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好手段
直到用晚飯的時間,夏忠良都還沒回來。夏胡氏心裡有一絲不祥的預感,畢竟最近京都因為軍機營一案鬧得沸沸揚揚。夏忠良身為工部尚書,若有人要藉此強行安上什麼莫須有的名頭,對夏家來說,那可是滅頂之災。
她心裡不踏實,對身後的吳媽媽道:「你去問問大少爺有沒有回來?」
吳媽媽搖頭,「剛才抱月苑的采荷也來問過老爺,說是大少爺也沒見回來,又沒差個人報個信。大少奶奶正心裡急著。」
「別是出了什麼事。」
「太太千萬別胡思亂想。不如邊吃邊等,讓廚房給他們把飯菜給熱著。」
夏胡氏搖頭,「我哪裡吃得下,等著吧。」
吳媽媽勸道:「您為大姑娘的婚事準備得也夠累了,可不能弄垮了自個兒的身子。多少喝點湯也是好的。」
夏胡氏哪裡還有心思吃喝,「不行,我們還是先去大少奶奶那邊探一下風向。畢竟我們夏家對五皇子也曾幫了不少。在這節骨眼上,他們必須得給我們林家盯著點兒。別真給弄出了什麼幺蛾子。」
兩人匆匆趕往抱月苑,卻見裡面的丫頭婆子慌裡慌張忙成一團。吳媽媽一驚,「出了什麼事?怎的這般忙亂?」
一個端著盆子的婆子見是她們,忙道:「是大少奶奶心口痛。剛才叫來府醫,說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正在給大少奶奶催吐,也不知有沒有效果。」
說完,又往屋子裡跑。
待進到裡屋,林青素半躬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吐得一塌糊塗,屋子裡儘是股怪味。
夏胡氏摒住呼吸,忙上前關切地問:「怎麼會這樣?你們這些奴才究竟給大少奶奶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回太太,大少奶奶不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而是喝了有毒的茶。本來這毒也不甚要緊,可是恰好大少奶奶小產才滿月,身子虛得很。這茶一喝,已然大傷元氣,恐怕以後……」府醫嘆了口氣,沒有將餘下的話說完。
林青素臉色一變,有氣無力地一把抓住府醫的衣袖,「你說什麼?是說我以後都不能生孩子了嗎?」
府醫哪敢說實話,「沒……沒,大少奶奶只要好生調養,還是有機會再為夏家添枝加葉的。」
夏胡氏也是心裡一咯嘣,如果這林家女再也不能生育,卻不知林家和夏家這根關係的紐帶還能維持多久?
「媳婦不用擔心,你現在還年輕,又剛小產過。等調養得一年兩年再為夏家添丁也不遲。母親不急。」如今有求於人,她只好先安慰她。
林青素慘然一笑,接過下人遞來的濕巾擦了擦嘴,「銘郎膝下至今還無一子半女,香火豈能斷在我這裡?這屋裡,怕是要抬幾個姨奶奶才是正經。」
她的貼身大丫頭采荷恨道:「豈是抬幾個姨奶奶的事?要說也當把那害大少奶奶之人千刀萬剮才能稍解大少奶奶的這切膚之痛!」
夏胡氏眉一挑,當即往椅子上一坐,「采荷,你且給我說說,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毒都下到大少奶奶的茶杯里來了?」
「還能有誰?中午吃過午飯後,大少奶奶就過去五姑娘那邊閑聊了一會。回來沒多會兒大少奶奶就說胸口痛,差點暈厥過去。要說這下毒的是何人,恐怕還得去問綺羅軒的那位五姑娘了。」林青辭身邊的季嬤嬤冷笑道。
