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何善後?
袁敬忠身上的火是壓滅了,可是完全沒有人樣:頭髮燒焦一大半,如同板寸;臉上熏的烏黑;一身血衣到處是窟窿。袁老三索性脫去破衣服,火海里一扔了事。
他站山肩上,見山頭的火有蔓延往下的趨勢。便看準方位,手提著大刀,赤條條往山下走。行至山腳,一條小溪發出水聲。袁敬忠跳入漆黑的溪水中,將滿身滿臉的污跡全部清洗乾淨。他穿了條濕漉漉的短褲衩,提刀赤條條爬出小溪。回頭看那山頭,明晃晃的,燒的越加猛烈。
袁敬忠推開老漢家的院門,一間草房虛掩著,閃出燭光。便推門進去。屋裡的人看到闖進門來的袁敬忠,嚇了一跳:
渾身赤裸,穿條褲衩,頭髮新剃過。一雙赤腳站立門口,扛把大刀。
兀那漢子,你要砍誰?老漢心中一驚。
「三叔,你上哪理髮、搓澡來著?沒付錢叫人扒了衣服吧?」大牙看的想笑。
老頭、老婦見他的頭髮短了不少,差點沒認出來。開始以為是山裡那廟的惡和尚。被逐出師門,奪了袈裟,剃度還俗。後面見到熊辰豪叫他,知道是剛上山抓蛇的那位。老漢上前小心的問道:
「客人莫非遭劫了?三位官人怎麼沒有回來?」
三叔一摸自己焦黑的板寸,嚷道:
「老漢,你見過搶劫還帶理髮的嗎?」
那倒是——沒見過。老漢不語了,這傢伙咱得罪不起,看著也不像善茬。
三叔說完「哈哈」狂笑起來,把大夥看的莫名其妙。
洪貴咯咯笑了,指著袁老三的頭髮喊道:
「三叔,給我也理個你這樣的頭髮,涼快死啦!」
「滾犢子!」袁老三罵道,老子差點搭上一命,理這個髮型我容易嗎我?
大牙覺得袁敬忠這麼光著不行,明天還怎麼出門?目標太大了。便從衣袖裡拿一小塊碎銀子,問老漢回件衣物。
老漢接了銀子,向袁老三說道:
「客人若不嫌棄,小兒的舊衣裳將就穿一件?」
袁敬忠點點頭,也不答話,徑直到酒桌前坐下。
老婆子便去另一間屋裡翻找衣服,沒一會給袁老三找來一件斂襟短褂,長褲短褲,一套鞋襪。老漢叫老婆子帶小孫女迴避一下,畢竟屋裡就她們不是爺們。三叔當場換上,大小還真不差。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正中擺放的一個豬頭。供了半個晚上了,正神尚未歸位,老漢一家五口,包括熊辰豪、洪貴,都沒碰那桌子酒菜。
「你們咋不吃?幹嘛等我啊,我沒那麼講究!」袁三叔笑道。
老漢心說,這一桌子菜還真不是為你準備的。他小心的回復道:
「客人,一桌野豬肉,是三位官差帶來的。我們吃了怕是會受責罰。」
這話袁敬忠聽了不爽。他瞅了瞅仰著鼻空向他微笑的野豬頭。
還是這口豬態度友好哇。三叔坐著問洪貴道:
「洪貴,這是不是你家哪口野豬呀?」
洪貴嚷嚷道:「就是我爺爺的野豬!」
大牙明白過來,之前洪貴一直盯著豬頭看,原來是在「豬臉識別」。
三叔瞪一眼老漢,手中大刀隨手一扔,刀身直直的插進泥地里,足有半尺來深。
你怕官差,老子可不怕!
老漢瞧那架勢,哪裡還敢多嘴。
袁三叔伸手示意大夥都坐上來吃菜。他自己拿起一個錫酒杯,一飲而盡,再倒滿一杯又下肚。洪貴和熊辰豪率先上桌來吃,洪貴饞的久了,抓一大塊野豬肉,塞嘴裡滿嘴流油的嚼起來。老漢和老婆子畢竟怕事,不敢動身。三個小娃娃看的眼饞,只是被爺爺奶奶喝住,不敢上來。
袁敬忠帶倆孩子,三位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杯盤狼藉。吃的那個痛快。等袁老三回頭,看到老漢家三個孩子口水直流,便沖老漢嚷道:
「老頭!楞著幹啥?都上來吃肉!三個官差回不來了!」
老頭不知三個官差有什麼禍祟,有點擔心的問他:
「客人,敢問名姓?」
「我姓唐。」袁敬忠隨口一說,嗞一杯酒下肚。
「敢問唐哥兒,三位官差咋啦?」
「山頭失火,沒跑出來。」袁敬忠抹一把流油的嘴巴,毫不在意的說道。
老頭、老婆子嚇的楞在哪裡,臉色煞白。三個官差死在這,可如何是好!
