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錯種禍源
第10章錯種禍源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屋檐相連,竟然看不到頭,身陷紅瓦大院里,歸晚不得不感嘆,皇宮的雄偉華麗比她想象中更勝一籌。
「真是奢侈的豪華啊。」似感嘆,歸晚這樣說道,伴隨她的話音只有轆轤的馬車聲。
聽到她的低語,樓澈解釋:「先皇喜愛華貴之美,所以宮中整修過一番。」聲音里似乎也略帶些惆悵。
側過臉對著樓澈,眼裡沒有情緒,帶著淡然的笑容:「想必景儀宮也是這般華美吧。」
樓澈不語,笑著拉攏車簾,很溫柔的輕樓過她,答非所問地說道:「不要這樣吹風,容易著涼的。」不習慣這樣的親熱,本想推開他的歸晚,聽到這話,稍稍放鬆了下。
正在兩人各有所思的時候,馬車停下了,絲竹之聲,嬉笑之聲,喧鬧之聲隔著帘子也傳了進來,受到這些聲音的鼓惑,歸晚也有點興奮之情湧上來。聽到報官大喊一聲「樓丞相及夫人到。」身邊一空,樓澈已經下了馬車,歸晚挪了一下身軀,正想跟上,帘子被撩起,一隻手伸到她跟前,她舉目望去,本來熱鬧的宮殿前,華服官員和女眷全注目著自己這裡。
莞爾一笑,她握住樓澈伸來的手,慢慢踏下馬車,眾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回過神來,立刻有幾個官員圍過來,對著樓澈又是奉承又是諂媚,官話,空話,鬼話連篇,看著他們一副虛偽討好的面容,歸晚心裡暗笑,也有些怔然,這就是權力嗎?真是無所不在的權力啊。
就在這一撥又一撥的官員朝拜中,忽而眼角一瞥,還有人站在左邊角落裡,巍然不動。原來還是有不畏權勢的人,帶著好奇,歸晚定睛看去,頓時驚了一下,站在那裡,挺秀身姿,不是林瑞恩將軍是誰?
今天穿著一身白色儒服,身上冷漠之氣因為衣服不同,顯得斯文,光看外表,誰又知道他是戰場上英勇無敵的戰將。他站在一旁,身邊也是官員圍著,但是大部分都是武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歸晚覺得他似乎也在注意這邊。
終於應付了一大群人的寒暄問候,等到各人散去一些,歸晚覺得有些疲累,難道這就是宮廷宴會?虛偽,華麗,帶著奢靡的氣息。
注意到她的神態有些怪異,樓澈低聲問道:「歸晚,累了嗎?」有些心疼她的疲憊。
側頭一笑,歸晚揶揄:「夫君大人,現在宴會還沒開始呢。」
樓澈微微一怔,朗笑出聲。引來幾個官員的再次注目。
「真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呢,」角落裡,一個身穿武袍,身材高壯的男子一邊看著,一邊評論道。景儀宮裡處處熱鬧,只有這一處,四五個人圍著林瑞恩站著,開口說話的是林瑞恩得力前鋒羅乘。
左邊站著的一個高瘦男子唏道:「老子們在邊關拼死拼活,這些平時只會舞文弄墨的,倒在京城快活。你看這樓夫人,老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呢。」
當今皇上重文輕武,那是天下共知的,武官在宮中沒有文官升遷的快,待遇也比不上文官,所有邊關將士心裡都多多少少有點怨氣。
「周將軍,注意言辭,這是什麼地方。」喝住他的就是陪在林將軍身邊的中年文士,他是軍師,一向以計謀百出和高瞻遠矚而出名,在軍中輩分高,被他這麼一喝,那高瘦男子也就不說什麼了。
轉身,看到林瑞恩一臉高深莫測,微微一嘆,開口道:「將軍,我想以你的眼力,你也該認出那樓夫人,我們和她可算是一面之緣了。」
不吭聲的,林瑞恩置若罔聞,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軍師不以為許,繼續講:「想不到她就是樓夫人。」這句話倒不像是他講的,而是代林瑞恩講出來一般,林瑞恩眉一皺,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注意到樓澈低頭,面色溫柔的說了什麼,歸晚側頭嫣然一笑。見狀,林瑞恩一楞,眉頭皺得更深,張了口卻忘記了要說什麼。
看到他的樣子,軍師也皺起眉頭,哀嘆一聲:「紅顏都是禍水啊。」
聽到他的話,林瑞恩還來不及反應,旁邊的高瘦漢子已經開口:「想不到陸軍師也喜歡上那個美人兒了,」停頓一下,似乎想起什麼,他又道,「這可不行啊,陸軍師,你孩子都可以上戰場了,你還想著這麼年輕美麗的,這可對不住夫人啊,要我說,這麼美的人兒,跟我們將軍倒有些般配。」