又是夏秀安!居然在這時候給她鬧幺蛾子,這個小賤人從來就沒讓人省心過。
夏胡氏一拍桌子,「來人,去把五姑娘叫過來。已經給她禁了足都不安分,看她究竟有何居心要害她大嫂。」
吳媽媽忙親自帶了兩個婆子過去請人。原本以為夏秀安會反抗,沒想到她還一臉莫名其妙地說林青素怎會中毒?她只不過是給她泡了一壺茶,那茶她也喝了之類。
吳媽媽哪裡理會她的這些辯解,一邊叫人看住綺羅軒的人,一邊將夏秀安「請」到了抱月苑。
待看到林青素一副吐得半死不活的樣子,夏秀安吃了一驚,「大嫂,你之前去我那邊都還好好的,只一會子時間,怎會變成這樣?」
林青素紅著眼睛凄哀地看著她,「五妹,大嫂自認待你不薄,你怎麼忍心在大嫂的茶水裡下毒,傷大嫂至深,致使大嫂終生都不能孕育孩子?」
夏秀安心裡暗驚,那茶葉里的毒竟會如此霸道,卻是她始料未及。
「大嫂說的什麼話?我與大嫂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下毒害你?若說是之前我泡的茶水裡有毒,我們同樣一起喝的,我為什麼又沒事?莫不是劉大夫看錯了?」
那府醫急道:「五姑娘怎能懷疑老夫的診斷?剛剛大少奶奶今日所吃過之物老夫都驗過沒問題。不是你的茶水問題還是什麼?」
夏胡氏道:「既然五丫頭說茶水沒毒,那可否把之前喝的茶水拿來讓劉大夫一驗?」
吳媽媽手一揮,一個婆子就將幾個罐子給抱了上來,「奴婢一去就將綺羅軒的茶葉和茶水給封存了。劉大夫可以逐一查驗,看看裡面究竟有沒有毒?」
府醫立即上前查驗。
夏秀安一臉無辜。
林青素眼淚楚楚。
夏胡氏一臉冷笑,她正愁找不到夏秀安的錯處,若毒真是她所下,今日她就有光明堂皇的理由重重懲治她了。
而就在這麼一會時間,二房三房已經都聞訊趕來,一個個都擠在屋子,假問詢之名,行看熱鬧之實。
當劉府醫看檢驗到一個青瓷描金的茶葉罐的時候,站在夏胡氏身後的秋桐忽然想起一事,臉色一變,趕緊附身在夏胡氏耳邊低語,「太太,那罐子里正是前些日子太太讓奴婢轉給綺羅軒秋葉的茶葉。當時太太說為逼五姑娘離京,故意讓秋葉送給秋韻喝的。秋韻喝后就感覺胸口疼痛,與大少奶奶的癥狀一般無二……」
夏胡氏手一抖,她怎麼就忘了這一茬?
她忽然之間好像明白,今日林青素中毒,怕又是夏秀安那賤婢使的幺蛾子!
她氣得嘴唇發抖,就說自投湖之事發生后,夏秀安平日里的行事就變得小心謹慎,這會兒怎麼就突然發瘋敢向林青素明目張胆的下毒,原來是在將她的軍!
她恨恨朝夏秀安看去,夏秀安卻燦爛地朝她露齒一笑,嘴角微揚,仿似在嘲笑她一般。
她開始感覺喉頭髮緊。
「大嫂臉色怎麼這般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誒?還真是。瞧這黑眼圈,眼角的皺紋,還有鬆弛的面頰,哎呀,額頭還有一顆痘,大嫂不會是最近操勞過度,沒有休息好累的吧?」
「不是累的吧?明明是臉色發青,是不是幾月前吐血的舊疾又發作了?」
「對對對,吳媽媽快拿痰盂來,以防大太太吐血……」
二房和三房的妯娌唯恐天下不亂的嘰嘰喳喳,更是氣得夏胡氏喉嚨一松,一口血就要噴出來。她卻強行咬緊嘴巴將血阻在口腔,再一口生咽了下去。
胡媽媽看情勢不對,趕緊給她遞上一杯溫茶,「太太別與一些市井之婦一般見識,喝茶。」
夏胡氏順勢將茶盞湊到嘴邊,借著慢慢喝茶的動作,將那血腥味徹底全洗下了肚腹。
