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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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得著他們?說好了今日微服私巡的,咱們自己去買吧。哎,那邊有賣竹籃子的,我們去買個菜籃子。」
太子還來不及說話,盤兒就往那邊去了,他只能跟了過去。
張來順領著香蒲跟在後面。
周圍到處都是人,作為皇太子,太子哪怕是和親生父母,都極少會有這麼近的距離。且人多了,味道就雜,泥土味,血腥味,雞鴨身上的味道,他拿出一塊帕子半掩著鼻子,盡量避著人走了過去。
等他過去時,盤兒已經挑得樂不思蜀了。
賣手編竹籃的是個老漢,看皮膚色澤和打扮似乎是附近鄉下的。他的手藝很好,面前擺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竹籃竹簍子,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卻能裝進個人是沒問題的。
盤兒先拿起一個適合用來買菜的菜籃,看著又覺得那些小巧的籃子十分可愛,顏色也鮮艷,紅的綠的藍的紫的都有,用來裝花或者裝些針頭線腦的挺好。
她看著這也喜歡,看著那個也不錯,手裡抓了好幾個,問那老漢價格。
「小的五文,大的十文,買五個小的,可以再送個小的,大的就不能送了。」看不出來,這老漢還挺會做生意的。
旋即,盤兒就被這麼便宜的價錢給驚呆了。
讓她算算,一兩銀子大約可以換九百多個銅錢,也就是說買大的可以買九十多個,小的就能買兩百個了。這一攤子的貨,能有兩百個?
她大致看了看,也就是說著一攤子貨還賣不到一兩銀子。
「老人家,你這東西賣得這麼便宜,划算嗎?會不會有點太便宜了?」
老漢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還是笑呵呵的:「沒有什麼划算不划算的,不過是趁著冬天農閑編了東西出來賣,貼補下家用。這籃子上的顏色都是用我們鄉下土法染成的,看著顏色是單調了些,但是不會掉色,這些藤條都是山裡砍來的,不值什麼錢,也就是廢個功夫。」
好質樸誠實的人!
盤兒本來覺得自己拿多了,現在決定都把它買了,她下意識想去拿銀子,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銀子,轉身想找香蒲,誰知道沒看到香蒲,倒是看見了太子。
「爺,你帶銀子了嗎?」
太子的臉微微有些僵硬,他也是平時從來身上不帶銀子的主兒,就算打賞人,身邊還跟著福祿呢。
兩人對望中,都有一種屬於貴人的尷尬。
幸虧張來順帶著香蒲很快就擠過來了,盤兒看見香蒲后,終於鬆了口氣。
香蒲平時跟在她身邊,身上總要揣幾個打賞人的荷包,一定有銀子的。果然還是香蒲萬能啊,從懷裡掏出幾個荷包,又從荷包里掏出打賞人用的銀錁子。
這些銀錁子都是內造的,為了讓貴人們拿著體面,要麼是瓜子花生的造型,要麼做成生肖壽桃什麼的,這東西就算給了老漢,老漢也敢收才成。
危機之際,張來順前來救場。
張來順再一次佩服自己腦瓜子夠使,怪不得他乾爹一眾小太監里就挑中了他當乾兒子。
在盤兒香蒲欣慰的眼神中,張來順掏出一個銀角子遞給老漢,他感受到太子殿下對他頭來讚賞的目光,頓時覺得自己人生圓滿了。
「怎麼給銀子,這半上午的,我也沒做幾個生意,沒有錢找。」老漢接了銀子,有點手忙腳亂。
「不用找了,就當賞你的。」張來順十分大方說。
話音剛落下,迎來盤兒不贊同的目光,張來順本來高漲的氣兒頓時泄了。他沒有敢去看太子,怕主子嫌他蠢。
說得好好微服私巡,怎麼把宮裡的慣用話都拿出來了。
盤兒掩嘴笑了笑,將手裡的籃子都塞進他懷裡,走了。
還沒忘拉著太子。
張來順蔫頭耷腦跟在後頭。香蒲在旁邊笑,本來她一直挺怕太子殿下身邊這些太監的,現在才發現這些人其實跟她們沒什麼兩樣,都有犯蠢的時候。
盤兒去買了羊肉,還買了些羊雜,另買了些可以配的翹頭菜,打算回去做一鍋羊肉湯喝,還能燒羊肉來吃。
張來順還算是個聰明的,從那個攤臨走前,回頭又拿了個背簍,那老漢沒管他收錢。如今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籃子被他一個個套好,放進背簍里的,還空出不少地方,可以裝買下的菜。
這件事讓盤兒狠狠地誇了他幾句,因為隨著慢慢往前走,她買下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指望她和香蒲拿,那是不可能的,兩人也沒這個力氣,太子不用想,唯一能用的只有張來順。
盤兒在一個賣雞蛋的小攤前停下腳步。
「這雞蛋好,你看這色澤白中透著粉,一看就新鮮。」盤兒對太子說。
這事太子可不擅長,反正自打進了這菜市,他就一直保持著沉默,就看著盤兒彷彿魚兒入了江河,四處撒歡,看著這也想買那也想買。
他哪知曉盤兒看似市井出身,實際上經歷了前世幾十年的宮廷生涯,對於所謂的民間也是充滿了好奇心,以及久別重逢的興奮。
太子沒接腔,但賣雞蛋的小販接腔了。
「大娘子眼光真好,這些雞蛋都是最近這些天剛下的,我把我們村裡的雞蛋都收了上來,趁著新鮮拿出來賣。」
盤兒笑吟吟的,跟他一面搭著腔,一面選雞蛋:「你老倒是會做生意,還知道把村裡的雞蛋都收上來賣,你家養了幾隻雞啊,下的雞蛋夠家裡吃嗎?這一個雞蛋多少文,能賺到錢嗎?」
「家裡能養多少雞,左不過就是十來只,冬天雞下蛋少,價錢也比夏天的時候高些,都捨不得吃呢,都拿來賣,也能給屋裡婆娘換點針頭線腦啥的。一個雞蛋兩文錢,你要是買的多,我就算你三個五文。你儘管放心,這整個菜市上就屬我的雞蛋最新鮮最大。」
太子跟著一路看過來,總覺得盤兒的話比平時多了許多,細細看下來才發現她有時候說的話很有深意。
像此時,僅通過不多的交談,就把這農人家境以及他所在村子的情形弄清楚了。
連雞蛋都捨不得吃,想必家境算不得好,但過得應該也不差,沒看見那老農是笑眯眯的?