他說完,自己還嘻嘻地笑了兩聲,似乎認為自己的注意不錯。
「住口,」林瑞恩暴喝了一聲,「說什麼瘋話。」
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所有人都是第一看見這個冰冷的少年露出怒顏,高瘦男子楞在當場,不知該做如何放應,所有人幾乎都是驚異於林瑞恩奇異的表現。
剛喝出聲,他就有點後悔,這些都是一起在戰場上殺敵的弟兄,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忍受這些帶有妄想的瘋言瘋語,嚴重干擾到他的情緒,一偏頭,看到軍師瞭然於心的表情,一陣煩躁又起,別過頭,正好對上歸晚詫異的探究表情,他猛地轉頭,裝做沒有看見。
就在林瑞恩煩躁不已時,一道墨藍色身影來到殿前,高聲喊道:「皇上,皇后,螢妃娘娘駕到——」
滿殿的官員女眷全都低頭行禮,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見一陣腳步聲走進,接著就是一聲溫和的「免禮——」
歸晚緩緩抬頭,皇上為首站在大殿之中,身邊各站著一個女子,站右邊的,是讓歸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螢妃,而左邊的就應該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曾聽說在宮中專門針對螢妃的就是皇后,耐不住好奇,歸晚不禁先往皇后看去,皇後身穿淡紫的水袖服,雖然沒有螢妃般傾國傾城之姿,但也是鳳眉丹目,分明一個清秀佳人,更難得的,她氣質嫻雅,有種可親而不可近的雍容華貴之感。
同樣身為女人,歸晚也不得不暗暗稱讚一聲,不愧為一國之母。偏頭看去,皇上已經坐下,歸晚也伴著樓澈在左首第一席坐下。
酒席已經準備好了,各人沒有皇上的指令,沒人敢動,歸晚抬首看向皇帝,與她想象中真是完全不同。皇上面目英俊,雖然年近三十,大概是由於養尊處優的關係,看起來依然氣度翩翩。但是,讓歸晚感到遺憾的是,皇上沒有銳氣和魄力。當今皇上在做太子時因為平易近人而深受百姓愛戴,但是做為皇帝,這樣的溫和必定是個缺憾吧。
看到皇上舉起玉樽,歸晚也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聽到皇上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是耳邊似乎傳來什麼「天下太平」「五穀豐登」「是開朝以來難得一見的盛世」「皇上英明」之類的詞。虛偽的奉承在這個場合看來是普通不過,歸晚帶著笑,始終保持儀態得坐著「這就是樓卿的嬌妻把。」忽然傳進耳朵里的話似乎在提她,聞聲,她抬頭,看到皇上溫和的笑著凝視這裡。
身邊的樓澈已經開口:「是的。」歸晚含著微笑點了下頭示意。
皇上似乎頗為欣賞,笑著讚揚:「樓夫人風姿無雙,和樓卿可謂是一對壁人啊。」
聽到這話,螢妃和皇后同時把眼光移了過來,歸晚抬頭,正好對上螢妃的眼睛,真是秋水為瞳,但是此刻她的眼裡卻帶著困惑,溫柔,甚至有點不甘,還有一些連歸晚都不懂,說不清的情感。
看到這樣的眼眸,連歸晚都覺得心頭沉重起來,硬生生移開目光,注意到皇后看著自己,臉上帶著笑,卻又神色複雜。
幸好這時候,皇上又轉向其他大臣,注意的視線一離開,歸晚輕吁一口氣。
雖然明知今天的宴會會暗流洶湧,但此刻面對著,又是別有滋味了,歸晚暗暗發誓,此類宴會以後千萬杜絕,真是傷神傷情又傷身。拿過酒杯,她輕茗了一口酒,借著這個動作,躲開幾道複雜的目光。再也不敢抬頭向最中間的位子,她把眼光往下移了點。
坐在皇上下首的似乎是皇上的胞弟,果然與皇上有幾分相像,但是氣質上是迥然不同,皇上溫和親切,但是這個端王以冷漠無情而著稱。但是由於他曾經救駕有功,更加顯得跋扈非常。正在觀察著,端王似乎注意到有人注視,轉過頭來,鷹一般的眼睛射過來。歸晚對上如此冷酷的眼睛,微微一怔,繼而一笑,若無其事轉過臉去。
端王見她自然地轉過眼光,竟是一楞,平時遇到這種情況,別人不是唯唯諾諾得移開目光,就是嚇得不敢動彈,這個女子倒確是非同一般,這個樓澈,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先有一位美麗無雙的螢妃,后又有個風姿絕倫的妻子,天下的艷福他倒是享了一半。
別過眼,也能感覺到端王那裡傳來的陣陣壓迫感,轉頭看向下方,那些喝了酒的官員,百態橫生,笑鬧一片,心裡一陣煩躁,歸晚拉拉樓澈的衣袖,樓澈略低頭,不解地看向歸晚。