「二房的,三房的,我們雖是妯娌,可是這夏家偌大的家業暫且還是由我大房給支撐著,若是我家老爺或者是我出了什麼事,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像現在一般悠閑地坐在這裡說三道四?」
二房和三房眼見她只瞬間就恢復了氣色,那氣勢也凌駕於她們之上,都撇了撇嘴,二房道:「大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論功德么?知道你掌著中饋可以任意賞罰,我們哪還敢在您面前說三道四?也不過是在關心大嫂的身體而已,也沒說什麼,怎麼忽然又要給我們訓話了?」
夏胡氏冷哼了一聲,正要說點威懾的話,那劉府醫已經如獲至寶地將那罐子茶葉給抱了過來,「太太,大少奶奶,沒錯,這罐茶葉里有金香葉。這種葯晒乾后外形和茶葉差不多,卻是有毒。若與茶葉混在一起喝,容易引發人的心絞痛,有劇毒。量大的話,會致人猝死。大少奶奶的癥狀就是喝了這金香葉的癥狀。」
一聽真是夏秀安在害她家大少奶奶,采荷好不氣恨,「五姑娘,現在你還有何話好說?你這般毒害我家少奶奶,就不怕王法了嗎?季嬤嬤,這等用心惡毒的人絕不能姑息,趕緊去報官,將她繩之於法,為少奶奶討個公道。」
季嬤嬤真要出門報官,夏秀安卻不急不徐道:「也好,這事兒我正納悶呢。要說這罐茶葉雖是在我那裡,我自個兒每日也喝著,難道我還要連我自己都害了不成?怕是有人故意害我,我不知情之下,讓身體虛弱的大嫂喝了才鬧出這等事來。若是報了官,倒是可以讓斷案如神的官家來幫我斷這個案子,找出那個試圖害我之人才是。」
夏胡氏眸光發涼,「季嬤嬤,這等家事豈能去驚動官府,是想家醜外揚嗎?話不說不清,理不辨不明。統共就這麼些人,就不信抓不住那個試圖害人的人。」
季嬤嬤不得不朝林青素看去,見她點了點頭,才勉強退到一邊。
夏胡氏接著道:「五丫頭,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毒茶葉是你屋裡發現的,茶水也是你親自泡的,要說你大嫂中毒與你無關,總得拿出點證據出來。」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去當眾追查這事。畢竟有無數雙眼睛瞧著,若想善了,必須得找個不傷筋動骨的善了之法才是正道。
「母親,這幾日來我已經被禁足,院子里的一應用度都是浣碧和秋韻去庫房領的。若要問這茶葉哪裡來,自然也是從庫房裡來……」
夏秀安一句話還沒說完,那二房的周氏立即道:「秀安,你說話可要注意點。庫房那邊是你二嬸經手的,給各個姑娘屋裡發的茶葉可不是用的這等青瓷描金的罐子。誰知道這是哪裡來的毒物,可別栽到我頭上來。」
「哦?不是庫房出來的,那茶葉又是從哪裡來的?」夏秀安像毫不知情的樣子看向浣碧和秋韻,輕斥道:「你們兩個可要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謊話,仔細你們的皮!」
不待浣碧跪下,秋韻已一下子撲伏於地,「姑娘饒命……這罐子茶葉是院子里的秋葉送給奴婢的。之前奴婢不小心把一罐茶葉給打翻在水盆里,為了不被姑娘責罰,這才把秋葉送給奴婢的茶葉權當好茶葉端到了姑娘屋子裡……奴婢也沒想到秋葉給奴婢的茶葉里有毒,不然斷然不敢端出來害主子……嗚嗚……」
「秋葉……她為什麼要送你一罐有毒的茶葉?來人,把秋葉給傳來……」稍有好轉的林青素厲聲道。綺羅軒這麼幾年來除了她在暗中給夏秀安下毒,她沒想到還有人在暗中使手腳,如果是有人想藉此與林家爭利,她勢必不能容忍!
