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孤下個面給你吃(加更)
姜洛璃剛要賣個關子,就又被憋了回去,有些尷尬笑道:「果然是手眼通天的鳳三爺,既然什麼都知道,就儘快去辦,本宮不想被人搶了先機。」
她說完,看見鳳乘鸞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很奇怪,就像是……,在笑她妄自託大,或者不懂規矩一般!
「鳳桓,你笑什麼?」姜洛璃自從姜行宇死後,日子便過得如履薄冰,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笑她!
別人一笑,她就擔心是不是又有人背著她幹了什麼,或者會有她不能預知的事兒發生。
鳳乘鸞便將那一抹笑收了,「回公主,沒笑什麼,不過是公主還沒有開價,在迷羅坊,凡事,都有個價格。」
「哦,那……,」姜洛璃話說了一半,將留著纖長指甲的手,懶懶枕在額角,風姿綽約,望著鳳乘鸞,「本宮就許你個九御的身份,再賜你個姓氏,將來,你就有資格娶九御女子為妻,讓子孫後代,都是我九御光明正大的子民,如何?」
她雖然比阮君庭還大上兩歲,可三十齣頭的女人,正是風華濃時,姜洛璃一點都不懷疑自己的魅力。
鳳乘鸞踱著步子,來到她的榻前,微微俯身,遮了半面臉孔的雕花黃金面具之後,目光灼灼,與她一觸即分,之後才低低道:「謝殿下,不過,不必了。」
她的嗓音很低,低得充滿磁性,此時斯條慢理,竟然撩得人心弦亂響。
「哦?為何?」姜洛璃挑起眼帘,與她對視,將枕著腮的手,換了個姿勢,肩頭微微聳起,更顯得曲線婀娜,「難道尋常九御女人,滿足不了你?」
她那自信滿滿,又春光蕩漾的眼睛,饒是任何一個男人見了,都會起火。
更何況,這主動投懷送抱的,還是當今的攝政大長公主!
「非也。只是因為……」鳳乘鸞再度俯身,將腰壓得更低,靠近姜洛璃耳畔,兩人近得,讓她的臉龐剛好感受到她的呼吸,嗅到她的身上特意薄薄熏染的男人才用的香。
她聽得見姜洛璃呼吸漸漸加快,於是指尖將她烏黑濃密的髮絲挑起一綹,唇角涼薄微鉤,「因為……,九御的女人……,毛太多!」
說罷,飛速撤手,笑吟吟抽身一步開外,重新站好,就像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一樣。
「鳳桓,你大膽!」
果然,姜洛璃正開得山花爛漫時,被驟然一盆冷水,當即勃然大怒,手掌將身邊憑几狠狠一拍,正要發作,就聽外面的太監跌跌撞撞奔了進來,「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說!」
太監撲通一聲跪下,「殿下,不好了,千闕少君私自出宮了!」
鳳乘鸞淡漠挑眉,等著看戲。
「找回來便是,大驚小怪什麼?」姜洛璃剛剛丟了個大臉,又被這麼個事兒硬生生堵了回去,情緒更加暴躁!
鳳乘鸞不易察覺地又看了她一眼。
如此無情的娘親啊,那千闕少君,怕不是撿來的?
可是,姜洛璃從哪裡尋來個與阮君庭那般相似的孩子?
太監哭唧唧跪著,「稟公主,殘弓大人的確已帶了錦鱗衛去找,可回來的人說,他們追進了迷羅坊,就將人跟丟了!」
「廢物!養著錦鱗衛幹什麼吃的?六歲的孩子都能跟丟?」
姜洛璃的目光,忽然移到了鳳乘鸞身上。
「鳳桓?」
「……!」鳳乘鸞挑挑眉,還真是意外,她今天來,已經攬了一個爛差事了,不想再攬更多。
姜洛璃剛才被她羞辱戲弄,正無處發泄,「本宮命你即刻返回迷羅坊,將少君請回來!若是天黑之前,還不見少君的人影,就不要怪本宮不講情面,聽說,迷羅坊中,有三成無籍流民,都是你這種從太庸天水偷偷潛入的劣種!」
又是這兩個字!
