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在別人眼裡,她就像個追著男人跑的花痴女么?
還是因為容慶長得太過出色,讓人產生了錯覺?
容慶無言。
夏秀安也乾脆裝暈趴在了牛車上。
一路無話。
到了市集已是中午,才知這地兒是桃花鎮,往西五十里是樂陽,再往西南三十里才是鍾陵。
桃花鎮一小鎮,人口稀疏,位置偏僻,若想打聽點什麼消息自是不可能。兩人在鎮上好不容易在個破舊的屋子裡找到一個年老體衰的郎中,想找老郎中找點金創葯,老郎中卻只認錢不認人。
兩人落水後身上早無長物,更別提銀子。無法,容慶只好反過來找那老郎中借了銀針,給他疏經通絡一番。
收針后,老郞中頓覺呼吸輕快,耳清目明,身體也似輕了幾斤。大喜之下,不斷稱容慶是神人。
於是金創葯才到手。
夏秀安自己躲在屋內上藥包紮出來,也不知容慶給那老郎中說了什麼,人家還備好了一頭驢,供他們上路用。
驢身架小,當然由夏秀安騎著,容慶牽繩。
從桃花鎮出來,但見兩邊道上菌紅瑩綠的野花盛開,使得春光濃艷。
系在毛驢脖頸上的銅鈴叮噹,像奏著一曲悅耳的山間小調,動聽悠然。如若不是急著要趕路,倒也是一次愜意的踏青。
容慶這個人看似溫和,太過沉穩端方,其實言行有時候也很有些幼稚。
一路上牽著小毛驢,他仍不忘向夏秀安灌輸著他的所謂藥方子,當中還添加了一些對應各類動物烹烤時的火候和效用。描述起色香味來,用詞精確,活靈活現,入木三分,就似一桌美味已擺在面前一般,讓人饞涎欲滴。
本來路上只帶了老郎中包上的幾個鬆軟餅子在充饑,他一番描述下來,真正讓夏秀安體會到了什麼叫食之無味。
她把餅子又包回紙包里,有氣無力道:「容公子,我在吃東西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說這些?」
容慶頭也不回,「人總要勤奮一點。既然要學習,就要廢寢忘食。」
他手裡牽著繩,從容而悠閑。
夏秀安嘆氣,「不是我不學習,是你的時間沒有選對。吃著干餅聽你說燒雞烤鵝清蒸魚,你是怕我吃得太多麼?」
「干餅無味,我這不是給你加點料?望梅止渴有沒有聽說過?」他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眉梢儘是蘊染著笑意。
看來是被他擺了一道。
如此落魄,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所以我已經飽了。剩下的餅子你吃吧。」夏秀安把紙包朝他扔去。
容慶像後面長了眼睛一般,準備無誤地將之抓在手裡,還放在鼻端聞了聞,皺了皺眉,「聞氣味就不行。」
他一把丟得老遠。
夏秀安撫額。
也沒再說話。
當天兩人約趕了三十里地,之所以趕的路不多,自是因為中途容慶在一條小溪里抓了幾條活蹦亂跳又肥美的魚,兩人好好吃了一頓給延誤了些時間。
到晚上的時候,才勉強找了一戶農家借宿。
這次兩人吸取了教訓,以兄妹相稱,自沒再鬧什麼笑話。
洗漱之後,趁著還不是累到立馬倒床就睡的地步,容慶和夏秀安在屋子裡一前一後盤膝而坐,以便協助她練習天玄心法。
他的內功雄渾,自丹田開始,慢慢引領著夏秀安的意念向各處經脈遊動。
一遍下來,夏秀安只覺人輕鬆了些,倒沒覺得什麼。到第二遍結束后,她就感覺整個人暖烘烘的,像被六月的太陽照射過般,舒服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我這只是給你引路。等你自己能真正運氣的時候,感覺肯定要比現在更美妙。特別是在受傷之後,自己幾個周天運行下來,傷勢都要跟著輕很多。」容慶收了勢,起身道:「習天玄心法,也就是在不斷滌除身體以及經脈里的雜質,時間久了,不僅僅是能以氣御針幫人醫病,自己也會受益非淺。」
「所以我的花毒才有望得解,對不對?」夏秀安也跟著站了起來。
容慶點了點頭,「自是這個道理。其實對於你的花毒,我在想的是,與其找不到天玄神針後面的幾式,不若讓你自己來練。說不定比我跟你施針要有用得多。如果能因此延後你花毒發作的時間,也算是值了。」
夏秀安沉默。容慶除了因為和蘇小滿的關係有些理由幫她,可是他將他的絕學都拿出來授於她,在這個無論各行各業都注重派別血統傳承的時代,他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幫她。
她想不通這一點,卻又不得不去接受。讓她心裡感覺像在吸毒一樣,想抗拒卻又不受控制。
「對了,我昨晚向你施展祝由術幫你療傷的事可不能向外說。我絕不想吃不了兜著走,還被人看成邪祟。」容慶收著地上的蒲團。
夏秀安揉了揉肩胛,「放心吧,我嘴巴關風得很。除了你我,絕不會向第三人提起。」
說完又覺得不對,「咦,這麼好玩的事,小滿應該可以知道。」
容慶走了出去,「我不想嚇到她。」
夏秀安暗翻了個白眼,都敢當她面表演出來,就不怕嚇她?