「夫君大人,端王爺的視線也太無禮了吧。」歸晚如是說道。
聞言,樓澈抬頭向端王那邊看去,面上帶著淡笑,眼裡卻是冷峻的警告。
這個笑面虎,對上樓澈的眼,端王面色更嚴厲,現在沒必要和他這個丞相做對,暗咒了一聲,他把臉移開。
頭一次看到樓澈如此表現,歸晚有點不能適應,平時在家看到的樓澈都是溫潤如同三月春風,剛才那中笑裡藏刀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這也是他的一面吧。不然的話,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環境,他如何保住地位權勢。
暗道自己想的得太多,畢竟身旁的這個人承諾過,他是不會傷害自己的,既然不會傷害自己,又何必去管他的手段和方法呢。
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歸晚,忽然被一陣絲竹聲震醒,這才發現歌舞助興的表演已經開始了,抬頭看去,席前幾個妙齡舞女翩翩起舞,輕盈的舞姿,動人的姿態,或靜或舞,或扇或轉,絲竹之聲動聽,舞女之姿動人,一時間場上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不一會兒,歌舞就結束了,聽到傳官報時辰,歸晚嚇了一跳,竟然才過了半個多時辰,難道是她度日如年,才覺得時間特別難熬?
聽到傳官說,歌舞只是今天宴會的小小插曲,真正的重戲是飯後看戲。歸晚啞然,一個慶祝兒子滿兩歲的宴會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有點太過奢侈了?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宴會美其名是為小皇子慶祝,其實是祝賀景儀殿的造成。把一個孩子的生日當成名目,討另一個女人的歡心,這個皇宮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迷離和不可思議。
宴席差不多要散了,皇上,皇后及螢妃先行離開,暫作休息,離開戲還有半個時辰,所有大殿官員散開,開始在新造的景儀宮觀賞,三三兩兩的女眷,高談闊論的官員,氣氛比剛才吃飯輕鬆不少,笑聲陣陣傳來。
歸晚感到有些無聊,樓澈又在宴席散去時,說有要事同皇上商量,接著就走了,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這半個多時辰該怎麼度過?轉眼看到別的女眷們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撲蝶賞花,暗暗嘆息一聲,可惜自己平日並沒有可以談心的高官夫人或小姐,否則現在也不會百無聊賴了。
再坐著也不妥當,歸晚站起身,心想還是到處轉轉,欣賞一下新造的宮殿,否則,她連這趟進宮的目的都快忘了。
景儀宮的構造跟其他宮殿幾乎沒有什麼兩樣,金碧輝煌,沒看幾步,歸晚就厭了,暗道,皇上要討螢妃的歡心,怎麼如此沒有新意?轉著轉著,已經遠離人群,她也懵然不知。等她回過神,已經來到景儀宮的後殿,這裡燈光碎散,跟大殿的燈火通明截然不同,往園子看去,歸晚當場楞住。
蓮池,楓葉,迴廊,竟然跟丞相府一模一樣,就連池上飄著紅葉也相差無二,如果不仔細看,簡直讓她錯認為回到相府了。
心裡暗驚,歸晚饒著池子走著,跟平時在家散步完全不同,她此刻心情頗為沉重,想到螢妃這樣做身後的含義,歸晚就暗暗捏把冷汗,這事要是給有心人事知道了,捅破了,簡直是大罪,罪禍九族啊,回神一想,天塌了也有樓澈撐著,自己又怕什麼。
心情複雜地繼續走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後院居然一個侍衛和宮女都沒有,稍稍定了心,歸晚又有點好奇,這園子是否真的處處和相府相同呢,想起蓮池邊有個自己平時很愛待的玉階,不知這裡是不是也有,想到這,歸晚舉步向著園子深處走去。
走到蓮池的最邊上,果然有玉階,歸晚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螢妃了,看來又是一個痴情人。
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正想轉身回去,身後已經腳步聲傳來,歸晚詫異,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任何人,是誰在這個時候走進園子?