鳳乘鸞下意識地微微昂了昂下頜,姿態便沒有方才那麼恭順。
找九方千闕,倒不是什麼難事,她在迷羅坊說話,不談一呼百應,九十九應總是有的。
但是現在,她不高興了。
「是,大長公主殿下!」
——
與此同時,另一頭,倦夜帶領大隊錦鱗衛,直奔御廚!
外面,百來號廚子雜役伙夫,正都老老實實整整齊齊跪著,大氣都不敢出。
裡面,有人正挽著衣袖,背對著門口,在鍋台前忙碌。
倦夜小心探頭向裡面瞅了一眼,又悄咪咪將腳撤了回來。
可人還沒等站定,就聽裡面到:「倦夜,進來。」
倦夜痛苦道:「謝君上……,可是臣方才過來時,剛吃飽。」
阮君庭端著一碗面,迴轉身來,皇袍上沾了許多麵粉,笑眯眯對他招手,「過來,幫孤試試看,和上次有什麼不同。」
倦夜:「……」
可以拒絕嗎?
「過來!」阮君庭聲音一沉。
倦夜立刻慫了。
五年!君上為了這一碗面,執著了五年!
剛來九御時如此,在邊疆御駕親征的十年如此,回來后,還是如此。
只要心情不好,就要尋個廚房做上一碗面,才會稍稍平靜。
他煮麵時,望著鍋中氤氳的水汽,會難得的心平氣和,甚至眼中還會帶著罕有的幾分欣喜和希冀。
但是,到最後,當麵條終於整整齊齊碼在了碗中,澆了精心熬制的湯頭,再撒上蔥碎時,卻又不是想要的樣子了。
五年,什麼食材都試過,什麼湯底都用過,什麼金貴的器皿都盛過,但永遠不對。
可是,他依然樂此不疲,就算不知道要做給誰吃,不知道為什麼要執著於一碗面,只是痴痴地看著它從熱氣騰騰到漸漸變涼,就能安靜地坐上好久好久。
然而,倦夜知道。
那是君上的心,又在想念那個女人了……
他不記得她的存在,一顆心卻在每天想她。
可倦夜什麼都不能說。
從太庸天水回來后還活著的,除了他,就只剩下殘弓和戰錚峰,其他人,全部被梅蘭竹滅口。
所以,他能做的,只能陪著他,幫他吃了那碗面,哄著他高興。
這一哄,就是五年!
「君上,臣剛得到消息,公主那邊招了個迷羅坊的男人去長秋宮。」倦夜抱著赴死的決心,大口大口,將一碗面當成皇命,一鼓作氣吃完。
阮君庭似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只盯著他的嘴,滿懷希望,「怎麼樣?這次如何?」
倦夜用力點頭,「比上次……,額……,無論是色香味,都又添了一分,特別鮮,回味無窮!」
「哦……」這種奉承的話,阮君庭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
他眼帘又失望地垂了下來,唇角綳了綳,重新挽起衣袖,「孤再做一碗!」
還做……!
倦夜有點絕望,不要說吃到吐,誇讚的話都已經詞窮了啊!
阮君庭轉身,重新舀水和面,手背抹去額角髮絲時,沾了一點麵粉,「對了,你剛才說什麼?」
倦夜見君上總算想起正經事了,連忙道:「臣方才稟報,說公主那邊招了個迷羅坊的男人去長秋宮。」
阮君庭無感,「她把整個九御的男人都招去,又與孤何干?」
「但是……,那人從太庸天水來,是坊中說一不二的鳳桓鳳三爺。臣猜測,可能是為了搶先一步找到桃林中的那個姑娘!」
「……!」阮君庭遲疑了一下,「弄過來。」
倦夜如蒙大赦,抱拳,「臣這就去辦!」
說罷,腳底抹油,掉頭要跑。
「慢著。」身後,阮君庭又喚住他。
倦夜一個急剎,「殿下……」
「快點回來,幫孤吃面。」
「……」
……
另一頭,鳳乘鸞被長秋宮的公公送出來一段距離后,便可自行離開帝城,可等溜達到了西側就近的光華門時,就被一隊掛著千殺刃的錦鱗衛給攔了下來。
「你就是迷羅坊的鳳桓?」門口負手而立的倦夜,華麗轉身,微微獰笑。
鳳乘鸞嘴角輕輕一撇,原來是你這個犢子!
