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參商

第583章 參商

洛川山西峰。君羽墨軻踩著夕陽的餘暉,穿過萬千花叢,款步來到後山。

他對梅林不熟,全憑感覺來到這裡。

懸崖邊端坐著一人,只遠遠瞧個背影,他便認出是誰。

然而,當他走近后,許久未曾起伏的情緒,瞬間在心頭掀起巨浪般的波瀾。

上次見面他只是鬢邊生出幾縷白髮,為何幾月不見,竟然滿頭青絲,寸寸如雪。

君羽墨軻情不自禁的走近,默默站在風兮音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頭隨風輕揚的白髮,心中忽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像是打翻了調味罐,一瞬間五味雜陳。

「你,怎麼了?」許是過於驚訝,緩沉聲音略顯輕柔冷淡,面上露著狐疑。

聽到聲音,風兮音並未回首,抬眼望著遠方,輕輕道了聲:「坐。」

君羽墨軻看了眼他身側臨近懸崖的空地,未有遲疑,輕挽衣擺,席地而坐。

不得不說風兮音挑選的位置極佳,坐在這裡雖面向懸崖,往前半寸即是深淵,但卻可以飽覽夕陽餘暉,放眼望去,無一遮擋。

除此之外,還能俯瞰櫻城。滿城櫻花,燦如雲霞,萬里山河,無盡的瑰麗,盡收眼底。

風兮音也在凝望那城裡的煙霞,安靜中帶著些淡漠的傷痛,那些傷痛並不明顯,只在他的眼裡遊離。

「頭髮怎麼白了?」君羽墨軻再次深問。

風兮音淡泊寧靜道:「毒物所致。」

君羽墨軻眸光一動,偏頭看他,「九兒身上的毒?」

時隔月余,又聽到那人的名字,風兮音神色未有絲毫變化,依舊冷漠到古板。只是終於肯將放空的視線收回,一點一點的聚焦在君羽墨軻臉上。

他同上次見面沒什麼區別,頭髮一如既往的蓬亂,下頜蓄滿鬍渣,邋遢地像街邊的乞兒,毫無當年神氣,更無風采可言。可唯獨眼睛里恢復了些生機,顯得精神也好些了,終不似上回那般萎靡不振暮氣沉沉。

只一眼風兮音便和茯苓一樣,瞧出他身體有恙,意簡言駭道:「手。」

君羽墨軻扯了下嘴角,竟沒拒絕,依言將手遞給他。風兮音從善如流地扣住他腕上,曲指輕輕搭在腕脈上。

氣氛祥和的完全看不出這兩人曾一見面便會爭鋒相對,所有的隔閡似乎都煙消雲散了,彷彿這才是他們本該有的樣子。

只須臾風兮音便鬆了手,徐徐垂目望著懸崖下方雲霧縹緲的深淵,神情無波無瀾,收回袖中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捏緊。

君羽墨軻在他臉上瞧不出任何異樣,便移目去看天邊夕陽,「聽說我體內的毒素不及九兒一成?」

風兮音沒有直接回答,偏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放心,死不了。」

君羽墨軻凝著他,低聲問:「所以九兒身上的毒也解了?」

風兮音垂眸未語,君羽墨軻微眯了下眼,繼續深究,「她還好嗎?」

晚風從懸崖上拂過,拂亂了風兮音一縷白髮,也在他眼中盪起了層層漣漪。

半晌無言。

君羽墨軻臉上略過一絲疑色,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彷彿察覺到他情緒變化,風兮音緩緩抬首,望著被粉色煙雲籠罩的城池道:「比以前好。」

過於清冷的聲音叫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無喜無悲,無欲無求,這便是風兮音。

君羽墨軻鬆了口氣,頓了下,又問:「還和宣於祁在一起?」

風兮音不語,君羽墨軻便當他默認。

和宣於祁一起也好,比在梅林更讓人放心。

無言片刻,風兮音忽然問他,「你下契風崖了?」

「是啊,下去看看。」君羽墨軻靜了下,緩緩應道:「不去走她走過的路,如何懂她受過的苦。」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低聲道:「那下面真不是人呆的,沒有水沒有糧食,只有大片的毒叢,大把的野獸,多到數都數不過來。難以想象她居然被困在裡面兩年,兩年啊!你知道她是怎麼出來的嗎?」

