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第二百八十六話 雪崩預兆（下）
屋外的雪下得愈發急促，每一片雪花快速墜落，似乎都附帶著一定的份量，稍微傾耳留意，甚至能感受到它們扑打在冰白石壁上的厚重聲響。
仰望那挺拔的玉魂雪山，一眼望不到聳入白霧飛雪中的頂端，陡峭崎嶇不平的山壁岩紋深深凸現，又像是老朽佝僂身軀上的脊梁骨，壓下一大片黑沉的陰影，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支撐不起重負的身體，而倒壓下來……
唐突的一天並沒有就此別過，今晚是缺少湛雪山妖的第五個夜晚，在夤夜被肆意侵入的夢魘剝奪了精神力的情況只會愈演愈烈，如果再任由其這樣繼續發展下去的話，恐怕沒過多久，神鹿部族的族人，都將無一倖免，永久地被禁錮於他們心底的昏黑之中。
所以，他們必須儘可能地去消除它。按照族長憫虔的意思，要想消除此次厄兆，最根本的就是讓那群逃離的山妖重新回歸它們原先的領地，而這也就是說，首先就需要將外面那群侵佔玉魂山脈的極地巫妖驅逐出境。
想要驅逐巫妖，這種事說難也不難，但同樣不是一件易事。它們對雪山樹葵有著很強的依賴性，因為雪山樹葵會不時放出一種特殊氣味，這種氣味對極地巫妖來說就像是一種誘引劑，同時也是它們維持生理活動所不可或缺的外界因素。
簡而言之，只要沒有雪山樹葵的存在，巫妖也會隨之離去。他們要做的，無非是將現生長在玉魂山脈之上的雪山樹葵都清除乾淨，而後那群巫妖便會自行離開。
可問題就在於，該如何清除那些樹葵？
近年來，他們神鹿部族頻繁遇到災厄，他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會受到來自鹿神的庇護，以至於他們在面對妖獸時，都需要刻意與之保持足夠的距離。巫妖一般就棲息於雪山樹葵的附近，他們根本很難靠近，更別說找機會清除了。
但如果不清除的話，部族又會因此而陷入精神層面的危亡，這無疑是一次進退兩難的處境。
「族……族長大人，我們失敗了……」一名族人神色恐慌地從雪原回到了部落，向正在部落入口等待音訊的憫虔報告。
此人面色蒼白無力，回來時險些倒伐於門前。他的身上滿是雪碴子，其中更是沾染上了幾抹醒目的鮮紅。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其它人……」族長詢問的聲音在當他注意到那些血漬時，便戛然而止，腦海中頓時湧現出一片空缺，令他連握著權杖的手也開始顫抖。
看到派發出的二十人的隊伍，只有一人歸來，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結果，但憫虔卻有些難以承受。原本為了整個部族，不得不賭上小部分人的生命進行一次嘗試，前往玉魂山脈清除雪山樹葵。在此期間，憫虔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鹿神的庇佑尚存，保佑他們渡過這次的災厄。可到頭來，鹿神的眷顧還是未能降臨……
二十人的隊伍，有十九位族人的性命，永遠地停留在了那片無垠的雪脈之上。他們本是小心翼翼地靠近生長有雪山樹葵的地帶，卻還是驚動了潛伏在那裡的極地巫妖群。沒有鹿神的庇護，他們區區凡人之軀，根本沒有與妖獸抗衡的能力，何況還是他們並不算了解的巫妖。
「都是我當年造下的孽……」在旁人的攙扶下，憫虔捶胸頓足，感到痛心不已，他又仰起頭望著灰白且空無的天穹，「至上的鹿神啊，您若要懲戒，就懲戒我一人吧，他們都是無辜的……」
除了寒霜與飛雪，天空依舊是一片白茫，像是層層重疊的迷霧，他們整個部族就被永恆地籠罩在其中，再也無法收到遠在星宇之外的鹿神的任何回應。
「族長大人，我早就叮囑過您，這是一次不祥之兆，想要從外界干預，是不會有什麼效果的。」留在八字鬍的神使微微嘆息一聲。
「神使大人，我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消除這次的不祥之兆？」憫虔已經漸漸陷入了悲望之中。
「源頭。」神使在此處停頓了一刻后，繼續說，「必須消除引發此次厄兆的源頭。只有這樣，才真正能夠挽回。而兩日之後的圓月祭典，則是讓你們重獲鹿神庇佑之力的關鍵。」
神使想要表達的意思，憫虔心知肚明，從一開始，不祥之兆的源頭就是那幾名外來者，所以一切終究還是要從源頭入手。今天上午，他才剛剛暫時赦免了那幾名外來者，現在想來，自己對待外人還是太過和善。明明神使大人的話語才最有說服力，本就不該對他們有所懈怠，果然還是要儘早剷除禍根！
憫虔終於下定了心，身為一族之長，他必須為了整個部族的存亡著想，區區幾個外來者的性命，又何足掛齒？何況讓他們多存留一日，自己的族人們就會多遭受一日的苦痛。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選擇了。
在憫虔的命令之下，幾名壯實的族內男人再次準備將宸洛四人抓起。
「族長大人，您這又是什麼意思？關於皮勒夫的不幸，我說過我一定會給您答覆的，為何又要把我們綁住？」面對這第二次的突髮狀況，宸洛仍是無法理解他們此番的舉措。
「為了我的族人，我必須遵從神使大人的旨意，你們的存在只會讓我族後患無窮。」憫虔的話語中似乎透露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並且意思明確與果決，沒有半點猶豫。
「不過是你們自己無能找的借口罷了！」寒蕭對此不由得怒由心生。
宸洛其實也有些生氣，還以為這個憫虔會是一個比較開明的族長，誰知這還不過半天時間，他就開始變卦。身上又一次被那種怪異的繩索束縛著，這種感絕真的很不好受。
