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雨欲來
英國公倒不是認為那人有多大的神通。光是熊廷弼兒子的身份,便不可留下。否則人一旦落魏忠賢手裡。供出來跟英國公大公子有交集,會後患無窮。
「可他們於我有救命之恩,再說又有神通,殺之恐怕不祥!」張之極好歹還有點良心。
「什麼神通?我看是為結交你精心準備的騙局!」英國公閱人無數,老謀深算。他清楚,以英國公府的地位,多少人絞盡腦汁想夤緣鑽營?用幾個障眼法蒙蔽小兒,傻小子就信以為真了。
父親這麼一說,張之極也有點吃不準了。他便說道:「正好皇上命我回五台山,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到了五台山,我先把他們三個逮起來,押回京師交皇上處置吧。」
「總算你腦子清醒,聽得進為父的話。身邊事就算親眼所見,都未必是真,何況那些神鬼之術呢?」張惟賢說道。
「爹,你兒子這麼聽話,那十萬兩銀子的事——」張之極開始趁熱打鐵,繼續向爹告幫。
「嗯,十萬兩銀子!」英國公淡然一笑,「你爹我愛莫能助!」
張之極聽前半句,還以為有望呢,沒想到父子歸父子,銀子歸銀子。一點情分都不講吶!臉上當時就掛不住了。
張惟賢看兒子哭喪著臉,繼續說道:「話沒說完呢,你爹我不用出,你也不用出。」
「這是為何?」
「皇上派王體乾來傳旨,將你乾的好事都給我說了,我少不得向皇上求情。唉!你爹的老臉都丟盡了。幸好皇上體諒咱們英國公府,修復五台山寺廟不用你拿出錢,皇上的內努出資。」英國公說道。
他見兒子喜形於色,不覺的搖搖頭,「你先別高興,王公公會派幾個太監與你同行,一應修繕費用隨用隨支。」
皇上這是派的工程監理啊。張之極感到有壓力。且不說幾個太監在身邊,如同皇上隨時跟蹤一般。要找到袁敬忠、熊辰豪他們更費事很多。
「此行有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親信跟隨,你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有須臾造次,明白嗎?」老爹語重心長的教誨道。
「爹,你放心!宮裡頭的人我一定當爺爺供著,絕不敢怠慢。」張之極笑說道。
「沒大沒小!你當他們爺爺,我是不是得當爹?你這信口開河的毛病頭一個給我改了!」張惟賢一拍兒子頭責怪道。
張之極趕緊求饒,承認說錯話了。
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並不識字,一應諭旨皆仰掌印太監王體乾解讀與出謀劃策。按宮內規矩,掌印太監位列秉筆太監之上。可魏忠賢與天啟皇帝的乳母客氏有私,經客氏這層加持,外加他確實善於諂媚聖上,又果敢有謀,因此深得皇帝的寵信。王體乾這司禮監掌印之位便是魏忠賢、客氏幫他謀來的。王公公自然唯魏公公馬首是瞻。
天啟四年(1624年),雖然朝政依然為東林黨人把持,可魏忠賢的羽翼已成。宮內有王體乾、李永貞等人為其黨羽,宮外有閣臣大學士魏廣微,私下甘當魏忠賢同族侄兒。兵部尚書張鶴鳴為魏忠賢奧援。王化貞、熊廷弼廣寧之敗,庭議將兩人治罪。王化貞為東林黨魁首、內閣首輔葉向高的門生。他暗中曲意巴結魏忠賢,魏公公皇帝面前代為挽回,百般袒護。但廣寧之戰王化貞確實是第一責任人,罪孽難消只能入獄。王化貞雖然入獄,判的是緩刑。一時也沒吃多少苦頭,後來拖到崇禎年間才被處決。
反倒是熊廷弼的廣寧之戰罪行較輕,他在相對的後方。開始不過是撤職處分,未予系獄。後來不知怎麼得罪魏忠賢,形勢逆轉,熊廷弼的罪惡搞的比王化貞還嚴重,不僅論罪梟首,還傳首九邊。幸被袁敬忠他們偷回來了。
