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卿梧小目篇-循步認可
「你是?」
「木頭。」因為早知對方在認知上存在一定障礙,男人的回應非常有耐心,拉長的音調,有些像在教孩童識字發音。
床鋪上的女子皺了皺眉,頓了半晌,忽又重新問道,「你是?」
「木~頭~」男人的聲音在單字上刻意拉長,明明是重複的問題,他卻依然答得盡心而專註。
女人點了點頭,像是聽懂記下了,視線也隨即從男人臉上移開。她手裡的棉被妥帖的鋪開,片刻后,又隨著她的情緒變得褶皺起來,「你和小目,你們是什麼關係?」
男人聞言笑得更加柔和,身子微微前傾,低沉的嗓音帶著十足的安心感,「我是您兒子,小目她是您女兒。」
他說著抬手指指自己的臉,「您不覺得,我們長得很像嗎?」見女人眉心輕皺,他毫不在意的戳破自己的謊言,「不過我們最像的,應該還是名字。」
「小目和木頭?」女人的思路被牽引,順著話茬,自然又聯想起才剛記住一會兒的那個名字。她盯著床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接著搖搖頭,「木頭不是你的名字,沒有人會起這種名字。」
卿梧眸底的光亮了亮,但他沒有外露出來,只是趁著女子開始進入正常思維邏輯之機從旁引導,「或許這只是親近之人對我的一個昵稱呢?」
「昵稱?」
「『小目』不也是您給她取的一個昵稱嗎?」
「小目,小目是昵稱......」女人再度進入沉思,嘴裡碎碎念著什麼,可似乎一直沒理出頭緒。
始終得不出答案的焦慮讓女子的情緒甚至氣息都變得更容易捕捉。
男人卡准她變化的瞬間,有意在旁側空空的葯碗上輕叩一聲,借她回神之際,悠悠轉換話題,「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叫她小目嗎?」
彷彿是受了蠱惑,女人神色里的糾結迅速轉變為茫然,口中只吶吶道,「為什麼?」
「你原先是怎麼稱呼她的?」
沒有回應,卿梧也不著急。過了片刻,他再次追問,「你原先,是怎麼稱呼她的?」
「......她,是誰?」
「是你最小的女兒。」
「女兒?」女人像是不理解這個詞語的意義,垂眸來回咀嚼,突然搖頭否認道,「不對,我沒有女兒!兒子,我的兒子小目在哪裡?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男人發出一聲低嘆,不等旁人體味,輕聲在房內開口,「那麼,我是誰?」
「我是......」
「你是誰?」
「......木頭。」
「木頭是誰?」眼見今次的時間已然差不多了,卿梧敲了三下碗沿,重新拋出問題,「這個房中,木頭在嗎?」
女人的眼眸因為這句話開始轉動,有些木訥,但並未止歇,一直延續到錯過卿梧,都沒發生任何停頓。
卿梧坐在原處任由她經過,早已習慣不被記住的他毫無被忽略的惱意,只是耐心的等著,從側面觀察她有否被其他事物吸引。
身後傳來有意圖壓低卻又不夠小心的腳步聲,男人皺了皺眉,稍稍斜身將自己塞進女人的視野,音調輕得彷彿耳語,「他在嗎?」
「......在。」女人的唇慢慢合上,眸子裡帶著疑惑,但那其中的面孔並不模糊。
接著,她抿著的唇復又張開,好半晌才說出句話,「木頭是你。」
卿梧心底浮現出一些意外的小竊喜,有所進展的收穫讓他結束時的笑意都不自覺濃郁起來。
他伸手按住女人的肩,催眠一般低語,「很好。現在你累了,睡吧。」言罷,脫離的左手突然打了記響指,而他面前本還靠坐著的女人也闔上了眼眸。
......
等到卿梧安置好一切端著葯碗從裡屋出來,剛還在門邊窺探的薛二娘已坐回了桌邊。
她手上磕著瓜子,面前有一小堆吐出的瓜子皮,看上去像是無聊枯坐了許久,但她手邊那盞完全不冒熱氣的白水顯示,她的心思飄出很遠,所有都不過是假象。
卿梧沒有說破或指責,只是拿著碗去了廚房,舀了水將碗和倒了藥渣的藥罐洗凈瀝干,人便回到了桌邊坐下。
顯然,男人不按常理離開的表現讓猝不及防的薛二娘差點兒碰翻了白盞,她慌亂的伸手穩住,手心裡的瓜子卻落進了杯中。
「天冷了,人的抵抗力往往會有所下降。」卿梧抬眼看向對側坐著的婦人,將桌角的干抹布推了推,「姨媽不如讓我診診,有備無患。」
薛二娘扯過抹布擦著從盞里撒漏出來的水漬,聞言皺起眉頭,沒好氣的回了句,「我又沒病,診什麼診!」
「臨近年節,家裡也無活可干。姨媽就當我閑得,左右我這兒又不要您看診費。」
男人的話說得風輕雲淡,可聽到薛二娘耳里,莫名就覺得有幾分針對。那話聽著耳熟,偏她又無法兒確定是不是小目告的狀。
眼見這人一時半會兒都不打算走,薛二娘斟酌片刻,到底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腕,希望這樣他就能儘早離開。
畢竟近段時間他和小目之間的氣氛很怪,而她打聽不出他的真實來歷,面對時自然就遠不如初始那般遊刃有餘。
卿梧倒並非沒察覺出薛二娘的顧慮,可他連小目都還沒說明,又豈會在他人面前暴露?
深入這家人的生活多月,卿梧倒還真沒給小目她娘以外的兩人診過脈。
一來他需要時間讓她們熟悉並習慣他的存在,二來心理的東西絕非調查結果能說清,他需要合適的機緣來摸透她們所有人變化的契機與本心。
而此番的診脈,確實幫他解答了姨媽性情大變的一部分原因。
男人收回手,看著對方急急將衣袖翻下。他抬眸掃過那隱隱皺著似乎就沒鬆開過的眉心,抿了抿唇,緩聲開口道,「姨媽,這些年來,辛苦您了。」
雖說男人之前常將她忽視,可他從不會吝嗇自己該講的禮儀。儘管這也可能是各人修養所致,但於薛二娘來說,她直覺這次的寥寥數語,是發自男人真心的表達。
然而越是如此覺得,她越覺得沒有道理,覺得情況反常。
「你這是要做什麼?」
「沒什麼。」卿梧笑著搖了搖頭,身子微仰,回歸正常距離,「只是有感而發,想對您的所為表示認可與肯定。」
「我的所為?」薛二娘微微一怔,隨即沉了臉色,「你在羞辱我?」
「不敢。」男人垂首應著,繼而起身,「小目她只是還沒想明白,有些冒犯,還望姨媽能別和她計較。」
「夜裡潮寒霧重,我去接一接小目,姨媽早點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