果然男人心裡疼的還是自己的女人。其他的女人都是金剛不壞之軀,摳腳大漢。
一夜好眠,第二日中午,兩人就到達了樂陽。
只是城門外有不少官兵把守,對進出的百姓都查得極嚴,兩人沒有路引,生生被攔在了城門外。
「卧龍寨被人一天之內血洗,只有一個龔老三因為不在寨子里逃過一劫,也怪不得官府要嚴查。」
「在樂陽地界發生這麼大的血案,震驚周邊。聽說十八寨俞大當家已經發出了江湖急令,如果有誰能告知血洗卧龍寨的兇手,他不僅重賞,還會奉為十八寨上賓。就算只提供一些線索,也必定重賞。」
「黑水十八寨一年不知要向官府上交多少稅銀,官老爺們向來對他們都極為看重。這次出了血案,想必那些官老爺已經開始幫著四處拿人了。不然也不會這般大張旗鼓的守在城門口嚴查。」
「不對,聽說城門口的嚴查不是因為這事。好像是龔老三的屬下請一些鍾陵米商去卧龍寨做客,結果連胡老爺的外孫女都給請去了。他外孫女應該是來頭不小,有人看到桐宜江家的江大小姐都去踢了鍾陵縣令的腦袋……」
「沒錯,照我看城門查的,恐怕是龔老三……」
「噓……」
夏秀安和容慶站在城外正在想辦法進城,恰巧聽到幾個排隊進城的行腳商的這番話。兩人對視一眼,分明是對他們離開卧龍寨后發生的事分外驚異。
「黑水十八寨的人果然人是土匪。明明是龔老三帶頭劫了一船人去行不法的勾當,居然也能堂而皇之說是下面的人給請去喝茶?」夏秀安氣急,不禁當場冷笑起來。
容慶以指掩唇,讓她噤聲,低道:「我們勢單力薄,十八寨眼線眾多。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夏秀安知他說得在理,深吸了口氣平復下情緒后道:「說與不說現在都進不了城。除非我們再繞道,又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
不僅他的時間緊,她也相當著急和拓跋賦的人研製玻璃的事,礦已挖,場已開,卻沒她這東風,怕要是損失慘重。
「不急,你跟我來。」
容慶說著就要行到無人處強行翻越城牆,這時竟有人在人群中驚呼著喚他,「公子,公子,長青可找到你們了……」
容慶回頭一看,見是長隨長青,立即止住步伐。
「公子,小的估摸著就這兩天您會帶五姑娘進樂陽,早就守在了這裡。沒想真就叫遇到了……」長青一副驚駭地模樣奔過來,看到夏秀安,忙恭敬道:「是五姑娘吧?還好,還好,人能安然無恙地帶出來,公子可沒辜負了蘇姑娘的交託。」
這個長青,夏秀安有聽蘇小滿提起過,好像是容慶身邊的人。看他如此欣慰,也覺高興,「我們沒事,不知蘇姑娘怎麼樣了?鍾陵我三姥爺家有沒有怎麼樣?」
長青偷瞄了容慶一眼,「蘇姑娘倒沒事。至於找五姑娘的人……一時也說來話長,不如路上邊走邊說?」
時間緊,這才是正經。
長青是有備而來,似乎預先就知道容慶會把夏秀安帶回來一般,早給兩人備好了路引,沒費吹灰之力就把兩人帶進了城。
這一進城,方發現城內有不少背負刀劍的江湖人在走動,他們三五成群,不時出現在酒肆、茶樓,神色機警,似在尋查著什麼。
長青似是深知容慶的性情,第一件事就是把兩人帶到了早定好的客棧,叫小二打上熱水。