不過一個雞蛋兩文錢,真算得上是便宜了。不知想到什麼,太子的臉色變得有點怪,那邊盤兒還在和老農說著話。
「兩文倒是不貴,不過夏天一個賣多少文?難道比兩文還少?」
「夏天雞蛋放不得,雞下的也多,所以就賣得便宜,兩個三文,一文一個也是賣過的。」
「那倒真是便宜。」
說話間,雞蛋已經買好了,盤兒也沒敢多買,只買了三十多個,就怕張來順不好拿,等回去都打碎了。
這老農倒是個周全的,還送了點稻草給他們,說是把雞蛋墊起來,也免得碎了。
盤兒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太子沒跟上來,回頭看去,他面色怪怪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三爺?」
「買好了?走吧。」
「你怎麼了?」
太子搖搖頭,說了句沒什麼。
其實他是想到有一年,恭親王因病抱恙,領的內務府的差事讓他兼過一陣。下面往上遞的賬冊他看過,他記得當時裡面雞蛋是一百五十文一個。
太子還不算太不知實務,只記得光東宮一個小小的良媛,每日分例里便有十個雞蛋,諸如這般品級的妃嬪在宮裡比比皆是,一日要耗費多少,一月又要耗費多少,宮裡每月光雞蛋一項支出,就得不少銀子。
他覺得這雞蛋太貴了。
記得當時那個太監對他說,說下這雞蛋的雞都是用上等穀米餵養,喝得是山泉水,吃得是最好的糧食,為了給貴人們補身,每日還要喂上等的藥材不等,因此才是這個價。
當時他沒想太多,只當就是如此,如今看這市井之中一個雞蛋不過一兩文錢,還是百姓從自己嘴裡摳出來的,只想到四個字——民脂民膏。
當然,太子也想到宮裡的貪腐之事,歷來宮裡就少不了有些欺上瞞下坑蒙拐騙的奴才,禁都禁不住,內務府藏污納垢,他也早有所耳聞,卻沒有什麼比這一次讓他更有直面衝擊感。
一個雞蛋的價格敢往上多翻一百多倍,那其他別的呢?
太子有一種渾身冰涼之感,眼前閃過這一路行來,那些地方官極盡奢靡設宴款待,還有送上的那些古董字畫。
一個知縣年俸祿不過七十多兩,一個四品知府年俸祿不過三百兩,可他們隨便送一副字畫便價值千金。
銀從何來?
不過還是民脂民膏。
看著這菜市裡多數都是洋溢的笑臉,太子突然有一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就像是赤身裸體站在這大街上。
也因此接下來,他顯得異樣沉默。
盤兒觀察到這一切,突然想起的竟也是建平帝登基后,大力整頓內務府貪墨之事,所以也算是心有靈犀吧。
可同時她也想到建平帝登基后,因大力整頓貪官污吏,以至於沒少被人罵做心狠手辣,毫無憐憫之心。歷來這世上最殺人不見血的就是文人,而恰恰也是這一幫人當著官,所以口誅筆伐全由他們。
建平帝年輕的時候,名聲並不好,還是後來慢慢上了年紀,手段變得更圓滑隱忍,這一切才漸漸有了改善。
因為這檔子事,菜市自然逛不下去了。不過東西也買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就往回走。
盤兒笑著跟太子說:「其實咱們南方的普通百姓日子挺好過的,地方富裕,連帶百姓的日子都好過。一年有兩季稻,就能收成兩次,就好比方才那老農,也就農閑時出來做做小生意貼補家用,一年的收成加這些零碎也是夠嚼用的。」她這是有意開解他。
「兩季稻?」
「第一季是三月種,小暑收,第二季是大暑種,十月收。不過據說好像得氣候溫暖的地方才可以,北方是種不了的,所以我聽說南方的百姓日子比北方百姓好過許多。」
太子陷入沉思中。
這一切都是他以前從沒接觸過的,百姓以何為生?自然是種田,可怎麼種,他並不知曉,他只知曉百姓種了田,是要繳苛捐雜稅的,朝廷只管收稅,而這些東西到了他的眼前,則是一個個數字。
這些數字是由何變來,為何偶爾會多,偶爾會少?下面報上來某年某地旱澇,上面只用管——哦,該免賦稅了。
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何有些地方豐收,有些地方歉收,為何歉收,什麼原因造成,可有補救的方法?
在今天以前,太子都有信心自己日後若是登基,一定能當個好皇帝。可現在他卻猶豫了,他自詡學富五車,通古博今,實際上不足的地方太多太多。
不過同時他也是慶幸的,因為他的發現的早,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突然覺得今天這個菜買的不錯,以後可以多出來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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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的事有實例的,清朝什麼時候不記得了,應該是末期,好像是哪個王府還是宮裡,雞蛋一個二兩銀子。這裡縮小了很多,因為面面也覺得二兩一個的雞蛋太貴了,太不可思議了,不過事實證明只有你不敢想的,沒有人干不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