「有人要見你,隨我來。」
倦夜根本不會考慮這個小個子男人同不同意,願不願意,徑直走在前面,錦鱗衛便將鳳乘鸞給圈了,根本就沒選擇的餘地。
「呵。」鳳乘鸞一笑,順從地轉身,跟在後面,我還當你們不來了呢。
但這一笑,倦夜卻聽得不爽了。
「你笑什麼?」他停住腳步,回頭問。
「沒什麼,我為人隨和。有勞大人引路。」鳳乘鸞面具后的笑容,意味不明。
然而她卻沒想到的是,倦夜領著她去的,不是阮君庭的書房,亦或者是寢殿,而是帝城的御廚房。
御廚外,依然還是跪滿了人,遠遠就可以看見裡面白色的水霧繚繞,似是忙得不可開交。
「大人莫不是想請我吃飯?」她隨口調笑了一句。
「請你的不是我,是裡面那位,請你吃面!」倦夜安了幾分自己的小心思的,將鳳乘鸞一推,給送了進去,他就一本正經的將手按在千殺刃上,立在門外候著。
總算有人替他吃面了。
御廚裡頭,大鍋的蒸汽四起,白霧瀰漫,還混著柴火沒填好而冒出來的白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回來的正好。」阮君庭的髮絲被水霧打濕,幾縷黏貼在額角,兩臂挽著衣袖,將再次碼好的面小心翼翼端在大碗中轉身。
卻不想,隔著濃濃水霧看到,門口站著的不是倦夜。
那身影,婷婷裊裊,就像憑空在夢裡走出來的一般,看得阮君庭心頭不知為何,如被狠狠擂了一錘,憑空漏跳了一拍。
是桃林里的那個姑娘?
她怎麼又來了?
他一想到她,那一夜的瘋狂迷亂也好,溫柔繾綣也罷,就全都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之後,又是被人欺,被人覬覦的羞惱和震怒。
而就這轉身相顧的一眼,鳳乘鸞立在門口,喉間早已什麼硬硬的東西堵住,哽咽了一下,才強作鎮定道:「外面的錦鱗衛大人帶我來這兒,說有人請吃面。」
她逆著門口的光,從水霧那一頭走來,顯出臉上的半面黃金面具和一身男人打扮,笑道:「原來入一趟帝城,還有這樣的待遇,管飯的。」
原來是個男的。
阮君庭方要發作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可聲音依然是冷的,臉也是黑的。
他剛才盯著這個男人的身影都想了些什麼!
想的是床笫之間翻雲覆雨!
手中將碗面,「咣」地撂在木頭桌上,似是要報方才的一眼之仇,
「你就是那個鳳桓?來的正好。把這個吃了,吃得好,立著出去,吃得不好,躺著出去。」
脾氣!死臭死臭的!
鳳乘鸞心裡罵了一句。
「好啊,多謝!」她臉上莞爾一笑,尋了雙筷子,在桌邊大大方方坐下,低頭嗅了嗅,之後認真提筷,吃了一小口。
可只這一口,心中便什麼氣,什麼怨都沒有了。
他對她一輩子的溫柔,都在這一碗面中,即便什麼都忘了,那溫柔和心思卻依然還在。
一滴酸楚淚珠沒能忍住,穿過黃金面具,落在了碗中,還好被她深深低著的頭擋住,未叫阮君庭看到。
「如何?」阮君庭直直站在桌邊,等著她回答。
這些年,關於他煮的面,什麼奉承的話都聽盡了,為此殺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個小個子男人,若是有一個字說得不好聽,他就立刻把他那顆遮遮掩掩的腦袋扭下來!