魏忠賢通過熊廷弼案,攪和一腳,展示了一下實力。他覺得權力的滋味很爽,是時候大展拳腳了。這日晚間,皇上睡著了。魏忠賢召集王體乾、李永貞密議。一盞昏暗的宮燈下,兩人圍繞魏忠賢左右站立,聽取魏公公對未來的打算。
「皇上重開礦稅,東林黨人一再上疏力諫,葉向高更是連上三道奏疏,力陳不可。皇上心裡可惱著呢。體乾,永貞,咱們的機會來了。」
王體乾馬上領會了,對道:「廠臣高見!咱們正好利用皇上對東林黨的不滿,將矛頭指向葉向高,逼其下台。東林黨徒一向以清流自居,攻擊我們內臣。此番我們不能再忍了。」
「光憑反對礦稅一事,似難以撼動葉向高。」魏忠賢琢磨一下道。
「廠臣提醒的是。卑職以為,可利用熊廷弼一案,將禍水引向東林黨!」王體乾詭秘一笑,看著魏忠賢說道。
「妙啊!妙啊!」李永貞輕輕擊掌說道,「葉向高為皇上拜為首輔,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張居正平反昭雪。他以此籠絡楚黨,獲取他們的支持。熊廷弼正是楚黨核心,說葉向高與熊廷弼有串聯,不無可能啊。」
「此事可行!」魏忠賢一錘定音的說道,「不過得靠一個人。」
王體乾、李永貞不解的問道是誰。
魏公公緩緩說道:「王化貞。」
李永貞豎起大拇指,諂笑著說道:「廠臣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卑職佩服佩服!」
王體乾笑道:「王化貞是葉向高的得意門生,又與熊廷弼同在廣寧。他能指證葉向高,那就是實錘呀!」
魏忠賢點點頭,「王化貞獄中託人向我表忠心。我的話,他不得不聽。」
三人當時秘議起來。
挨到第三日,王體乾派人來英國公府,問張之極什麼時候上路。張指揮實在拖不下去,只得打點行囊,向父母大人辭行。張惟賢叫兒子到書房,臨行給他幾句忠告。
「此去路遠,凡事你不要做主。聽那兩個公公的。人家雖說身份卑微,可能通過內臣向皇帝進讒言的。」英國公不無先見之明,提前給兒子打防禦針。
張之極滿口應承下來。
「還有一件,你千萬給我記住。熊廷弼的兒子和手下,千萬不可心軟,必須拿下,押解回京!聽到沒有?」
「兒子記住了。」張之極不情願的回復道。
「別掉以輕心,你知為什麼王化貞沒死,熊廷弼死的那麼快?」
「兒子也有聽說,熊廷弼向魏公公請託,求予以輕論。許諾給予四萬兩銀子。魏忠賢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果真擬不予治罪,詔書都擬好了。結果熊廷弼湊不足四萬兩,只拿的出兩萬銀子。如此觸怒魏忠賢,便說動皇上,將遼東之敗扣到他頭上,下旨意斬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熊廷弼處死,得罪魏忠賢不假,朝臣為何無人替他開脫?」張惟賢拷問道。
「對呀!為啥?」張之極答不上來。
「天啟初年,皇上對魏忠賢、客氏的親屬封爵,東林黨人紛紛上疏反對。今年更是發起批判,楊漣上月開炮,曆數魏忠賢八大罪狀,一時氣勢洶洶。東林黨人與魏忠賢結怨已深,勢同水火了。他們為啥不借熊廷弼的案子,攻擊魏忠賢呢?」英國公對著紫砂茶壺口,嘬了一口。
「熊廷弼沒給錢,壞了規矩?」張之極揣測道。不知道他老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胡說八道!世上的事,不是都看錢!」張惟賢怒道,兒子的智商真叫自己捉急。
葉向高們為啥不出面替熊廷弼說話?張之極絞盡腦子都想不出。那幫老江湖,個個人精似的,別說自己,連皇上都未必掌控的住。
