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質問

蘇劍武回來時，蔡氏穿了一件裡衣坐在桌旁，還沒有睡。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蘇劍武推門進來，夜裡風有些大，他連忙轉身將門帶上，蔡氏已經起身迎過來。

「你還沒回來，我有點不踏實，就想多等一會兒。」

蘇劍武眉頭抬了抬，「沒事了，沈之悠有機會會跟貴妃娘娘解釋，再者，這段時間讓語兒低調些，少出去走動。等事情過去段時間就沒人記得了。」

「嗯。」蔡氏點點頭，沒多說，伺侯蘇劍武更衣，梳洗，似乎靠在蘇劍武懷裡，她的心才安定，忍不住一聲長嘆。

蘇劍武還沒睡著，開口道：「有什麼話就說吧，你這麼唉聲嘆氣，估計我不聽你說完，今晚也別想睡了。」

「老爺。」蔡氏嬌噌了他一聲，卻接著他的話道：「也不是我容不下人，當初接凝雪回來，我是第一個提起的。這丫頭命苦，是咱蘇府的小姐，卻過著貧窮百姓的生活，我不忍心，才提了將她帶回來。

再說，哲兒的性子冷，我養了這麼多年，他與我說不上親近，也算不得疏遠。我想著多個妹妹回來給他做伴，他興許會溫和些。

可如今您也看到了，凝雪顯然是不喜歡我的。語兒今日衣服的事兒我可是問了，那套衣服是我送給凝雪，凝雪送去錦繡坊重製又默不作聲地給了語兒。您說，這些年我照看語兒，哲兒，何曾出過岔子，被她這麼一攪和……哎」

蔡氏又是一聲嘆。蘇劍武眉頭不自覺蹙起來，他倒是沒想到衣服是蘇凝雪故意送給蘇凝語的，這丫頭心思果真這般深沉？

「再說道長的事兒，您讓我妥善處理，我是一文不差地給了，解決了。可轉頭，凝雪就在城裡盤下間鋪子，府里月銀是多少您也清楚，景靈城買間鋪子需要多少錢您也有數。她那麼多錢是哪兒來的？您說她沒跟道長勾結，您說我便信，可問題是，老爺，您能信嗎？」

蔡氏越想越心寒，扭過頭，索性背對著蘇劍武睡，有一聲沒一聲地低低抽泣。

蘇劍武愣了愣，至少在道士這件事上，他認為蔡氏是有委屈的，故而抬手又將她拉回懷裡。

「行了，明天我去找她問問，若真如你所說，我們蘇府容不下心思這麼重的人。」

「老爺……」蔡氏耷拉著眼皮，似是心有不忍，但求情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第二天一早，蘇劍武跨進佑淑園，蘇凝雪正好晨跑回來，這麼早見到蘇劍武她有些意外，但也算預料之中。擦了擦額頭的汗，放下衣袖褲腿，她平靜地走過去。

「父親，這麼早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蘇劍武目光盯著蘇凝雪頭頂上方，一株新開的垂絲海棠，花瓣還是最嬌嫩的顏色，露水落在花瓣上，沿著一路向下，掛在那尖頭，欲滴還留。

一切仿若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父親許久不跨進佑淑園了吧。」

蘇劍武一愣，依依不捨地收回他流漣的目光，「這裡的一花一草都是我為她種的，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值得擁有世間美好的一切，可惜……」蘇劍武輕輕一聲嘆。

「我給她再多，終究不是她期望的那個人。」

「父親為何這般說？」蘇凝雪疑惑，蘇劍武無奈地搖搖頭，隨即將話題拉回來。

「今日來，為父想問你，昨日衣服之事可是你故意為之？」

「父親為何這麼問？」蘇凝雪淺淺一笑，隨後也沒等蘇劍武回答，她便繼續道：「是母親說的吧？母親說那是送給我的衣服，結果卻穿在了蘇凝語身上。」

蘇劍武微微點頭，蘇凝雪道：「那敢問父親，昨日是我逼著蘇凝語穿的嗎？」

「衣服是我的不假，也確實是我讓素錦送去錦繡坊重製隨後送給蘇凝語。可從始至終，我都不曾讓蘇凝語穿著它去百花宴，父親如今來責問我，不覺得有些不合適？」

蘇劍武愣了愣，昨日聽蔡氏那麼說，他確實沒多想。因為不曾釀成大禍，他沒往心裡去。

但現在蘇凝雪這麼回，確實也有理，蔡氏送她衣服沒錯，她轉贈給蘇凝語又何錯之有？

「那道士的事你如何解釋？景靈城裡那間鋪子你別告訴為父，那是你自己攢錢買的。」

這件事才是真的讓蘇劍武介意的。請道士作法的事兒在景靈城鬧得聲響太大，他將這事兒怪在蔡氏頭上本就心中有愧，蘇老太君因為這事對蔡氏意見也很大，鬧得他心煩。

如今知道是蘇凝雪搞了鬼，想想這幾天受得氣，他就壓制不住怒意。

「父親，容凝雪再問您一事，您上陣殺敵，若已知敵方軍隊繞到軍營後方準備偷襲，您是繼續一路往前，還是調兵回頭，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蘇劍武愣住，他沒想到蘇凝雪問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而且還是他擅長的排兵布陣。