「五姑娘但請放心,浴盆都是剛剛買來熱水燙過的,換洗衣物也給帶來放到客房裡了。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小的先去公子那邊侍候了。稍後就可往廳堂吃飯。」
夏秀安看著盆里的熱水和放在榻上包袱里她自己的衣物,大感長青辦事這般心思細膩,沒有一絲遺漏,怕是和容慶平日生活挑剔有關。
想到容慶生活上似乎有潔癖的樣子,這兩日穿著被她弄髒的外衫,想必心裡不知有幾多嫌棄噁心,這會兒早把外衫給丟得遠遠的了。
她道了聲謝,待長青出去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泡在了熱水裡。
等把自己泡得舒服,連頭髮都一併清洗后,她才起身穿衣。
拿起巾子把長發擦了個半干,為了不至太失禮,用頭上僅剩的一根銀簪子挽了個髻,就出了門。
正是午時,大堂里人雖不多,說話聲卻不絕於耳。
一眼就能看到容慶坐在臨靠窗的角落裡,面前一杯熱茶,垂了眼眸,似在聆聽站在他身後的長青說著什麼。
「……夏家五姑娘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口咬定是龔老三帶人劫了他們,還殺了兩個護送夏五姑娘的人,如今夏五姑娘又下落不明……嘿嘿,這次黑水十八寨恐怕是要有麻煩了。」
「龔老三的卧龍寨死得就只剩他一人,他向俞大寨主說完全不知此事,說是那兩個丫頭因為自家小姐失蹤亂說話他也不會怪罪,也不知真假……」
「天知道。不過那些米商也向官府說是被請去的,沒有受到劫持。那兩個丫頭的說詞已不足為信。」
「且不說這個,現在十八寨在追查那些血洗卧龍寨的人,官府又在找尋著夏五姑娘,態度不明……」
「態度不明也要明,夏五姑娘是在黑水河失蹤,她可是德昌侯府二公子徐大副都護的未婚妻,當今聖上親口指的婚。若她有何不測,怕是這鐘陵和樂陽的官老爺都不會好過。即便俞大當家勢力遍布,江湖地位不低,這次恐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說這龔老三惹誰不好,竟要惹上徐大副都護的未婚妻,該當他們氣數要盡……」
大堂里最中間一桌七八個身著勁裝腰部懸刀的少年高談闊論,說起話來毫無顧忌,應該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他們正說得口沫橫飛,當看到夏秀安進去,竟齊齊住了聲。
此時夏秀安著月白色小襖,配了條素色的裙子。頭上長發半干,除挽了個半髻的銀簪子,再無他物。
她穿著飾佩雖是素靜,卻仍難掩她新月生暈、花樹堆雪的秀妍如玉的容色。
所有人的眼睛齊齊朝她望去,她卻不閃不驚,朝著眾人淺淺一笑,露出頰邊淺淺的梨渦,頓如明月生輝。
眾人忘乎所以地看著她,目不轉睛,大堂里一時安靜得過分。
「過來這邊坐吧,已經吩咐小二上菜。」
容慶的聲音打破了大堂里的沉靜,他把夏秀安讓到角落裡,再往當面的椅子上一坐,就徹徹底底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大堂里傳出不少少年人嘆惋的聲音。這些人雖年少輕狂,卻未到過京城,何曾見過這等氣質大方容顏好看又精緻的女子?