張惟賢想想還是算了。自己的大兒子幾斤幾兩,現如今已經定型,自己再怎麼點播,帝王之學於他還是對牛彈琴。他只好說道:
「遼東巡撫王化貞,乃葉向高的門生,東林黨人。兵部尚書張鶴鳴,乃魏忠賢的心腹,閹黨的人。只有熊廷弼,背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楚黨。要放在四年前,天啟朝之前,方從哲當首輔那會兒。齊、楚兩黨與方從哲的浙黨結盟,形成齊楚浙黨。熊廷弼絕不會有事。天啟初年,東林黨人利用齊黨與楚、浙兩黨的內部矛盾,拉攏楚黨。三黨聯盟解體,浙黨領袖方從哲致仕。葉向高的東林黨一舉奪取執政地位。」張惟賢講的正入巷,卻見兒子站在跟前,耷拉下眼皮,昏昏欲睡。他玉扳指一敲茶案,提醒一下兒子:
「我說到那了?」
張之極本來迷迷糊糊神遊天外,聽父親突然整出動靜,立馬清醒過來,胡亂說道:
「哦,那個,說到——熊廷弼、王化貞、張鶴鳴三個人殺誰好?」
這倒是英國公正想說的。他便說道:
「王化貞東林黨不忍殺,張鶴鳴閹黨不可殺,那只有委屈熊廷弼,當替罪羊了。」
「找一個雙方干係都不大的人做替罪羊,保證雙方的核心利益未受損失,這就是政治交易!」張惟賢玉扳指重重一敲茶案,嚴肅的說道。他再次提醒兒子道:「你如果真的保護熊廷弼的餘黨,那就是同時與閹黨、東林黨結仇。」
張之極此時才明白個中厲害。他請教父親道:
「這麼說來,閹黨和東林黨和好了?」
「恰恰相反,一場血雨腥風馬上就要到來。」張惟賢高深莫測的說道,「皇上為重修三大殿開徵礦稅,動了東林黨人的利益。東林黨人已群起而攻之。天啟皇帝沒有別的依靠,唯有仰仗乳母客氏一系的閹黨。東林黨當然明白,其中的幹將已經將矛頭對準了魏忠賢。」
政治太複雜,一會好一會惡。老子玩不轉。張指揮想,一直做個紈絝子弟算了,別襲封英國公了。爵位最好還給皇上,若能換個幾十萬兩銀子,可是不錯的。
老爹講完一段,坐著等兒子繼續請教呢。張之極只好配合的問道:
「爹,那我們站那一邊?」
英國公並未回答,伸手一指博古架上的銅質天秤衡器。叫兒子拿過來。張之極搬來放父親手邊的茶案上。
英國公天秤兩邊托盤各放一個等重的砝碼,天秤晃動幾下,恢復了平衡。
張之極不知道老頭子搞什麼鬼,笑著問道:
「爹,你打算秤金子送我?」
「兒子,送金子不如送金玉良言。爹接下來說的話,比金子還值錢。」張惟賢認真的說道。
一聽沒好事,張之極沒了興緻。英國公說道:
「你往左邊托盤加個砝碼。」
張指揮不知道爹到底要說啥,照著吩咐做了。左邊托盤立馬傾斜下來。
「東林黨和閹黨,就像這衡器的左右托盤。那家吃重過多,衡器便會失去平衡。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了嗎?」張惟賢意味深長的問道。
「當然知道!」張之極朗聲說道:「我們就做這個天秤衡器?」
「天秤衡器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張惟賢不無惱怒的說道。
都惦記起大明江山來,孩子,你的心太大啦!
「你往右邊的托盤加個砝碼。」老爹吩咐道。
張之極乖乖做了,天秤又恢復平衡。
英國公伸手拿走左邊一顆砝碼,天秤便向右邊傾斜。張惟賢捏著手中的砝碼,對兒子說道:
「記住,我們要做這恢復天秤平衡的關鍵砝碼。」
說著將砝碼重新放回去,天秤晃蕩幾下,恢復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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