風兮音偏眸看著君羽墨軻,九歌從不說這些,所以他並不知情。

君羽墨軻臉上有後悔,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她把地底鑿穿了。幾十丈!沒有刀沒有劍,沒有錐子也鏟子,沒有任何利器,我都不知道她是用什麼辦法能把岩石都給掰碎!可是不如此能怎麼辦?她出不來啊!東面峭壁上到處都是血跡......」

君羽墨軻紅著眼眶,斷斷續續地道:「她從上面摔下來......摔下來無數次,都爬不上去......師兄,你知道嗎?」

他痛苦地看著風兮音,聲音哽咽,「她的輕功,就是這樣練出來的,拿命在練!你可知看到這一切,我有多心痛!恨不得掉下去的人是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風兮音不能對君羽墨軻的所聞所見身同感受,但他承受過比這更大的悲痛,他能理解君羽墨軻的痛苦和悔恨,卻永遠不會有人懂他的絕望。

無聲的遞給君羽墨軻一方巾帕,君羽墨軻非但不領情,反而眸露凶光,一臉戒備道:「風兮音,我知道你沒死心,你對她還有情,但我不會放手!哪怕我今天晚上被雷劈死了,明天早上暴屍街頭,也絕不會把她讓給你。」

風兮音淡淡望著前方,心平氣靜道:「你想多了。」

「沒想多!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君羽墨軻憤然轉身,指向來時的樹林,幾乎是吼出來的,「林子里哪些樹是你種的吧,你實現九兒的願望,可笑!她只是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

他目露赤光,死死瞪著風兮音,神色近乎癲狂,「祁少回歸故里,故里在哪!無雙歡喜出嫁,無雙都死了!梅林花開不敗,她說的是梅花,你以為隨便找幾顆木槿海棠就算是花開不敗了?!痴心妄想!可笑至極!」

風兮音眉心微蹙,抬眸看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扣住他的手腕,君羽墨軻下意識想避開,但身手不及風兮音敏捷,被他迅速鉗住脈門抽也抽不出。

他的脈象十分紊亂,多半是神經衰弱導致情緒失常,風兮音記得他身患舊疾,往他體內輸送了一些真氣,助他平息心脈中不斷翻騰的氣血。

「平心靜氣。」

掙扎間,君羽墨軻理智漸漸回籠,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安靜下來。

待到神志漸漸清晰后,才想起剛才的口不擇言,「抱歉,一時激憤。」

話是這麼說,語氣中卻沒多少歉意。顯然雖不是有意為之,卻是心中所想。

見他恢復平靜,風兮音便收了手,輕攏長袖,淡淡道:「無妨。」

接著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風兮音沒有離去的意思,君羽墨軻便也坐著不動。

他能感覺到,風兮音已經放下心結了。

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他也看淡了。現在,他什麼都不會和風兮音計較,唯獨一件事。

九兒是他的!

君羽墨軻習慣性地從懷裡掏出一塊漢玉,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刻痕,當那用刀鋒篆刻出來的字跡從他指尖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時,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愉悅的笑。

「等母后的孝期過了,我就去找她。」他像是在對風兮音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目光溫暖又堅定。

風兮音心中有根弦微微一顫,默然轉頭,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被他如稀世珍寶般捧在手心的漢玉。

原本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眼,可當目光無意觸及玉佩上的一行字時,呼吸一滯,整個人如雕塑一般定住了。

玉佩上有一行不工整的刻痕,是她的字跡,上書:

除你之外

別無他愛

風兮音怔了好一會兒,方能將膠在那八個字上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挪開,獃獃地望著滿世浮華,眼底空蕩蕩的。

胸口那顆麻木的心,居然又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痛起來......