回頭一望,遠遠走來的竟然是樓澈和螢妃!
歸晚思路斷了一秒,想要打招呼,又不知怎麼開口,注意到兩人身邊沒有其他人,氣氛又有點詭異,自己這個時候出來會不會太奇怪。心下一轉,她屈身躲在玉階旁的假山後,這時候又慶幸這裡和家裡造的一模一樣,躲在這裡決不會被發現。
「螢妃娘娘,你到底要帶臣到哪裡去?」樓澈喚住螢妃,語氣帶著疏離。
美麗的臉龐上帶著幽怨,姚螢回過身,直視著樓澈,這個她傾心相愛的男子,現在居然用如此冷漠的聲音,如此疏遠的稱呼叫喚她,她覺得心都擰得有些痛了,聲音柔柔的,她開口說道:「你不認識眼前的地方嗎?」
怎麼會不認識呢?樓澈依然不帶感情地說道:「這是新建的景儀宮。」
「不是,」姚螢使勁搖頭,聲音更加悲涼,「這不是景儀宮,這不是,」手指向著圓子一一指去,她帶著哭音說道:「這是我最愛的蓮花,你造的蓮池,這是我愛的迴廊,你造的迴廊,那是我愛的玉階,你造的玉階」話不成音,姚螢啜泣不已。
看著眼前的姚螢悲傷地哭泣,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樓澈楞住,情不自禁地,眼前浮過歸晚的樣子,同樣是兩個如此美麗的女子,本質上卻如此大的差別嗎?姚螢外表美艷,內心柔婉,歸晚外表雅秀,內心.內心應該是自如洒脫的吧。
「你在想什麼.」姚螢一陣心慌,看到樓澈似乎剛才心不在焉似的。
回神看著姚螢,樓澈嘆了一聲,溫和地勸道:「螢兒,你在做什麼你知道嗎?這裡是皇宮,耳目眾多,你答應過我,萬事小心,你現在這樣給人看見了,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聽到他改變稱呼,姚螢才慢慢放下心來,幽幽說道:「我是著急,今天看到你.你對余小姐這麼好,我太傷心了,所以.」
眉頭一皺,樓澈回答道:「歸晚也是你給我找的妻子啊,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心好煩。
微微楞了一楞,姚螢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是啊,是我給你找的,我本來想,我不在你身邊,給你找個不比我差的女子給你做妻子,可是可是我今天看到了,我又忍不住嫉妒了.天啊,我是多麼卑鄙,連我自己都厭惡自己了。」雙手蒙面,姚螢的淚水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當初自己進宮時,真心地希望樓澈能夠得到一個好妻子,想起在鴻福寺驚艷一瞥的余歸晚,就求旨賜婚,可是那時的心痛是什麼,她放不下放不下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啊,所以在新婚之夜把他召進宮,她千方百計得留住他,自己在宮中受其他姘妃的欺負,他就會留在自己的身邊保護她,所以她不反抗,寧可依靠他來保護,人人把她當成軟弱,哪裡知道她別有用心呢?