「誠如母親所猜測的，我那買鋪子的錢是道長給的，早在道長進府作法前，我們就商量好，我助他賺更多的錢，他願意跟我四六分賬。」

「你！你可知你這麼一鬧給蘇府帶來多少麻煩！」

聽到蘇凝雪承認，蘇劍武怒了，蘇凝雪笑了笑，卻是無所謂道：「正如我剛剛問父親的問題。我早知道母親買通了道士算計我，要將我趕出蘇府，您說，我能坐以待斃嗎？」

蘇劍武又是一怔，「你說你母親要將你趕出蘇府？」這一聲里滿是詫異。

蘇凝雪一點都不意外，蔡氏若是哄不好蘇劍武，她才覺著奇怪呢。

「父親信也罷，不信也罷。那道長收了母親五十兩銀子，本該在作法當日認定我是不詳之人，不適合留在府里。我提前找到道長，不過是與他談了一筆於我於他都不虧的買賣而已。」

是對他們都不虧，可攪了蘇府一片祥和，害得他蘇府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你母親怎麼將你教成這樣。」

說這句話時，蘇劍武臉上浮起一抹心痛，也讓蘇凝雪意識到，這個『母親』指的不是蔡氏，而是她的生母佑佳淑寧。

上一世，她偶爾聽人提及過，佑佳淑寧是高傲的，她一輩子都不屑去做這樣的事，更不屑與蔡氏這樣的人斤斤計較，步步為營。

她離開，守得是一片凈土，守得是自己的氣度，也是對蘇劍武失望。

「娘親不會將我教成這樣，只是我日日見娘親以淚洗面，卻死守著自己那份高傲，我心疼了，我明白了，再好的才華有什麼用，付出再多的真心有什麼用，要是連自保都做不到，失去的將會是屬於自己的一切。」

「呵，真心。」蘇劍武輕笑一聲，欲轉身離開，蘇凝雪忽然揚聲道：「父親！凝雪斗膽，再問您一句，父親何以這些年只有母親一人？難道府里不該招些妾室，通房嗎？」

「看不上。」蘇劍武不耐煩地答道。蘇凝雪，道：「既然父親都可以因為看不上，不喜歡，不再多娶一人。又為何認為娘親對您沒有真心？若沒有真心，為何願意為您生下哥哥，為何吃盡苦頭還要養大我？」

蘇劍武腳步一頓，似是被蘇凝雪問住了，又似是永遠不敢相信心底的猜測。

良久，他才轉過身，極為掙扎地問道：「這些年，她，可曾提過我？」

從第一次見蘇凝雪就想問的問題，他終於控制不住問出口了。蘇凝雪怎麼知道佑佳淑寧那些年提了誰，可蔡氏跟她玩感情牌，她就必須將佑佳淑寧拉出來遛一遛。

「提，提又有何用。父親妻兒相伴，怎會在意我們孤兒寡母的苦。父親怪母親不曾將我教好，我卻怪父親太偏心，別人將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還得顧及自己言行是否得當。」

蘇劍武被蘇凝雪的話驚得又是面色微變。蘇凝雪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努力忍著將快要流下的眼淚吞回去，聲音略有哽咽道：「父親回來這些日子，可曾問過一句我過得好不好？

我回到蘇府之前，是否一路順暢？安然無恙？我住進蘇府的那些天，又是否得到了應有的照顧。

祖母回來及時，若是再晚一步，我現在能不能見到父親都是未知數。

父親只顧著幫別人討公道，可曾想過我也是您的親生女兒，我是否也曾受過委屈？」

話點到即止，蘇凝雪知道今日給蘇劍武的信息已經夠多了，只要蘇劍武對佑佳淑寧還剩一丁點兒真心，一定會去找蘇老太君問問，甚至找人去調查她在鄉下的生活，或者她來蘇府之後發生的事兒。

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蘇凝雪不像蔡氏那般抽泣，她只是隱忍著，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可憐，可這一幕落在蘇劍武眼裡，卻是讓他心疼。

他確實偏心了！

「這些事我會再調查，如果拿到證據，不管是你的錯，還是你母親的錯，我都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好。」蘇劍武說完，蘇凝雪連忙點頭，眼神里有驚喜，也有對蘇劍武的感激。這讓一大早跑來質問她的蘇劍武很不舒服，匆匆說了句「我還要上朝」，便轉身離開了。

「小姐。」屋裡，等著蘇凝雪演完戲的素錦，適時走到她身邊，拿著絲巾替她擦乾臉上的淚水。

「奴婢伺候在小姐身邊多年，怎不知夫人還曾提及老爺。」

「哎，素錦，這話你可不能亂說。我娘親嘴上沒提，也許心裡想了呢。」蘇凝雪搶過絲巾，一邊自己擦，一邊警告素錦。臉上笑意盈盈，真是一點看不出剛剛的傷心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