雖然說到底，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憫虔作為一個族長一個部族領袖的心情。他們神鹿部族向來只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部族，只想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原里安安分分地生存下去，而近年來屢次遭遇的災厄，讓他們部族的生活不再像往常一樣安寧。而神使的出現，為他們解決了一切危險性問題，具有很高的信服力，憫虔自然要更加傾向於他的旨意。
說起來，歸根到底還是這個神使的問題。宸洛現在是越來越摸不透此人的真實想法，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初面對古琪瑤那樣。前一刻他還再義正言辭地向他們講述著關乎宙宇神魔的奇聞，並揭露鹿神虛偽的一面，下一秒他又借題發揮，扭轉了他們輕信的「真相」。
宸洛已經無法分辨，這兩者之間，到底哪個才是真相，鹿神到底是善是惡，潛藏於玉魂原之下的到底是神靈還是惡魔。
「夠了！」在被再次押送往祭台的路途中，宸洛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你真的認為，只要把我們獻祭了，就能改變現狀么？別忘了，五年前你們就是這麼處死了一個和我們很像的孩子，可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你難道還不清楚么？」
聽到這番話時，憫虔內心一顫，震驚之餘還伴隨著詫異。他震驚的是，這番話宛如陳年的尖刀，用另一種方式跨過多年的歲月，又一次刺入了他的心間。他也詫異，為何他們族內秘事，會被這樣一個外來者所獲知？
宸洛想要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確，他們身為外來者，或許真的給這個部族帶來了厄兆，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是沒有生存權力、任其宰割的羔羊！二度將他們送上祭台，本就是一種多麼可笑的舉動。宸洛也差不多受夠了，此時他深刻的明白，若是打算繼續唯唯諾諾下去，這些人依舊不會對自己有所客氣。
既然如此，何不來一次轟轟烈烈的抗爭！
可是在宸洛剛要釋放星能，去衝擊身上束縛的繩索時，卻感覺到地面傳來一陣陣的震動感，這種感覺似乎在一點點地變強烈，一時之間就好像地底下有巨物在動搖著自己的龐大身軀！
「怎……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嗎？」千影思面色緊張地環顧著四周。突如其來的震感令他們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該不會是地震了吧……」寒蕭順勢靠在了最近的一根石柱邊，以防自己站不穩。
憫虔同樣陷入了驚異之中，雖然尚且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地面突然出現的無端震動，定然亦是一種厄兆的表現！
「族長大人，不……不好了，玉魂山……」就在這時，一名族人驚慌失措地跑來，指著部族後方那座千丈高山喊。
「玉魂山怎麼了？」憫虔迫切地問道。
「玉魂山……要雪崩了……」
雪崩……
憫虔將目光望向他們神鹿部族所依仗的那座古老高山，山間日月沉積的厚雪層，此時真的在快速地層層剝離著，向山麓方向不斷地卷帶下一層又一層的雪團，宛若一道浩大的白雪瀑布。那向下方翻湧的雪浪，像是即刻就要將最靠近山腳處的地面一切之物，都沖沒！
這無疑是憫虔今天遭受到的第二次打擊，同時也是最沉重的一次。雪崩就這樣幾乎毫無徵兆地發生了，等待他們的，便是漫山的白雪將他們覆沒……
他從未想過，才時隔一年，玉魂火山竟然會再一次出現雪崩，他們部族又將要重蹈覆轍。一年前那場雪崩的爆發，給他們神鹿部族帶來了很多的傷亡，那是他們近幾年來，遭遇到最嚴重的一次災厄。
而如今，同樣的外來星象師，同樣的雪崩，同樣的悲劇又將上演……
「雪崩……」宸洛望著遠處那座挺拔的雪山，想說的話也有些說不出口了。
「一定又是你們！又是因為你們這些外來者！我要殺了你們！」其中一名族人憤怒地衝上前來，緊緊抓住了宸洛的衣領，並從身上快速抽出了一把鋸齒短刃。
然而宸洛並不為其所動，他的體內突然向外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勁力，不僅將那捆綁住自己的繩索沖脫離身，更是將那名手持鋸齒短刃的男子震退出幾米開外。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們根本什麼都沒做，別盲目地把什麼事都推卸到我們身上！」宸洛嚴聲說道，「如果你們不想坐以待斃的話，還不多去替你們部族考慮，該如何應對這次的雪崩。」
雪崩已是正在發生的事了，繼續留在這裡糾結禍因根本毫無意義。何況宸洛完全不認為此次的雪崩是因他們而起的，儘管此次事件與賽托敘述的一年前這裡發生過的那些十分相似，但至少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有在這裡做過什麼能夠引發雪崩的事。
「宸洛，我們現在要怎麼辦？」羽聆薇此時心裡感到些許急切。雪崩對他們而言，倒也不是多麼危險致命的存在，他們有能力避免此次危機，但神鹿部族的族民，很可能又要因此而遭難了。
「我也不知道，先去那邊看看情況，然後再另作打算吧。」宸洛自己也沒有什麼明確的決斷，「我總覺得，這雪崩的形式，有些古怪。」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