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卿梧小目篇-未言之愫
要說薛二娘的身體有什麼嚴重的病症,也不盡然。只是若結合當年小目母女投奔及後來姨父不堪忍受重壓與她分開的事實,裡面就真有些情該原諒的意味了。
人性本善,但其中惡亦並存。不管一個素來好脾氣的人是突然爆發還是潛移默化的變了心性,都勢必需要一個觸及他心靈的契機。
在卿梧看來,薛二娘的心結便始於小目母女的出現。
也許剛開始尚還不是結,可隨著她們朝夕相對,生活圈越來越重合,那些無關對方的過往在有意無意中延展波及,纏繞的結就形成了。
其實有一個問題一直都在慣性思維里被忽略,如果不是卿梧有心想從根本上解決小目一家的問題,再詳盡的背景調查,也不會讓他生出疑問。
小目的娘與薛二娘是親姐妹,中間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年歲卻差了五歲有餘。
這年齡差單看之下會覺得有些遠,但對於家境不算優渥的他們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貧窮往往是讓一個孩子不幸夭折的主因。
可若是帶上小目,或者更直接的說,聯繫上小目的父親和兩個姐姐,就會發現一個談不上嚴重卻很重要的問題:
小目的母親出嫁時,年歲幾何?
按照如今小目差不多雙十年華推算,她娘生下第一個孩子,至少是在二十二年前。論及成親,再給一些調養時間,怎麼也得二十五年。
小目的母親雖眼下為病勢所累,整個人瞧上去比實際年齡要顯蒼老,但調查顯示,她也才不過四十齣頭。
可以說,她在小目這個年紀就已為人母。那麼由此推算,薛二娘當初看著姐姐披上嫁衣,差不多就是小目來到她家的年歲。
唯一的姐姐在外鎮成家,尋常不回來走動,那自然而然的,奉養兩位長輩的責任就落到了彼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薛二娘身上。
為了兒子一事,小目她娘在夫家應該是受到過白眼或欺辱的。
這些委屈她約摸沒有讓娘家人知道,所以可以猜測,在薛二娘重新見到姐姐並得知內情之前,她該是怨過她沒一起為爹娘養老送終的。
即便單論她自身,所有擔子只能一個人扛的孤獨與無助,都會造就她對姐姐的反彈情緒,更枉論那會兒她的年紀,和如今被剝奪女兒家心思的小目幾乎對等。
或許當年薛二娘一開始是不準備接納小目她們的,但血脈親情,惻隱之心,以及那些未知真相的曝光,讓她心底的善意終究做出了妥協。
卿梧相信,當初的姨父一定很愛姨媽。不然按照尋常的成婚年紀,已經二十多歲的薛二娘作為一個老姑娘,很可能就是個孤獨終老的命數。
想想之前邱寡婦說小目的,如果不是她家裡這原因,說親的人又怎麼會放過她這個年華正好的姑娘?
想到這兒,卿梧忽而腳步一頓,隨即搖頭失笑。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應該慶幸小目因此沒能與旁人結下姻緣,不然即便他們還沒成親,他大約都得離經叛道一回。
感覺到前方有一輕淺的呼吸出現,男人收了笑,將視線儘力望遠。
片刻后,他不再走近,沒去打擾,只是攏了攏衣袖,立在原地等候。
送走父母終於能有自我生活的薛二娘好容易開始了自己的幸福,可沒過兩年,遭了荒無處可去的姐姐就帶著侄女找上了門。
平靜被打破,曾經的積怨被勾起,縱使有內情需要體諒,但她們打亂她生活的事實並不會改變。
人口的增多隨之給一個家庭帶來更加嚴峻的生存壓力,還有血緣與立場,同時折磨著必須在中間平衡的薛二娘。
兒子這個執念摧毀著姐姐的神經,而孩子這個期望亦時時壓迫著本就負重的妹妹。
薛二娘的身子確實不適合有孕,可這並非先天不足,而是後期長年疲累,身體過勞未大修養所致。
有孩子的人抱著女兒想兒子,沒孩子的人看著孩子日日在眼前晃,心裡遺憾的同時,更會嫉妒那些不肯知足的人。
不管薛二娘夫婦的分道揚鑣究竟由多少種原因造成,但他們的結合,終究讓一個女人開始將孩子納入人生計劃,這也就讓世事之後的對比更加灼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說出來的或不說出來的。
也許小目的母親已經不可能意識到這些並對妹妹說出抱歉,但或許有一天,小目能同她的姨媽和解。
這也是為什麼卿梧要對薛二娘說「你辛苦了」,為什麼在他的言語里是小目還沒想明白的原因。
久立的男人閉了閉眼,理清的思緒讓他有一股很強的衝動想向小目說出實情。
可他不能這麼做,為了小目,為了姨媽,也為了他自己。
幾年的積怨沒道理在如此緊湊的發現中冰釋前嫌,何況他剛出現不到半年,能輕而易舉找出關鍵,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劇本。
卿梧嘆了口氣,在心裡告誡自己要穩住,調整片刻,腳步聲終是來了。
小目在看到男人之後動作微微頓了頓,很快又如常前進。她知道自己避不開他,所以只好將他給無視掉。
那夜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小目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向她表白的男人。
她沒勇氣去問他真假,更糾結於得到答案后該如何應對。
她亂七八糟的想過很多,可歸根究底,她還是不自信。
不自信自己,不自信出身,不自信他會是她一輩子的良人。
她嘗試過躲起來,然而最終不是被找到,就是在她以為能錯過的時候被堵在家裡。
他倒從沒對她厲聲質問過,可他越是這樣,她越覺得心裡有愧,尤其是在家裡另兩個人根本不會將他拒之門外的情況下。
她有過一次閉門謝客,但娘親的病和姨媽的探究還是讓她敗下陣來。
小目甚至覺得,即便她一走了之,男人或許還在堅持的念頭就會逼得她發瘋崩潰。
她欠下了他的情,似乎只能用自己償還。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用自己還,玷污了他的罪過更大。
「看時辰有點兒晚,所以我出來接你。」
「過兩日年節,咱們包餃子吧?」
卿梧說了幾句都沒得到回應,他也不介意,只隨著小目的步調往回走。
「對了,十五燈節,我帶你去看燈。」
「......沒空。」前面的問話都涉及家裡,小目知道拒絕了他也一樣進得了家門,索性就沒搭腔。可眼下這個只關乎他二人,而她不想要獨處,很快就應了聲。
「真的沒空?」
小目皺了皺眉,最後還是「嗯」了一聲。
「那我回去說說,讓姨媽她們給你挪出空兒來。」
眼見身邊的姑娘終於將目光移向了自己,卿梧展顏笑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走吧,回去趕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