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劉金鎖的夢境

第十三章劉金鎖的夢境

入了夜的臨邑縣城,早已過了宵禁時分。

劉金鎖背著手,搖晃著身體,大大咧咧的走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

嘴裡還哼著跑著掉的歌謠。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邊,二道眉毛彎又彎……」

他信步走到採薇院後門,仰頭看著燭火全滅的望春樓,縱身躍起,就想和剛才一樣,跳進高牆之內。

可沒想到,他這次只跳起來不到三尺高,整個人就掉了下來,撲通摔倒在地上。

「這是什麼鬼……」

劉金鎖揉著屁股,疼的齜牙咧嘴,抬頭看著面前的高牆,心中疑惑不解。

奇怪了,剛才出去的時候明明一縱身就是三米多高,這說明自己以前應該是會武的,可這怎麼突然不靈了?

歪著頭想了半天,他也沒想明白,過去的事情在他腦海中仍然只是一些碎片,雖然是比以前清晰了一些,但還是無法完全聯繫在一起。

唯一慶幸的是,他的傻病已經是好了。

但這記憶,卻還是沒完全回來。

他又接連試了兩次,好歹是竄上了牆頭,但遠沒有第一次出去的時候那麼靈活,費勁巴拉的扒著牆頭,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總算是上了高牆,回到了院子里。

這裡是採薇院的後院,通常這個時間,是沒有人會來的。

劉金鎖徑直走到后廚旁邊的一間茅草房內,蠟燭也不點,腦袋中一陣困意席捲而來,催的他直接倒在土炕上呼呼陷入熟睡。

想當初,蓉媽媽把劉金鎖帶回採薇院的時候,就隨意將劉金鎖安置在這間茅草房內,環境雖說不好,但好歹算是一個容身之處。

劉金鎖就在這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茅草屋內度過了將近一年的光景。

但是這麼許久以來,還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讓劉金鎖能睡得如此安穩。

睡著睡著,那些早已交織在他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再次出現在他的夢中。

只是這一次,卻要清晰了許多。

這裡是一處大宅院,朱漆大門,雕花窗欞,亭台樓閣,連廊角門,院子內,數不清的假山花樹,還有一片小型的人工湖泊。

有悠揚的曲子,不知從何處傳來,曲調歡快活潑,琴弦的一撥一弄中,彷彿透著少女般的清新和飛揚。

劉金鎖置身此處,神魂顛倒,只覺滿眼的熟悉,卻完全不知身在何處。

他怔怔的循聲走去,前方一座亭台之中,一個妙齡女子正端坐撫琴。

只是,這女子的面容上罩著一層輕紗,劉金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一個名字,卻是不知不覺的脫口而出。

「蓮笙……」

琴聲戛然而斷,女子正要抬頭,劉金鎖的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威嚴的斷喝。

「誰讓你到這來的!」

他愕然回身,便見一個身穿玄色大氅的男子立在身後,面龐清瘦,滿面威儀,正不怒自威的望著他。

「師父……」

不知為何,劉金鎖的腦中瞬間閃過了這兩個字。

師父,師父,原來,這人是我的師父?

但他剛剛一念及此,撫琴的女子卻忽然騰空而起,周圍也響起了無數鬼怪般猙獰的怪笑,撫琴女子滿面驚恐,對著劉金鎖伸出了手,似要求救,卻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蓮笙……蓮笙……」

劉金鎖大喊,不自覺的追了過去,但那女子卻越飛越遠,同時周圍的怪笑聲也越來越充斥了他的腦海,他的全部身心。

冥冥中,彷彿有一雙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快要窒息。

「蓮笙……」

他喃喃自語,只覺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不斷的拚命掙紮起來。

「金鎖哥,饒命啊!」

突地,一聲岔了音的怪叫,在耳畔響起。

劉金鎖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自己原來還在茅草屋之中,雙手卻是不知什麼時候勒住了一個人的脖子,正不斷的掙扎著,大喊著金鎖哥。

他忙鬆開了手,定睛看去,才發現這人正是小馬。

「你……你怎麼會在我的屋子裡,天亮了么?」

劉金鎖一臉迷惘的愣了神,下意識的往窗外看去。

大窟窿套著小窟窿的窗紙,已然漸漸發白,看來,天色將明。

「我的金鎖哥,你這是做夢殺人啊,你哪來那麼大力氣,我差點就讓你給掐死了。」

小馬喘著粗氣,撫著脖子,一副后怕的樣子。

劉金鎖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道:「我怎麼知道你會來,我剛才分明是夢到一個大姑娘要被惡人抓走了,我去就她,才跟那惡人打在一起,你要是再晚來一會,估計我就把她救出來了。」

