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君上的大牙印子
阮君庭及時躍下,從後面將她給攔腰撈了回來。
「冷泉涼,我也沒有昨晚那麼熱。」他在她耳畔,嗓音中有些欣喜,又有些無情的遺憾。
這「下等館子」的姑娘,終究還是來了。
是她背後終於如願的主子,已經等不及要走下一步棋了嗎?
他寧可她今晚沒有來。
「姑娘是來找我的?」他在她身後微微偏了頭,想要看她的側顏,卻又遲疑了一下,將目光挪向別處。
知道她生得什麼樣子又如何?
徒增煩惱罷了。
鳳乘鸞背對著他,渾身氣都不打一處來,睡了個下等館子的姑娘,你還上癮了!
「路過!」她氣鼓鼓丟給他兩個字。
「呵,那真是巧啊,我們又見面了。」他的手,從後面伸到她面前,掌心落下一條絲帶,極薄極透,卻夾了黑絲,織了繁複的花紋,半是命令道:「戴上。」
她既然故弄玄虛,他也不想看她。
那黑絲帶在眼前垂著,鳳乘鸞就更氣。
還真是準備齊全!
那若是他昨晚睡了旁人,今日就在這裡巴巴地等著旁人?
「不戴,我要走了。」鳳乘鸞越想越氣,越是不想見他。
五年的生離死別,相思腸都等斷了,好不容易重逢,卻要被這個傻子氣死!氣得都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無極神珠也不要了,結髮扣也不找了!
可阮君庭卻不由分說,伸手將她撈住,直接三下五除二,將那絲帶捆在她的眼睛上。
他手法有些粗暴,全沒了昨日那般膩歪和溫柔。
「再問一次,你到底是誰?」他還是那一句,雖是無情,卻也是多情。
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算是念在昨夜的好。
鳳乘鸞被他蒙上了眼,心中好氣,嘴裡也說不出好話,「街邊的姑娘!沒名字!」
她惱怒轉身,卻發現他離她那麼近,近得額頭差點撞在他鼻樑上。
他雪白的銀髮沒有束起來,就是疏散地垂及腰臀之下,慵懶地低低攏於腦後,垂及腰臀之下,只別了枚白玉發扣。一身純白的寬大軟袍,廣袖如煙,若不是沾了幾許桃花瓣,那份清冷寂寥,便仿若是冰川化生出來的人。
玉郎……
心頭千滋百味狂涌,她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脫口而出。
可阮君庭的聲音,卻無情響起,「既是街邊的姑娘,卻不在乎辛苦錢嗎?」
鳳乘鸞:「……」
他抓起她的手,掌心一涼,一錠銀子被塞了進來。
「夠不夠?」
那言外之音,儘是鄙夷。
夠尼瑪!鳳乘鸞甩手將銀子丟了,之後,手掌順勢一揚!
啪!
一記小耳光,抽在他另外一邊臉上。
「不夠!我的價錢,要這個!」
鳳乘鸞重重地撞開他手臂,怒火衝天地衝出了桃林!
她火氣大,也沒想藏著掖著,就徑直踏碎滿樹桃花,凌空飛了出去!
只剩下阮君庭一人站在紛紛揚揚的如雨落花之中,一雙眼眸里,連最後的溫情都沒了。
巫山一夜,說不曾心動,是假的。
她若真的是街邊最低賤的女子,他卻也不介意。
可她偏偏脖子上掛著堪稱至寶的明珠。
如今,又高來高去,身手好得令他不禁刮目相看。
他已經給過她機會了。
她卻不要。
九御偌大,他身為君皇,卻孑然一身,站在漩渦激流的中央,敢相信誰?又能將一顆心交給誰?
誰都不能!
唯有冷血無情,才是最好的戰甲,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東西。
……
過了好一會兒,倦夜才從外面探頭探腦進來,見阮君庭還捂著那半張臉,對著冷泉,一動不動。
那個嘴巴抽的響亮,他在外面都聽見了。
「君上……,要不要追回來?」他湊到他身邊,心疼他沒了記憶,連喜歡的女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哄。
「不必了。」阮君庭目光沉沉,以他錦鱗衛大統領的身手,怕是都追不上那女子。
倦夜道:「內個,恕臣直言,您若是垂青於那女子,想要再次一親芳澤,方法可有千百種,但是絕對不是這樣的,您這麼直白地問價錢,即便是花樓里的姑娘,也會覺得受到了侮辱……」
阮君庭望著水中的自己,微微蹙眉,「垂青?」
欲擒故縱之計嗎?
呵。
「只是孤給的價錢,她不滿意罷了。」他言語間,無限嘲諷。
倦夜卻沒想那麼多,他自動腦補一番。
君上與那姑娘第一次沒給錢,第二次相見,錢沒給夠,還羞辱了一番,那第三次,一定是分外眼紅!
如此一來,印象這麼深刻,這個那個起來,豈不是相當刺激!
