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問罪
「你既然執意要退親,那便退吧。」
聽到佘氏的回答,沈夢知竟有小小的意外。
想當初,為了夢合南的一條斷腿,佘氏可以不擇手段的逼死她,口口聲聲為夢合南報仇雪恨。
她還以為,佘氏疼夢合南,疼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到頭來,還是比不過自己。
真是應了那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利益面前,兒子又算得了什麼?
沈夢知漠然的轉過身子面朝著眾人,手中高高舉著婚書。
「今日,勞煩諸位為證!」她一字一句,無比緩慢且清晰的說,「沈家與夢家,沈夢知與夢合南的婚約,就此作廢!從今往後,我同夢家,同夢合南,再沒有半分的瓜葛!」
說罷,在眾人的注視下,將婚書撕碎再撕碎,直到撕成碎片,復轉回身子,笑看著佘氏。
輕聲說,「夢大夫人,答應您的事,我可是分毫不差的做到了!」
纖細的手指甫一鬆開,碎片如枯萎的葉一樣,紛紛揚揚往下落,盡數落在沈夢知的腳邊。
沈夢知卻是看也沒看一眼,只輕輕笑著,踏過那些碎片,頭也不回的從義國公府門前離開。
腳步那麼輕,那麼穩,神情那麼無謂,那麼輕鬆!
那瞬間,沒有人記得沈夢知臉上醜陋的疤痕,所有人都痴痴看著,那個被他們嘲笑了一次又一次的沈家醜女,昂首挺胸的從他們面前走過,宛如高高在上的王,連餘光都吝於給他們!
不到兩個時辰,沈夢知登門退親的事情傳遍了上京城,這場退親,可謂鬧到了人盡皆知。
人人都知道了夢合南命煞,人人都知道了佘氏的表裡不一,一時間,矛頭紛紛倒向義國公府,倒向佘氏與夢合南。
謀划這一切的沈夢知覺得無味。
要知道,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流言,今日是這個,明日是那個,勁頭過了,事情也就過了。
她在意的是,這件事情的勁頭能持續多久。
「姑娘,不好了!」靜女慌慌張張的跑進屋中,對吃過午飯便一直看詞話本子的沈夢知說,「夢大夫人氣勢洶洶去了伯公府,定是找老夫人去了!」
沈夢知一家本來也是住在伯公府的,因為是二房,不承爵位,沒少受大房的氣,都忍著。
後來,沈夢知破了相,大房認為沈夢知不祥,借故為難,他們一家便另尋了宅子住下。
雖與伯公府只隔了一條巷子,但伯公府是伯公府,沈府是沈府,平日里少有來往。
沈夢知的祖母沈老夫人住在伯公府,清楚兩家的嫌疑,放了話,除卻逢年過節,不必去給她請安。
至於沈夢知,連逢年過節都省了。
是以,沈夢知同沈老夫人,近一年沒有見過面了,突然要見,還挺彆扭。
「去備了瓜果點心等著,記著備一碟棗泥糕,裡面加點兒茴香。」沈夢知起身,順手將詞話本子放到了花架上。
她記得,祖母最愛吃棗泥糕,隔三差五就會讓人備上一份。
這麼多年了,這個愛好好像一點兒沒有改變過。
府中的人,不管兒子兒媳還是孫兒孫女,起初也是記著,祖父過世之後,都拋到了腦後。
連棗泥糕都忘記了,何況是記得祖母的獨特口味,要在棗泥糕里加茴香。
她這麼做,一則是真心想要孝敬祖母,二則,她若想打壓佘氏,少不得祖母的幫襯……
靜女本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怕佘氏不懷好意,又怕沈老夫人當真怪罪,但看沈夢知一派從容,心裡也跟著安定下來。
是啊,她家姑娘聰明,有姑娘在,她怕什麼,只要做好姑娘安排的事情,不給姑娘拖後腿就是。
靜女走後沒多久,佘氏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丫鬟婆子幾十個,將院子站得滿滿當當。
進來的三人中,以沈老夫人為首。
沈老夫人今年八十有二,容顏蒼老,只隱隱看出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胚子。
精神卻是不錯。
脊背挺直,將原本就高大的身材襯托得很有氣勢。兩隻眼睛犀利,銳氣不減從前。
穿著常年愛穿的那件赭色比甲,胸口前面用金線綉了一個大大的壽。
手拄著一根檀木的拐杖。
拐杖上刻了一朵並蒂蓮,最上方的小孔里掛了一指長的木牌,寫的也是「蓮生並蒂」幾個字。
站在沈老夫人左邊,穿了絳紫色褙子,殷勤攙扶著老夫人賠著笑的是伯公府夫人,沈夢知的伯娘,元氏。
元氏旁邊站著的是佘氏。
沈夢知上前,給三人行禮,客氣的請三人入座。
佘氏長袖一甩,冷笑,「事已至此,裝什麼大家閨秀!沈夢知,當著沈老夫人的面,你說,你為何中傷我合兒!」
沈夢知不急著回答,反是不緊不慢的走到沈老夫人面前,將沈老夫人扶到軟榻上坐著,拿了枕頭放到沈老夫人後頭。
又將備好的棗泥糕放置沈老夫人面前。
輕聲道,「這是特意為祖母準備的,祖母嘗嘗。」
沈老夫人看著棗泥糕,面色微霽,待拿過一塊吃了,面龐也柔軟下來。
元氏見狀,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待將這些事做好了,沈夢知才回過頭,反問佘氏,「夢大夫人此話怎講?」
「兩面三刀的小人,作妖做到我頭上來了!合兒的那些流言,除了你,誰會四處亂講?!」
佘氏怒氣沖沖的奔上前,許是想教訓沈夢知,礙於沈老夫人在,堪堪止步,兩隻手捏成拳頭擱在腿邊,上頭青筋暴起。
沈夢知還是笑,語氣還是那樣不輕不重,「夢大夫人含血噴人就罷了,為何還要興師問罪?您覺著是我夥同道姑說了夢大公子的不是,可您問問我沈府中人,近幾日來,我可曾踏出府門一步?您若是還不信,大可去找了道姑問問,問問她,我可曾見過她,找過她?」
沈夢知說的這些,佘氏不是沒有人找人查過,偏偏,沈夢知不曾出門,沈府中也沒有人出過城去找道姑。
若不是沒有證據,佘氏栽了這麼大跟斗,必然早早就對沈夢知動了手,哪裡會去找沈老夫人做主!
佘氏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怪只怪實在是低估了沈夢知,以為是個不中用的草包,到頭來卻是算計得滴水不漏的主!
「老夫人!」佘氏咚的跪在沈老夫人面前,眼睛當即噙滿淚水,「這事兒也怨我!想必您老人家也清楚,這城中的風言風語不少,從前孩子小沒什麼,如今快及笄了,我便說了她幾句,想必是說得重了,惱了這孩子。」
佘氏一說一抹眼淚,哭得傷心欲絕,好不可憐。
沈老夫人看不過,讓元氏伸手將人扶了起來,道,「原是你夢家的人,你是該管。」
元氏立馬附和,「是啊,夢知這孩子從來都不是省心的,難為夢家不嫌棄,一直護著。」
佘氏的眼淚越發勤了,撲朔撲朔的往下落。
拭淚的當兒,以手帕做擋,朝沈夢知陰冷一笑,遞過去個挑釁的眼神。
那模樣,彷彿在說,看看,我信口胡謅有人信,但你沈家人卻不信你!你如何能贏?不若趁早認錯,我且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