大牙想想確實麻煩。這裡算是第一現場,三位公差從老漢家出發去的山頭。自己三個人可以一走了之,可官府知道了,少不得拿他們一家子,嚴加拷問。
大牙便跑到屋外去看,老兩口跟著疾走到屋外。老頭家三個娃娃乘機上桌,趴著桌子,手抓豬肉放膽大吃。連同洪貴四小孩,陪袁敬忠喝酒吃菜。
熊辰豪看到遠處的山頭,焰騰騰升起一團大火,籠罩整個山頭。彷彿一個大火炬,照得周圍的夜色通紅。老漢家隔壁兩座茅草屋裡也走出人來,跟老頭隔著籬笆,談論那莫名起來的山火。
「那可是李老爺家的山頭!誰家楞娃子,敢去他家山頭打獵?倒叫走了火!」一戶人家的老頭說。
「那個會去李老爺的山頭打獵啊,我看是三伏天冒起的旱火。」另一戶老鄰居說道,「咱們山上救火去吧?不然李老爺追究起來,需叫我們吃官司。」他徵求兩個鄰居的意見。
收留袁敬忠的老漢,拉長著臉,揪心的看著山頭。他巴不得這山火燒的徹底點,三位官差屍骨無存才好。他垂著手,轉頭跟兩位老鄰居說道:
「偌大的野火,我們叄把老骨頭救誰去?別白白丟了性命!等著吧!這天氣悶的緊,早晚得來場雨。交給老天爺吧。」說著轉進屋裡去。
老頭一家關緊門戶,圍坐飯桌跟前。老兩口憂心如焚,那顧得上吃野豬肉。孩子們你爭我奪的,撒歡了吃。袁敬忠一個人喝酒吃菜,悶聲不響。
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說起來。原來附近幾個山頭都是兵部右侍郎李春燁家的產業。李家勢力大,他弟弟李春弘,仗著朝中有人,橫行鄉里。往常山民們並不敢上李家山頭。寧可繞的遠遠的,別處山頭打獵。
大牙記得有過李春燁這麼個人。好似他開頭是反對魏忠賢的。上本天啟皇帝,痛斥魏忠賢,為東林黨人說話。結果當然可想而知,被天啟皇帝貶官到湖北。過了一年,皇上不知為何,將李春燁選調回京,加以重用。如今當上兵部右侍郎。想來李侍郎一定是曉得厲害了,知道魏忠賢果真是皇上的首席親信。馬上轉過彎來,趕緊抱牢魏公公的大腿。大牙記得這李春燁後面官至兵部尚書,至於魏忠賢下台後怎麼樣,就不甚清楚了。
大牙覺得,先別管李春燁,解決老兩口的後顧之憂最重要。
熊辰豪問道:「三叔,山上怎麼著火了?」
「唉,三叔我差點交代在山上嘍。」袁敬忠一口悶杯酒,轉著手中的空酒杯說道。
大牙心裡明白,那三個官差肯定被袁三叔殺死了。縣衙三個捕快憑空消失,此事瞞不住,縣太爺必然會嚴查。官府一路探訪,早晚得找到這裡。別說老兩口,周圍幾戶人家怕都得遭殃。
袁老三本來想把三人殺了就地掩埋,神不知鬼不覺。現在這把大火燒的十里八鄉都知道,明天李家的人肯定上山查看。此事兜不住啊。袁敬忠酒喝的七八分醉,開口說道:
「對不住兩位,三個公差燒死在山上。趕明兒官府知道了,連累你們幾戶人家吃官司。」
老漢低垂眼皮沒說話。他瞧見地上插的那口大刀。料想那三個官差必然死於此人之手。然後一把火,毀屍滅跡燒個乾淨。他可以一走了之,留下的人可怎麼辦好?
「你們家中還有何人?可否願意跟我們走?」袁老三想來想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帶著這幾家人遠走高飛吧。
老婆子見說,便濕了眼睛,滿臉心酸的說:
「唉,能安生過日子的,誰願意背井離鄉啊。」
老漢鼻孔哼出一聲,埋怨道:
「你多嘴多舌作啥?」
袁敬忠便問老頭:「你叫啥?怎麼不見你的兒子?」
老頭回道:「唐哥兒,我們這山腳下就三戶人家,都姓陳。老朽叫陳永全。生三個男娃,老大三年前服徭役,去宣府送糧,路上叫劫匪搶了糧食,丟掉性命。老大老婆早兩年死了,留下兩男一女三個孩子,由我兩口子照料。老二因有百十斤力氣,被李春弘老爺雇傭,到他家當長工。不曾想李老爺去年派他收租子,傻小子使氣任俠,看人家窮的揭不開鍋,便不忍催逼,空著手回來。
李老爺責罰他,田租要從他的工錢里扣除。結果我家那傻小子不幹,與李老爺起爭執,叫人亂棍給打死了。」
老頭說到這裡,眼淚汪汪,已經說不下去了。老婆子嗚嗚的掩面而泣。大牙聽的好不傷感,這種草菅人命的事情,放在當代誰敢這麼干?一個兵部侍郎的弟弟,還不是侍郎自己,就敢如此囂張?你們大明朝還有王法嗎?
袁敬忠啪一掌拍到桌子上,「狗娘養的!李春弘如此膽大妄為!你們就甘心?」袁敬忠問道。
「唉,老朽又沒有當官的親戚,又沒銀子使喚,如何告得過李老爺?縣尊一個聚眾鬥毆查無元兇,便輕輕打發了事。」顧老頭無奈的說。
如此明白的事實還能給歪曲掉,看來大明的法制建設很不健全。大牙覺得有機會,自己得親自給天啟皇帝或崇禎皇帝普普法,講一講大學上過的《法律常識》。雖然他《法律常識》考試,鄰座同學的慷慨幫助下,剛剛60分及格。不過不能認為大牙同學沒學好法律,因為鄰座同學自己才59分。天知道大牙那一題抄錯多得了一分。
然而,忽悠一下古人應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