「高啊!君上!」倦夜一拍大腿,「臣,心悅誠服!」
阮君庭懶得猜這個憨憨腦中都想了些什麼,向他伸出一隻手,「手來。」
「啊?哦。」倦夜將自己的手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阮君庭抬手拆了他的護腕,挽了袖子,露出手臂,端詳了一下,看見上面粗壯的汗毛,禁了禁鼻子。
倦夜也嘴角直抽,「君上……,內個,我……」
莫不是昨晚在這裡意猶未盡,佳人又跑了,君上要換換口味?
阮君庭端著他那手臂,如端著一隻沒褪毛的豬蹄子,狠了狠心,一口咬了上去!
啊!
真特么疼!
可是倦夜不能像女人一樣叫,只能咬牙忍著。
等阮君庭鬆了嘴,他才小心翼翼將手臂收回來,一看,整齊兩排牙印!
阮君庭掏了帕子,擦了嘴,隨手扔掉,「你今日剛新任了錦鱗衛大統領,總要為孤干點實事。按照這個牙印,搜遍昊都的所有姑娘的右腳,不管是誰,將她和她的『館子』,給孤找出來!」
倦夜如蒙大赦,「君上英明!皇恩浩蕩!臣遵旨!」
等他走了,阮君庭才從衣袖中掏出一串珠玉鏈子,上面綴著只偌大的無極神珠,下方是青絲銀髮糾纏而成的結髮扣。
「吾姮卿卿。」他眉間山水微微一凝。「姮是你的名字?」
即便是姜洛璃,頸上也不會掛著如此稀世明珠?
她到底是誰?又是誰派來的人?
她接近他,又是為了什麼?
這世上,終究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阮君庭心頭那些昨夜剛剛綻開的桃花,如被凜冬席捲,頃刻之間,又積雪壓枝,冰凍三尺,再無半點生機。
——
這一晚開始,帝城中所有錦鱗衛出動,將昊都的花街柳巷中所有姑娘,扒衣裳,驗牙印!
倦夜命人將當今皇帝的牙印子,在紙上畫了幾百份,各隊統領人手一張,分頭行事,倒也神速,然而,徹夜忙碌,鬧得雞飛狗跳,就連迷羅坊都翻了個底朝天,卻一無所獲。
「荒唐!」
姜洛璃在長秋殿中她的那個小朝廷里聽得消息,當即將手中的摺子摔出去好遠,對下面坐著的幾個前來議事的九部長老吼,「如此不堪,你們說,他有何臉面讓本宮還政於他?」
青遠山不緊不慢,「大婚之後,殿下必須還政君上,這件事,沒有再商量的餘地。而且,君上雖然是君皇,可也是男人,一時沉迷,念著一夜恩愛,倒也情理之中。這件事,是大長公主親手讓出,又誠心促成的,怨不得別人。」
「好啊!」姜洛璃氣得踱來踱去,「他是你們找回來的,也是你們扶起來的,現在果然是護得緊啊!信口雌黃連眼都不睜!」
梅蘭竹依舊拈鬍子,「大長公主此言差矣,九部所守護的,乃是我九御國祚,公主與其在此摔打,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搶先找到那個女人,收回君上的心,儘快完成大婚,早日誕下我九御真正的少君。」
另一頭的幾位長老也點頭,陰陽怪氣道:「是啊,若是不抓緊時間,萬一被那坊間女子搶了先,不要說公主殿中的那位假的少君,就是公主未來的小君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你們……!」姜洛璃氣急敗壞,「你們果然是將他迎了回來,就再也不將我姜氏放在眼中!你們以為九方盛蓮是個吃素的?他來日若是記起從前的事,記起你們是如何在他身上做了手腳的,到時候只會比本宮更狠,更絕!等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日,可別怪本宮沒提醒過你們!」
青遠山呵呵笑,「公主殿下,你我雙方妥協,不過為的是與太沖聖教一同,齊心協力,用最少殺戮的方法,將九御的一切歸本復原罷了。公主若是覺得眼下這個法子不成,或者也可以再走當年血路,但到時候被屠盡的到底是哪個,就很難說了。」
他起身第一個離開千秋殿,行至門口,回頭道:「最後奉勸公主一句,大局面前,所有人皆是棋子,萬望三思。」
「滾!都給本宮滾!但凡我姜氏還有一個男人在,你們哪個敢這樣對我!都給本宮滾——!」
姜洛璃將滿桌的摺子嘩啦啦全數推散在地,也不顧都有誰看著,便伏案大哭,滿頭的宮釵亂顫,卻全是寂寞。
姜氏先祖,身為九方氏旁支,卻不甘屈居人下,在取代九方氏統治帝國之後,為彰顯其血脈同樣系源自神祗遺嗣,純凈高貴,便也效法九方氏,命族內血親兄妹姐弟通婚。
結果,自那之後,其血統缺陷日顯,族內男子如遭受詛咒一般,皆無法活過二十五歲,待到了今時今日,最後一個男子行宇大帝駕崩於十八歲,便再也後繼無人了。
現在全靠她一個女人,苦苦籠絡那些朝臣,強撐當前的局面,若是稍有行差踏錯,姜氏七十年來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就全都成了泡影!