只要自己在宮中是弱勢,他就會永遠留在身邊吧,所以她不介意,不介意傷害自己,換得他無法割捨的眷戀。
從姚螢身上瀰漫著一種很濃的悲傷感,連歸晚都感受到了,心裡也有些傷感,多麼沉重的感情啊。
樓澈無語,只能看著姚螢,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這個女子的身上開始籠罩著化解不開的悲傷和憂鬱,嘆了口氣,他從袖子里取出方巾,很溫柔地為哭成淚人兒的姚螢檫去眼淚。
他的氣息一靠近,她就覺得很安心,輕輕靠在男子的肩上,注意到他想後退,她伸手樓住他的腰,輕柔地說:「不要離開我,我以後再也不管你有沒有其他女人,只要你不離開就行了。」
聽到她的話,樓澈不說話,但是也沒有推開她。
歸晚終於忍不住,從假山偷偷望外看了一眼,沒有想到,看到的就是螢妃溫柔地靠在樓澈身上的美麗圖畫,其實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可惜命運弄人,不知怎麼了,今天的自己也有些傷感了,雖然樓澈不是她愛的人,但是親眼看到他和螢妃的親熱,心裡還是有點疙瘩。
沒有愛情基礎的自己都會有點介意,如果讓深愛螢妃的皇上知道了.豈不是.不敢深想,歸晚提醒自己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
終於等到他們遠去,歸晚鬆了一大口氣,靠著假山的身軀有點酸,她站直身子,也許戲要開始了,正打算慢慢走回去。一轉身,聽到樹叢里有聲音傳出,她心下一驚,難道樹叢里有其他人藏著?
退後兩步,向著發出聲音的地方,凝神看去,黑暗中,她和一個人的視線碰個正著,歸晚一慌。
沒有想到樹叢中會有人,歸晚有些慌張,今天的事如果泄露,會引來殺身之禍,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她盯著黑暗中的那個身影看,輕喝一聲:「是誰在那?」
樹叢中的人似乎也被她給嚇了一跳,往後縮去,碰到的樹枝颯颯作響,在如此寂靜的黑夜顯得突兀無比。
看到對方比她更加慌亂,歸晚靜下心,冷聲道:「出來。」樹叢靜止不動,過了一小會,一道身影從樹叢中慢慢鑽出來,身型纖瘦,穿著一件墨藍的長衣,他很慌,衣服被樹枝勾到了,用手去撥,竟然幾次都沒撥下來。
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歸晚心頭一松,有點想笑,那個一直在黑暗中的身影抬起了頭,歸晚凝神看去。
沒有想到躲在樹叢中的居然是這麼一個清秀少年,皮膚白皙可比女子,五官精緻秀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清澈和透明,對著如此一個純真俊美的少年,歸晚一時無語。
整理一下情緒,歸晚開口,話音平靜無波:「你是誰?」看他的衣服不像王侯貴族,氣質更不像,貴族中沒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
少年很驚訝的樣子,很快又平靜下來,回答道:「我是跟著昆圓戲班的。」
心裡轉了一圈,才想起等會要開戲的戲班好象是什麼有名的昆圓戲班,歸晚心定了一半,只要他不是什麼皇宮中人,就很好處理了。
「既然是戲班的人,為什麼不去前殿做開戲準備,反而到這裡來了?」
少年聞言,呆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喏喏開口:「我不是唱戲的,只是跟著戲班,乘著開戲,到這裡休息一下,看會書。」說完,他微低頭。看他眼神鎮定,倒不像是撒謊。
這才注意到少年剛才慌張爬出來,身邊落下一本書,歸晚蹲下身子,伸手拿起那本書,在少年微微驚訝的眼光下,翻開書頁,看了幾眼,耐不住驚訝,想不到他看的居然是《輔國奇謀》,他居然在看如此深奧的謀略書?