夏胡氏手指骨暗自捏緊,發白。
不一會,綺羅軒的二等丫頭秋葉被兩個婆子帶到了抱月苑。
「你就是秋葉?快說,你這罐茶葉從哪裡來?什麼時候送給秋韻的?」林青素喝道。
秋葉一見一滿屋子的主子,特別是還有大太太和秋桐,兩人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狠狠瞪著她。她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直嗑頭,「大少奶奶,奴婢不知什麼茶葉,也從未送過秋韻茶葉……」
「秋葉,你竟敢不承認?前些日子的一個晚上,照碧親眼看見你出了院子和府里的一個人說了一會話,然後就拿回了這罐茶葉。當時她也沒以為意,只是向我隨意提了一下。後來你還好心把茶葉拿出來讓我充數,我還感激你萬分……」
秋韻一說到這裡,忽然像想到了什麼,指著秋葉的背脊大聲道:「我知道了,那日我以為是我把姑娘的茶葉打翻在水盆里,照這麼看來,分明是你故意趁我不注意將罐子摔在水盆里,然後好讓我用你送的茶葉充數去害姑娘……好你個秋葉,枉費我平日對你信任,你竟敢隔著我來害姑娘,如今還害了大少奶奶……」
秋葉只覺冤枉,那罐茶葉確實是她送給秋韻的,只不過當初接到任務的時候,只是為了針對秋韻。聽說是讓她喝了后感覺心口疼痛的葯而已,她哪裡是要害主子?更不曾故意去打翻什麼茶葉罐子之類。她爭辯,「你胡說,我沒有打翻姑娘的茶葉,明明就是你自己打翻的。」
一旁的秋桐怕她拿不住重點上了人家的當,陰惻惻道:「秋葉,現在的重點是你到底有沒有送秋韻茶葉。」
不待秋葉說話,夏秀安已不慌不忙道:「送沒送茶葉,把照碧叫來問不就知道了?她說曾看到給秋葉送茶葉的人,其實只要知道了那個人,就知道是誰要害我,如今還加了一個大嫂不是?」照碧看到人是假,她在使詐才是真。
秋桐臉色暗變,她沒想到那晚的情形會有別的人看見,有些緊張地看向夏胡氏。
夏胡氏氣得無以復加,當初為了逼夏秀安出京,她故意讓人在秋韻的身上下毒,無非就是讓夏秀安誤以為林家還在暗中對綺羅軒下手。好讓她草木皆兵之下,答應夏允衡出京去鍾陵過年。
結果沒想到夏秀安一回府就反應了過來,立馬將計就計把毒下到了林青素身上,把事情越鬧越大。
她知道她這般做不僅僅是為了氣她,反擊她,絕對還有其他的目的。今日如果不滿足她,說不定她還要將事情鬧下去,最後是自己臉上不好看。
「秋葉啊,究竟是你家姑娘哪裡對你不好,讓你使出這般毒計害她?若是你不願呆在綺羅軒可以向管事娘子說,謀害主子可是死罪。來人,把這賤婢拖出去杖斃!」
夏胡氏冷聲吩咐,立即就有婆子上去揪人。
秋葉見形勢不對,就要掙扎呼冤,一個婆子得了暗示,立馬封住她的嘴,夏秀安卻沒準備就此放過,「母親,這丫頭是我院子里的,我還沒問她是誰指使她害人,豈可就給杖斃了?說不定我院子里還有她的同夥呢?」
夏胡氏眼神冰涼,嘴角卻在慈祥的笑,「五丫頭,都怪母親平日事務煩多,對這些下人管教不周,倒讓她們忘了本分。也罷,你若還擔心有同夥,不若回頭你自己去我屋裡挑選些順眼的使喚丫頭,把人一併都換了。」
夏秀安輕道:「母親說哪裡話?母親屋裡的丫頭都是您自己用順手了的,雖然懂規矩,我也不能奪人所好。也對,其實我院子里時常丟些東西,因為也不太緊要,也就沒拿出來計較。這些小偷小摸的行為卻讓我心寒。要不這樣,府里的丫頭們調教好了的都跟了好主子,沒調教好的都成了老油條,我一時也沒那個能耐調教。乾脆明兒再從外面牙婆那裡重新買些伶俐的丫頭回來,母親,您看如何?」
到這個時候,夏胡氏算是徹底明白了,她弄了這麼大的動靜,不過是為了換掉她院子里的所有眼線。
好計謀,好手段。她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