不但功歸一簣,還可能給所有族人帶來滅頂之災!
「殿下……」一隻手軟的手,覆在姜洛璃顫抖的肩頭,「他們說您又哭了。」
身邊的人,語聲溫柔,是個低眉順目,穿著細軟長袍,披了紫紗罩衫的清秀男子。
姜洛璃抬頭,紅腫了雙眼,「長吟,你怎麼來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公主哭了,無人敢勸,長吟若是再不來,難道任由公主在這裡獨自傷心?」
他的聲音,又軟,又暖,如涓涓細流,入人心扉。
「長吟,始終還是只有你關心本宮。」姜洛璃撫著他的手起來,有些疲累,「陪本宮回去吧。」
「是。」水長吟生得好看,聲音好聽,脾氣也好,「殿下,方才您與九部長老爭執之事,長吟也知道了一知半解。」
姜洛璃倚著他的肩頭緩行,「那依你之見呢?」
「人自然是要找的,但,不是君上那種找法。」
「你有更好的法子?」姜洛璃倒也不意外,這個男人跟在他身邊三年,替她掌管姜氏的情報機構,蝶宮,每每遇到困頓迷局,都由他不經意間的勸解,便豁然開朗。
「長吟聽說,迷羅坊中有個鳳三爺,也算是昊都中下九流的頭子,可在某些方面,有手眼通天之能,殿下何不將他招來,命他為您尋找當夜侍寢之人,便容易的多了。」
「那他若是也找不到呢?」
「找不到……」水長吟一笑,「他若是也找不到,還要那迷羅坊何用?不如平了,賜給長吟蓋府邸,長吟不嫌棄。」
「看你那吃相!」姜洛璃被他這樣一逗,就嗤地一聲笑了,指尖戳他額頭,「想要新宅子就直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長吟不敢。」水長吟笑得不妖,也不魅,只是淺淺淡淡,甚至有些若即若離,讓人的眼睛得追著他看,才能看到其中的美麗。
也就是他這副樣子,才讓姜洛璃最為著迷,多年來,一直愛不釋手。
——
鳳乘鸞奉召,入長秋宮,戴了將容顏半遮的黃金面具,穿了身金紅箭袖袍子,蹬著雕金花黑皮靴,兩腳開立,一身颯然。
姜洛璃第一眼見了,先是被這「男人」的身姿驚艷了一下,接著,不悅道:「你就是那個迷羅坊中人稱鳳三爺的鳳桓?戴著面具來見本宮,不怕犯上嗎?」
鳳乘鸞唇角一鉤,「回殿下,不戴,才會犯上。」
她特意修飾過的嗓音,極低,卻極動聽。
「哦?難道你相貌奇醜?」姜洛璃立在香爐旁,親手調香,斜瞟了她一眼。
「呵,非也。是怕公主心動。」
「大膽!」竟敢如此公然調戲!
姜洛璃臉色陡變,手中香鏟唰地飛了出去,直奔鳳乘鸞的面具。
鳳乘鸞身子向一側微傾,那香鏟不偏不倚,剛好輕擦黃金面具而過。
只聽清脆地叮地一聲,面具掉落,被她回手順勢接住,等身形站穩,那面具又好好地戴了回來。
然而,只是這一落又一戴的驚鴻一瞥,青絲衣袂飛揚間,她的側顏和傾世眉眼便盡數落在了姜洛璃眼中。
今年,鳳乘鸞已二十一歲,正是女人之一生中最美的盛時。
四年間的磨礪,讓她臉龐上的少女天真和纖柔盡褪,留下的,是撼人心魄的絕艷,還有雌雄莫辨的英姿。
姜洛璃一眼之下,竟然莫名慌了神兒,愣在香爐前,全不知衣袖已沾了香灰。
眼前,一隻手遞迴香鏟,那手上戴著黑色的錦繡護手,將五根手指顯得愈發修長潔白,「方才都說了,不戴面具會犯上……」
鳳乘鸞的話,意味深長,等姜洛璃伸手來接香鏟時,與她指尖請碰,之後,順手替她撣了一下廣袖上的香灰,又重新退開幾步,雙腳開立,立在方才進來時站著的地方。
她在迷羅坊的四年,對這世間的生旦凈末丑的領悟,比前生二十年所見的一切紅塵罪孽都要多。
看得太多太透,就領悟得入木三分,彷彿她這一身滾滾紅塵,就已是那千丈罪孽本身。
姜洛璃一顆心莫名狂跳,從來都是她將恩寵賜予那些面首,他們哪個曾敢這般撩撥她!
「你是太庸天水之人?」她尋了個話兒,走回榻上坐定,讓自己儘快回過神來。
「不瞞殿下,在下是南淵人。」鳳乘鸞的聲音,出其不意的冷。
「哦……」姜洛璃有一絲失落,果然是個劣種,可惜了。
「本宮招你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去辦。」
「找人。」鳳乘鸞抬頭,一雙眼睛在黃金面具后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