有陰陽,方位對應五行。」說著,花非葉眼前一亮,「難道破解陣法的關鍵在這些樹?」
太笨了,這麼簡單都沒發現。
花非葉一拍腦袋,連忙拉著夜亭讓他一起看看這四種樹都是怎麼分佈排列的,自己扯了跟樹枝,把地面簡單清理了下開始著手記錄。
君羽墨軻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見他和夜亭忙的上躥下跳,冷漠地起潑冷水,「別忙了。」
花非葉驀然抬頭,看了看君羽墨軻,邊招呼著夜亭從樹上下來邊衝上前問:「你有答案?」
君羽墨軻瞥他一眼,抬步朝林子深處走去,「陣眼關了。」
花非葉眼珠子一瞪,感覺頭頂有一排烏鴉飛過,劈頭蓋臉地砸了他一腦袋黑毛。
「什麼意思?」夜亭一臉懵懂湊過來問。
花非葉緩過神,定定地看他一眼,舒了口氣,指著君羽墨軻的背影心平氣和道:「意思就是他能破,我們跟著走就好。」
夜亭瞭然,點點頭,接著又睨了眼花非葉,雖然沒說話,但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寫著:就知道你不行。
花非葉氣結,憤然跟上。
梅林深處,繁花盡頭,有人擺好了飯菜在等他們。花非葉就是聞著飯香找到這兩棟小樓。
找這麼久不能怪他,他第一次來梅林,陣眼關了林子也有好幾畝,君羽墨軻又是個不管事的,他能找到這棟小樓而不是懸崖已屬不易。
「這不是茯苓姑娘嗎,幾年不見越發水靈了。」當初給太后治療腿疾時花非葉見過茯苓,對這小丫頭的醫術可謂是印象深刻,小小年紀就如此成就,琅琊谷後繼有人吶。
茯苓也對花非葉的嘴皮子頗有印象,盈盈笑了下,沖眾人點頭道:「寧王,花世子。三位在林子里走了一下午,想必餓了,公子讓我準備好飯菜在此等你們。」
花非葉驚訝,「風神醫要請我們吃飯?」他偏頭看君羽墨軻,君羽墨軻也沒料到,上次見面還是爭鋒相對,才幾個月突然就轉性了。
茯苓笑道:「寧王是琅琊谷弟子,若非身份尊貴,論輩分算是我師叔,而花世子手中所執摺扇以及所學功法也是出自琅琊谷,算是半個谷中弟子。公子請谷中人吃飯有何奇怪。」
花非葉眨眨眼,愣愣看了看手中的龍骨扇,又看了看君羽墨軻,訥然問:「你跟風兮音和好了?」沒人告訴他啊。
君羽墨軻凝眸看一眼桌上熱騰騰的飯菜,轉眸望向茯苓,「風兮音呢?」
茯苓淺淺一笑,佯做嗔怪,「師叔這就不對了,公子是您師兄,怎能直呼其名。」接著仰首望了眼小樓後方,道:「公子在後山。一會師叔吃完飯後,我帶你去後山見公子。」
君羽墨軻垂著眸,緩聲道:「不用,現在去。」
茯苓認真瞧了眼他的臉色,道:「聽師叔聲音,氣息有絲絲不穩,加之面色青白,眼瞼隱隱發黑......」她上前幾步,細細看了眼,幾乎可以肯定道:「師叔中毒了?」
花非葉心中一驚,看茯苓的目光由嬉笑轉為欽佩,「這都能看出來,茯苓姑娘果然醫術了得。」
夜亭聞言,當下也管不了尊卑有別了,急忙上前一步問道:「姑娘可有辦法解?」
茯苓大概明白他們的來意,心中略有些失落,也有些難過,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君羽墨軻,不動聲色地問道:「可知是何毒?」
「尚且不知。」夜亭沉聲道:「找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本想上京城找太醫診治,花世子說京城裡都是些庸醫,便想請風神醫出手診治,剛好塢城離這兒也近。」
「公子近來心情不好,不如讓我先看看吧。」
君羽墨軻壓根就沒聽他們說話,抬眸看著後山方向,巋然不動。
花非葉剛好站他身邊,連忙拉起他的左手剝開袖子按在手中,茯苓上前,將兩根手指慢慢按在君羽墨軻腕間,垂目診了會,倏地神色驚變,靜靜望了眼君羽墨軻,凝聲問:「師叔是在何處中毒?」
「契風崖下的山谷里。」夜亭道:「那谷里野獸屍骸堆積成山,全部都是中毒而死,主子碰過那些屍骨,應該是感染了野獸所中之毒。」
花非葉奇道:「碰過就感染,你怎麼沒事?」
半個多月前,他從京城趕到契風崖時,君羽墨軻已經中毒了,那時夜亭和林崖已經在懸崖上架好了雲梯,他下去時,谷中除了一個瘋子和兩個傻子,再無其他生命。
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慘淡的畫面,所望之處,滿目瘡痍,走獸生禽盡數死絕,草木皆摧,枯槁地倒在泥濘的臭水裡。地底下還被鑿了個大窟窿,窟窿里水聲振振,連接外面洶湧澎湃的泗水峽。
還好是春季,河水沒漲上來,不然下去能直接被淹死。
「應該是傷口不小心碰到,毒素通過血液蔓延至全身。」夜亭回憶道。
當時他們跟著主子到了契風崖后就去找繩索,回來時主子就不見了。
他和林崖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召集人手下崖救人。從契風崖躍到三丈外的峭壁,再翻過峭壁,在光滑如冰的壁面上搭雲梯進入山谷,百十來號人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等他們進入山谷后找到君羽墨軻時,他不僅身中劇毒,倒在一堆野獸骸骨里,還被蒼鷹從手臂上生生扯下一塊肉,身上也被峭壁凸起的岩石磨得遍體鱗傷。
這且不說,身中劇毒后,他居然還堅持要下崖,在谷底呆七天七夜,若非花世子趕到,估計他會和林崖陪主子在谷里老死。
就憑這一點,夜亭心甘情願一輩子被不著調的花非葉壓著。
茯苓收回診脈的手,轉頭看向夜亭,低聲問道:「中毒后是不是經常陷入沉睡,毒發是渾身絞痛不止?」
夜亭一驚,疑道:「還會毒發嗎?」
茯苓顰眉,看一眼君羽墨軻,道:「沒有毒發?那沉睡呢,多久會沉睡一次?」
「三四日。不僅如此,剛中毒時武功也沒了,但沒幾日又恢復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君羽墨軻突然抬眸盯著茯苓,沉聲問:「九兒是不是也中了此毒?」
茯苓頷首,坦誠道:「不過就脈象和癥狀看來,你中毒不深,不及她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