沉吟了一下,歸晚心情有點複雜:「剛才…你都看到什麼了?」
少年清澈的眼眸立刻顯出了一絲慌亂,抿了抿唇,最後什麼也沒說。看到這樣的情形,歸晚可以肯定他看到剛才的一幕,這下可有點糟糕了。
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歸晚問少年:「你今年幾歲?」聲音柔如春風。
少年有點訝意,用那種質地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十九歲。」
比自己大一歲,歸晚笑,還能擁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眼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再純真,再無辜,現在牽扯到了這事,都無法脫身了。
看著這樣的少年,歸晚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前殿熱鬧非凡,這裡卻冷清非常,極然的對比,把這裡劃分成一個奇怪的空間,一個身穿華服的少女和一個清澈如水的少年兩兩相望,卻相對無言。
不能再拖下去了,歸晚心念道,盯著少年,她清楚地告訴他:「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真是麻煩呢,現在開始命運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看到少年露出困惑的和慌張的表情,歸晚禁不住也泛起憐惜之心:「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
「我不會說出去的。」少年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用一種無比堅定的表情說,聲音都因為他堅定的決心略微上揚。
輕輕點了點頭,歸晚笑著回答:「我相信你,」看到少年因為這句話顯出一個笑容,歸晚又提醒他「可是我不能拿那麼多的人命押注在你身上。這件事事關重大…現在你只能兩路選其一。」
少年的臉在黑暗中襯得更加蒼白,帶著沉思的表情,少年靜靜地聽歸晚說話。
「第一條路,是你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講的是多麼殘忍的事,歸晚的聲音沒有起伏,倒像是說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我現在大聲把人叫來,就能把你置之死地。可是…你願意就這樣死去嗎?」停頓下來,歸晚看著少年,想要看穿他玻璃般透明的眼神下到底是怎樣的心。
看到少年帶著苦笑,歸晚又拋下第二個方案:「你還有第二條選擇,」又仔細地看了少年一遍,她才開口,「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少年聞言,一震。
面對知道秘密的人,通常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殺人滅口,其二是收為己用。面對這樣的少年,歸晚更傾向於第二種。不管這皇宮是如何的殘酷不仁,她也不想隨波逐流,輕賤人命。何況從這少年給她的感覺是可造之材。
看著少年沉默,她等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靜默地等他給她一個答覆。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越來越堅定,抬起頭,對上歸晚的眼睛:「我願意跟你走。」
……一瞬間,歸晚又有種錯落夢中的感覺,那個少年堅定地對她說
……我願意跟你走。
這就是一場戲。
坐在席上,歸晚看著台上敲鑼打鼓,人影舞動,有點頭暈,轉頭巡視一圈,官員有的聽得痴迷,如痴如醉;有的心不在焉,和身邊女眷眉目傳情;看到如此情形,心中不免感到好笑,樓澈沒有回來,螢妃借口身體不適,也沒出現,連皇上都沒來,只留眾官員女眷看戲。
忍不住,歸晚莞爾一笑,真正唱戲的走了,倒留下看戲的,這些官員是觀眾,專註地看著戲,卻沒有發現,主角都退場了,而自己,發現主角都退場了,卻也不得不繼續看著這場沒有主角的戲。
真是可笑的皇宮。
情不自禁地,思緒回到剛才,那個清新的少年。自己跟著他到戲班主的面前,戲班主一看是丞相夫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所有要求。原來那個少年也是破落書香之家出生,生活清苦,跟著戲班來京城,想參加明天開春的科舉考試。
這樣一個純真的少年也想要步入官場嗎?真是殘酷啊。
可是,剛才少年聽到別人稱呼她丞相夫人時,似乎很震驚,怎麼也想不到,她就是那個親眼目睹丈夫和當今貴妃幽會,還為他們處理麻煩的人。想起少年剛才目瞪口呆的樣子,歸晚就忍俊不禁。
戲已經演到高潮,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走到右席,坐了下來,同席的人驚訝的抬頭,驚訝地開口道:「將軍?你怎麼現在才到。戲都演一半啦。」高瘦漢子一向口沒遮攔。
林瑞恩點點頭:「不要緊。」安靜地坐下,神情微微有點恍惚。
軍師湊近臉,有點憂慮,關心地問道;「將軍,你剛才去哪了,我差人都沒找到你。」