他們直覺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女子應該就是這般模樣。
只可惜……那與她說話的男子眉清目朗,雖一身青衫寥落,氣質卻高遠得不容侵犯。
他們自愧不如。
少年們都沉默了下來。似是突然頓悟了什麼人生大道理。
大堂里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只點了清汁煮竹筍,玉兔白菜,明珠豆腐,青龍過江……」容慶說著,小二就已把菜送來。
看著桌上幾盤比她荷包還清淡的小菜,哪怕再餓,夏秀安胃口全無。
在路上一直在描述的燒雞烤鵝清蒸魚呢?其實說來說去,也是她嘴巴比前世刁了。
她也不好意思說,只是勉強盛了碗飯,慢慢扒拉著。
「你怎麼不吃?這些菜養生,多吃點。」
容慶很好心的給她夾了幾筷子菜,把碗里堆得高高的。
夏秀安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咳了聲,「其實我已經吃飽了……」
「我知道這些菜太清淡不合你口味,」容慶一臉為難,「可是長青的銀子帶得不夠……」
長青一愣,顯然沒料到他會這般說,轉而抹了把汗,「不好意思,五姑娘,出來時匆忙,忘了多帶銀子。」
「小二,給那邊上點你們拿手的糊辣醋腰子,椒末羊肉,蔥爆牛柳,水晶蹄子,五味蒸雞……算我賬上!」
那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扯開嗓子喊了起來,一口氣叫了七八道菜兩道湯再加點心,聽得那記菜的小二眉開眼笑,「客倌請稍等,我們廚房馬上就去做。」
小二一溜煙跑了。
「這位仁兄,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沒錢也不能委屈了女人。你剛才點的都是些什麼,能吃么?這頓算我請了,以後若再有什麼難處,只管去神刀門找我公孫君武。」那濃眉少年趁機大報名號,頗有幾分自傲。
長青好笑地看過去,暗道公孫謹竟有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
容慶側過身頷首一笑,「原來是神刀門的少門主,久仰久仰,那今日就承情了。」
然後就沒有瞭然后。
夏秀安還沒等菜上來,就已離桌。公孫君武在幾個少年的起鬨中正準備上前問其芳名,她已頭都不回地出了客棧。
長青到街邊對幾個瘦骨嶙峋的乞丐說了什麼,然後那些乞丐衝進去坐在桌邊,風捲殘雲就將那桌菜吃了個乾乾淨淨。
公孫君武幾個人面色比鍋底還黑。
「堂堂大醫聖居然跟幾個小孩子過不去,是不是也太不符合形象了?」
等走得一段路,夏秀安總算是開了口。
一直默然與她並肩前行的容慶也不生氣,笑了笑,「輕狂少年,就該受些挫折。不然日後恐要闖出大禍。」
「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熱血、直率,激揚,都是這個年齡賦予他們的權利。大醫聖有必要這般對待他們?」夏秀安明顯對他剛才捉弄那神刀門的弟子略有不滿。
「五姑娘在生氣,莫非是因為我阻礙了他們向你示好的機會?」容慶說得不經意,卻目光深深。
夏秀安真的不想跟他置氣,畢竟他出生入死救過她,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她深吸了口氣,笑道:「容公子言重了。我們現在已在樂陽,距鍾陵也不過三十里,如果緊趕,應該天黑之前能到。小滿還等著我們呢。」
恰至長青趕了一輛馬車過來,「公子,五姑娘,上來吧。」
夏秀安道了聲謝,抬步就蹬了上去。容慶則直接上了車轅,坐在長青身邊。
夏家五姑娘在黑水河失蹤,兩天後她的兩個丫頭和米商一起又坐了船回來,唯獨不見夏五姑娘,可是驚壞了鍾陵上上下下的官老爺。
據兩個丫頭的闡述,是黑水十八寨三當家劫了他們,夏五姑娘恐怕已經被他所害。
但那些米商卻言是卧龍寨的人請他們去喝茶,未曾見過三當家。後來遇到來血洗寨子的人,他們就躲了起來,待那些人走後,才敢駕著一條船逃回來。
兩人對多人,自然是米商的話可信。
但不管怎麼樣,夏五姑娘失蹤了,官府有責任把她找回來。
而且此事已經驚動了桐宜江家。那潑辣的江大小姐在得知消息后大半夜就打上了縣衙,一腳爆了縣令柏名茂的頭,把他從姨太太的床上踢了下來。
柏縣令知這江大小姐家財雄勢大,哪裡敢惹,只能忍氣吞聲向對自家上大人一般聽她訓話。
後來他不得不找上十八寨總寨主,讓他無論如何要把錢老三交出來,不然這位江大小姐的火會全撒在他身上。
俞以梁本還在頭痛是江湖上哪個不長眼的血洗了卧龍寨,下江湖急令,縣令一來,才知道錢老三惹了這麼大個茬子。不管是做面子還是維持形象,他都必須要護住龔老三,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同時還要給那江大小姐個交待。
所以夏秀安和容慶人還在城門口,就有人飛快地去稟報了。
於是在距裴府還有一段距離時,坐在馬車裡的夏秀安就聽到了燃放炮竹的聲音。然後就有一大堆人浩浩蕩蕩向她這邊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