「你這麵湯里,都放了些什麼?」鳳乘鸞抿了抿唇,頗有些失望,還有些嫌棄。
那湯頭裡,至少被他丟了豬牛雞骨,鮑參翅肚等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遮掩了當年的味道。
果然,阮君庭不悅道:「不過十樣山珍,十樣海味。」
鳳乘鸞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身來,「不好吃。」
「大膽!」他果然惱羞成怒,聲音不高,卻周身氣息轟地一沉。
竟敢嫌棄他做的面!
裡面一聲喝,外面倦夜便已經沖了進來,「鳳桓,君上御前不得放肆,還不跪下!」
他若是不幫著喊一嗓子,這小個子南淵人怕是會被一巴掌拍死。
人死了沒什麼,髒了御廚房,還得收拾。
「呀!原來是君皇御駕!」鳳乘鸞配合地驚訝了一下,抬頭,望了一眼阮君庭,眼中溫柔深情,盡數被黃金面具和這屋裡的水霧濾去,之後嘴角掛著淺淺笑意,輕掀衣袍,屈膝,深躬,俯首,雙手交疊於前,叩首於手背之上,「小民鳳桓,叩見君上。」
一連串的動作,不徐不疾,規規矩矩,工工整整,畢恭畢敬,就像曾經默默一個人,練習過千百次。
她一綹烏青水亮的長發,從后肩滑落及地,沾染了塵土也毫不在意,就如這五年間,她褪去滿身光芒的翎羽,蟄伏於塵埃泥淖之中,只為等到機會靠近他。
她人匍匐在阮君庭腳前,沒有他喚「平身」,便要保持著這個絕對臣服的姿勢,一直跪下去。
阮君庭慢悠悠放下挽起的衣袖,由著倦夜替他擺正頭頂的三疊黑玉纏金冠,之後披了綉金龍紋黑氅。
轉身之間,衣袍掠地,鳳乘鸞只覺得一陣混雜著麵粉的輕塵拂面。
他披上了皇袍,終於斷絕了最後一點煙火氣,一身只剩下孤寂的冷厲和深重的肅殺。
「鳳桓,孤聽說,你在迷羅坊中,號稱手眼通天,既然有這份本事,那今日,你可知孤傳你來此作甚?」
鳳乘鸞跪地叩首,額頭依舊輕伏在手背上,沉靜道:「君上與大長公主心有靈犀,都想要在迷羅坊中尋得同一個人。」
阮君庭冷眼俯視腳前的人,「好,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一說,孤要尋的是何人,說得對,走出去,說的不對,抬出去。」
「君上要尋的人……」鳳乘鸞雖然俯首在地,卻眼中一抹狡黠,「年齡不大,又精靈機敏。」
阮君庭目光望向外面,長眉不經意間微微一挑,桃林那姑娘,的確年紀不大,他看不見她的眼睛,卻千迴百轉間,只憑她嘴角的漂亮弧度就知道是個人精。
「抬起頭來,接著說。」
「謝君上。」鳳乘鸞終於可以跪直身子,「此人,身量不高,卻脾氣不小。」
阮君庭長而整齊的睫毛便忽閃了一下,臉頰被那兩個小耳光抽過的地方,微微有些發麻,「繼續。」
鳳乘鸞頷首,不經意間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他生得得天獨厚,世間難求。」
得天獨厚,世間難求。
這八個字,似乎說到了阮君庭心坎里去了。
他在床上,望著那個蒙著眼睛的姑娘的睡顏時,心中便正是這八個字。
他不記得她是暗城鑒花師相出的一朵極品名花,卻只知自己沾染了她的身子,就再也不想離開她,彷彿魂都被丟在她身上了一般。
阮君庭眸光微微一眯,彷彿又置身於那夜桃林深處,喉間動了動,「那你可知,她現在人在何處?」
「知道,稟君上,千闕少君此刻應該正在迷羅坊。」鳳乘鸞的聲音涼薄,似乎有些戲謔。
怎麼是千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