心如死水算了什麼,死水也能起漣漪。

枯枝敗葉從來都不是結局,碾作成泥化為塵埃才是最終宿命。

君羽墨軻該是在宣示什麼,有意將落了刻痕的漢玉放在充滿陽光的地方,火紅的晚霞映在上面,讓那行字看起來情深無比,熠熠生輝。

還有兩年,九兒會等他的。

小心翼翼地將漢玉納入懷中,緊貼著心口位置,接著偏頭去看風兮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和宣於祁在水雲山?」

「走了。」風兮音喃喃地說著,臉上的神情和他的聲音一樣,虛緲的不真實。

「去哪了?」

「屬於他們的地方。」風兮音望著漸漸暗淡的蒼穹,渺渺茫茫的聲音,像是守候了千萬年的落寞孤寂。

「什麼意思?」君羽墨軻擰眉,看著他的眼眸里有濃濃的探究,「什麼叫屬於他們的地方?」

這話聽起來十分刺耳,雖說他從沒懷疑過九兒和宣於祁的關係,可他們孤男寡女總是單獨在一起,難免叫人多心。

風兮音該是早有準備,拿起將身邊的一個白布錦袋,默默地丟給他。

君羽墨軻狐疑的打開,裡面是一堆碎石,第一眼看不出什麼,仔細瞧便能看到碎石上隱隱約約有刻紋。

他拿一塊放在手中辨認了下,愕然道:「這東西怎麼會你手上?」

他給九兒的東西為何會在風兮音手上,還碎成這樣

「她和宣於祁一直在找這些東西,琅琊石碎了,他們也走了。」風兮音語氣輕淡,彷彿事不關己。

君羽墨軻聽得雲里霧裡,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但風兮音從不說謊,他說九兒走了,那就是真的走了。

可他們去哪了?

九兒和宣於祁的關係不同尋常,他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君羽墨軻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深究,只是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到。彷彿他們口中所說的人和事,都是憑空冒出的,沒有一點痕迹可查。

「你知道什麼?」說完君羽墨軻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唯恐風兮音會故意隱瞞,連忙改口道:「外面全是通緝九兒的文書,師兄應該也不希望看到九兒出事,還請告知。」

風兮音凝神看了他一眼,復又垂眸望向崖底,底下萬丈深淵,那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東海之外有北冥,北冥有鯤,南生海棠,溯洄千萬里,得上九天。西出七萬里,可至崑崙墟,崑崙地轉三千六百下,有八玄幽都,方圓二十萬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天長望,言之灼灼,奈何弦殤,「天地之大,山海之廣,皆是未知,區區一介凡人,如何通曉天機!」

君羽墨軻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定定地審視他半晌,語調不高卻很有力度地問:「你是說,九兒去了海外?」

「或許吧。」北冥數重天,南海千萬里,若能逍遙自在,哪裡都好。

風兮音神情寡淡,似是不想在回答這個問題,望著山川秀麗,一副悟透悲歡的模樣。

君羽墨軻瞪著他,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九兒答應等他三年,為何還要藏起來?

還有宣於祁,那麼惜命的一個人,和他一樣不信鬼神不問如來,會捨得拋下一切東渡蓬萊?

越想越不信。

君羽墨軻看著風兮音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沉沉笑道:「你若看不慣我,不搭理便是,何必危言聳聽。」

風兮音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顯得那麼悲愴而無望,「我確實看不慣你。你們是一類人,她喜歡你,用情至深。」

君羽墨軻瞳眸一縮,驀然看向風兮音,臉上的震驚無以復加,眉目間掩映不住的喜色幾乎要溢出來了,「她說的?」

「親口所言,豈會有假。」他的師弟,他深愛之人,今生相思難相見,如有來世,但願重相逢。

君羽墨軻呆了呆,忽地笑了,視線朦朦朧朧道:「我就知道。」他眼底噙著水色,聲音發顫,「一直都知道。」

夕陽逐漸落下,帶走了人世間最後一縷光輝。

灰濛蒼穹上,波平消雪,月缺沉鉤;

放眼極目處,天高雲闊,樹渺禽幽;

十丈崖壁下,山岩陡立,冰棺危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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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女輕狂:誤撩妖孽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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