林瑞恩楞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回答:「我剛才在景儀院的後園逛了一下。」
「啊?」軍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螢妃娘娘不許一般人去逛那個園子。將軍你不知道嗎?」
苦笑了一聲,林瑞恩的眉間隱隱帶著深思,轉過頭,情不自禁向著左邊第一席看去,雖然距離有點遠,也把那張容顏映進眼中,口裡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那樣的規定。」
「只要不說出去就沒事了。」軍師安慰地一笑。憑將軍的地位,誤闖園子又如何,只不過,那是皇上的寵妃,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傷神。
「是嗎?只要不說就沒事了?」無意識的,林瑞恩重複念了一遍。
注意到他的古怪,軍師轉向左,順著林瑞恩的眼光看過去,不禁嘆了口氣,心裡也煩悶起來。
台上,戲依然如火如荼的唱著。
戲終於唱完了,歸晚感到如釋重負,雖然沒聽幾句,她也能感覺到戲很精彩,忽悲忽喜的,只可惜,自己沒有那種心情去細聽,本來生活就像戲,又何必去聽戲呢。
起身向著殿外走去,殿外馬車正等著,她也累了,今天要回家好好休息。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原來大殿的走道如此之長,還是說,自己的心情變了呢。
「樓夫人…」一聲叫喚把歸晚叫住,轉過頭,端王帶著笑站在三步外。
微微一屈身,歸晚淺笑作答:「端王有何指教?」這種冷酷的眼神,讓人倍感可怕,卻又不得不微笑應付。
端王兩步並一步,跨到歸晚身邊,和歸晚並肩,向著殿外走去:「我是看,樓相不在,為夫人做開路先鋒。」
歸晚亦步亦趨,淡淡回道:「真是有勞端王掛心。」
端王笑出聲,連笑聲都比別人囂張:「樓相真是醉心國事啊,這麼晚了也要留宿宮中嗎?」
「夫君為國出力自是應該。」說話說得如此虛偽,歸晚發現自己越來越適應這裡。
「真的是如此簡單嗎?」話音一頓,注意到歸晚沒有任何情緒表現,話鋒一轉,「如此嬌妻子在家中,要是我的話,就決不會留在宮中。」語帶輕薄,故意試探一下,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的耐性有多大。
聽完這話,歸晚僅僅輕蹙一下眉,轉而又淡然一笑:「那端王妃真是幸福。」抬眼看到馬車就在前方,她暗鬆口氣,側頭一點:「王爺,勞你費心,我已經到了。今天真是謝謝王爺了。」說完,也不等端王反應,頭也不回地走了。
端王楞在當場,沒法反應。身邊一個絳服官員靠近,站在端王的身邊,諂媚地說道:「王爺喜歡這個女人嗎?」
見到端王沒有一點反應,自以為猜對了,又賊兮兮地說:「這個樓夫人動不得,我倒是可以弄一個和她六七分像的女人,給王爺欣賞。」
忽然間,端王冷笑一聲:「誰說本王喜歡這個女人,」說得如此咬牙切齒,他側過身子冷眼看著眼前人,恨聲道:「就算本王要,也不會要個假的,周太首,如果有時間來揣摩本王的心思,不如花點時間去想想怎樣長久得保住你項上烏紗。」
說完,大步流星地離開,餘下那絳服官員一臉怔然,滿頭大汗。
歸晚走近馬車,這才發現那少年等候在側,看著他站在那裡玉挺的身影,心下一暖,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完皇宮的虛偽,再看到這個清新如水的少年,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穩穩地坐上馬車,她反手招少年上車,本來這麼做不甚妥當,但是現在天色也晚,沒有別的馬車,總不能讓少年跟著馬車跑回相府。
兩人面對面的剛剛坐穩,馬車已經開始動了,歸晚舒了一口氣,伸手去撥動車簾,想看看外面,突然面前多了一隻手,把帘子輕輕合上,少年的聲音很溫柔:「外面風很大了。會著涼的。」
錯愕得看著對方,歸晚怔住,多麼熟悉的一幕,來的時候,樓澈也好象這麼說過。
少年看到歸晚的反應,臉一紅,馬上把手縮回去,是啊,對方這麼高貴的身份,哪容得了他來指手畫腳呢,這麼想著,少年顯出無措的表情。
注意到少年突然很倉促,歸晚倩兮一笑:「謝謝,」看著對方清澈的眸子,心念一動,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管修文。」
歸晚看了他一眼,閉上眼睛,輕靠在馬車上早已備好的靠墊上,聽著馬車轆轤聲,沉思了許久,淡淡地說道:「你準備好了嗎?要進入官場,可是比戰場更兇險,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如何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現在的你遠遠不夠。」
這聲音如此輕,幽幽的,卻一擊一拍地打進管修文的心中,專註得看著眼前這個閉目養神的女子,這個曾經很平靜地說出要殺他的女子,這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女子,突然間很茫然,信念他該抱著怎樣的信念來走未來的路呢?
馬車仍舊跑著,把金瓦紅牆的皇宮扔在車后,這時候誰都不知道,這一夜,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
一切,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