「你可拉倒吧,再晚一會,估計你就把我掐死了。我說金鎖哥你也是沒誰了,做夢都是大姑娘。哎我說,你剛才一直喊著蓮笙,蓮笙的,那到底是誰啊?」

「蓮笙么?我也記不大清楚,好像……是我媳婦?」

「我呸,這話我記得你說過不止一次了,我才不信呢,就你這樣傻乎乎的,你能有媳婦?」

對於小馬的調侃,劉金鎖少有的沒反唇相譏,而是默默的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蓮笙姑娘,的確是他的媳婦。

或者,是未婚妻?

「小馬,我還喊什麼了?」

「你還喊了句師父,就沒有別的了。」

「師父,師父……」

劉金鎖再次陷入了沉思中,剛剛夢中那男子的面龐,不自禁的出現在腦海之中。

那個人,真的是師父?

可是,怎麼半點也想不起來。

劉金鎖雙手抱著頭,又開始難以控制的頭疼起來。

小馬見他這個樣子,湊了過去,小聲說:「金鎖哥,實在想不起來,就想別想了。」

他話音未落,劉金鎖忽然抬起頭來,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陽城?」

「陽城?」

小馬一愣,也重複了一遍,想了想說:「莫非你是想起了,你是從陽城過來的?」

劉金鎖沒有回答,反問道:「陽城是什麼地方,在哪?」

小馬道:「陽城?那可是遠在山西的一個地方,距離咱們這兒可是至少有上千里路呢。」

「上千里路……」

劉金鎖不由嘆了口氣。

千里迢迢,山險路遙,他如果真的是陽城人,又是如何來到這臨邑縣城,又是為何流落街頭的呢?

小馬托著腮幫子,坐在一旁,兩個眼睛滴溜溜的盯在劉金鎖身上,似乎也在想著什麼。

「小馬,你盯著我做甚?」

劉金鎖回過神來,開口問道。

小馬搖了搖頭,忽然問道:「金鎖哥,你有沒有想起來,自己的真實名字?」

「名字?」

劉金鎖愣住,小馬的這一句話,讓他又陷入思索之中。

腦袋裡面過去的記憶太過零散,能回想起的大多是在採薇院經歷過的種種。

他所能追溯到最遠的、最清晰的記憶,也就是自己凍僵后,被蓉媽媽一碗熱湯暖醒,就在這個土炕上,他死活也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只記得姓劉,蓉媽媽見他可憐,難得憐惜的給他定了一個名字。

劉金鎖。

從此以後,金鎖就成了他的名字,他也就在這間青樓里長久住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蓉媽媽一開始準備把他捯飭白凈,去賣給官老爺和款大爺,他只知道這間採薇院里只有蓉媽媽最護著他,給他買糖人,無論他怎麼胡鬧,都不會真的怪罪於他,更不會趕他出去。

要是沒有蓉媽媽,興許他早就在那個飛雪的天氣里喪命街頭了。

「對了,小馬,這天剛蒙蒙亮,你找我幹什麼?」

劉金鎖忽然想起這個問題,小馬抓了抓頭髮,一臉好奇地說:「我忍了半宿,還是沒忍住,金鎖哥,你這傻兮兮的病,怎麼看著突然就好了呢,還有,昨天你斷案的時候,真的跟趙員外附體似的,能不能跟我講講,這裡面到底是什麼道道?」

劉金鎖無奈的看著他,攤手道:「我要是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信么?俗話說好奇心害死人,我看你還是回去再睡一會,等天大亮,咱們一起出去逛街。」

「逛街,你不做飯啦?」

「嘿嘿,蓉媽媽給我放了一天假,明天我休息。」

「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等會我來喊你。」

小馬開心得很,沖劉金鎖扮了個鬼臉,掉頭就跑。

看著小馬樂顛顛的走了,劉金鎖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廚房,拿過一個白蘿蔔就開始認真的雕刻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一個白生生的俊俏姑娘,再次出現。

像極了白依依。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邊,二道眉毛彎又彎……」

他獨自哼唱著十八摸,一旁的窗欞卻是漸漸沐浴在和煦晨光中,昏暗的房間里,也開始明亮了起來。

採薇院又迎來了嶄新的一天。

同樣,這也是劉金鎖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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