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何如回首覓靈光
她悄悄地回到家中的時候,爹娘已經睡下了,傅靈光一向讓他們放心,並沒有察覺出女兒不在家中了。
她摸回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時才察覺出酒意緩緩上涌,身上熱騰騰的,彷彿之間好像回到了幼年之時,她吃過飯躺在床上,阿娘叫人攏好了地龍,屋子裡熱乎乎的,一點都不覺得冷。
而她睡得很安心,因為她知道,第二天一早二哥哥就會來叫她出去玩,她們一起去園子里放風箏。
他說過會來看自己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
第二日一早醒來時,夢中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傅靈光怔怔在坐在床頭,看著房中四下的土牆,半晌之後彎起嘴角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怎麼還會來呢?她們是罪臣,是被流放到這裡的,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又怎麼會來呢?
收拾好了衣裳和心情,她出了門,看著父親背影佝僂離家往衙門而去,侍奉母親吃藥和用過飯之後,母親沉沉地睡去了,她思前想後,放下手中的木柴,轉身出了門。
敕樂關的這個小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們就住在城南的一處小宅院里,從這裡穿過去走上一刻鐘的路程就能到衙門裡。
父親在那兒守門,興許是竇五和金六傷的嚴重還沒有回來,父親一個人只坐在一旁表情麻木地看著面前來往的一切。
衙門中不時有人出入,卻沒有人多看在這門口守門的老頭一眼,而她曾經溫和文雅氣度翩然的父親像一截漸漸枯老的木頭,無人問津。
她眼窩中一陣發酸,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背過身去偷偷地擦去即將要滑下來的眼淚,一定是敕樂關的風沙太大了,所以才會迷了眼睛。
接下來的幾日,靈光都暗中跟著父親到衙門門口,半個月之後竇五和金六終於回來了,他們在路過傅修儀身邊時,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片刻,隨後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傅靈光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後轉身往衙門後院走去,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才見自己的父親提著一個恭桶身形蹣跚地走出來,他的手是拿筆的手,筆下能寫出萬千生靈的辛酸與悲苦,而如今卻難能描繪出他此番情形的萬分之一。
「哼!你個狗東西!還敢來嚇唬老子,你如今是在這衙門裡,這衙門裡頭是老子最大,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猖狂冷笑的聲音傳來。
傅修儀身形一頓,緩緩地搖了搖頭,面前的衝天臭味讓他連嘆氣都不敢,對於身後的聲音更是置若罔聞,將那恭桶費力地提到車下,一旁看著他要倒恭桶的人臉上帶笑,這種情形他見的多了,不過是鬧個笑話罷了。
「怎麼樣?你以前是大官,定然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小人的吧?如今呢,又能如何?你不還是得在我手底下討生活!」竇五得意地冷笑著,看著傅修儀的身形,沖一旁的金六使了個顏色。
金六會意,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傅修儀身後,剛要抬腳踹他一腳,讓他正好跌進糞桶里,卻只聽見身後風聲突至,他還來不及回頭看一眼是誰,後背猛然傳來劇痛,自己的身體也不受控制一般飛了起來,然後重重地砸進了一旁的糞車之中,污臭四濺。
變故陡生,一旁的竇五驚訝的張大了嘴,而一旁趕糞車的車夫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傅修儀更是詫異不已,直起身來,卻見傅靈光坦然地立在原地,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冷然,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竇五。
竇五心頭一跳,當即尖叫起來,「你、你——」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傅靈光手腳利索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力氣極大,就連竇五掙扎都沒能撼動分毫,直到他的臉浸入了糞桶之中。
在車夫和傅修儀震驚的目光中,傅靈光一句話都懶得說,只按著他的后脖頸,像是強壓牛喝水一般,將他的腦袋在糞桶之中浸了個遍。
整個過程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不曾給兩人呼救的機會,直到傅靈光覺得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之後,這才鬆開了手,看著自己身上被濺到的污臭,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扶著自己的父親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不顧父親震驚的模樣,只看著那車夫冷冷地道:「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車夫嚇得渾身顫抖,生怕她也給自己來一下這個,當即點頭哈腰地應著,抖抖索索地提起糞桶將污臭都倒了進去,而一旁的竇五和金六差點被臭氣熏死,被那車夫拉出來放在一旁,癱軟在地上。
衙門的後巷中沒有多少人來,多半也就是凈軍在這兒收拾夜香,這般情形並沒有多少人看到。
傅修儀坐在一旁,半晌后才回過神來,抖著嘴唇看著女兒道:「靈光,這、這……」
傅靈光面不改色,安慰了父親兩句道:「爹爹別擔心,我這是和竇五爺和金六爺鬧著玩的。」
鬧著玩是這般鬧著玩的?傅修儀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竇五和金六癱在地上,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終於找回了一絲神智,當即便跪在地上求饒起來,「我說傅姑娘,我不敢了,我們再也不敢了。以後也不會對傅大人無禮了,您就饒過我們吧。」
「沒關係呀,你們和我爹爹不過是鬧著玩的,我也是和你們鬧著玩的罷了。」傅靈光淡淡一笑,聲音中還帶著幾分笑意,一副全然無辜的模樣。
竇五和金六對視了一眼,用力地咬了咬牙,臉上的大糞還掛在臉上要掉不掉,遲鈍了片刻這才大力地點頭道:「是是是,是是是,我以後也不會和傅大人鬧著玩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貴手饒過我們吧,饒過我們吧。」
傅靈光滿意地一笑,隨後扭頭看向傅修儀道:「爹爹,這竇五爺和金六爺經不起玩笑,身上這般臭烘烘的,您說怎麼辦?」
「胡鬧!你這孩子,這般如何能現於人前,我去給他們打點水來沖洗沖洗才好。」饒是傅修儀再遲鈍,這會兒也看明白過來,心中的震驚可是不小,在他眼裡,女兒還是曾經那個撒嬌讓他買桂花糖的小女兒,如何成了眼前的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