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嫡小姐

「你身子不好，到我身邊來坐著。」

「是。」

乖巧的少女低聲應答，聲線清脆，帶著淡淡的安寧。她穩步走到顧老夫人身邊，順從的坐到顧老夫人旁，微微垂著頭，長睫在小巧的臉蛋上投下淺淺的彎影，倒是襯得膚色更加白皙。

顧老夫人沒有說話，神色冷淡，微垂下的眼皮下，銳利的目光直直審視著一旁的孫女。

顧明綉將身子坐的筆直卻並不僵硬，反而透著幾分自然與隨意。她坐在顧老夫人身邊，微微垂首，唇角勾著淺淺的笑弧。雙手交疊搭在腿上，指腹漫不經心微微屈著，姿態端莊而優雅。

顧老夫人將目光緩緩移開，壓下心底的幾分驚訝，面上卻仍舊沒什麼表情，淡淡詢問：「將你們母女送去寺廟，你心中可曾有怨，可曾怪過我們？」

安離下意識的看向顧老夫人沒什麼情緒的側臉，又將目光移向顧明綉，便帶上幾分緊張。

顧明綉抬眸，目光恰好對上安離。她對安離露出一個乖巧的笑靨，便讓安離微微放下了心。笑弧不減，顧明綉輕聲答道：「四娘不怨，亦不怪。祖母同父親願意讓四娘前去佛寺休養，又肯忍著不舍讓娘親陪同，四娘心中明白。」

謝你顧府贈我十一年承歡娘親膝下的時日。

謝你顧府贈我十一年無需勾心鬥角權謀相算。

「四娘十一年來未曾盡孝，是四娘的不孝才是。」

顧老夫人沒有說話，神態平和。顧明繡的聲音十分乾淨，沒有半點怨恨。她抬頭笑時，面上的笑靨也十分真誠，倒是真瞧不見一點虛偽，似乎並未欺瞞。

董清見狀，連忙笑道：「四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只要你平安喜樂，我們便也不求什麼了，一家人哪裡來的怪不怪的。」

目光輕飄飄的掠過董清，顧老夫人頷首：「在寺廟這些年，可曾學過什麼？」

這話問的董清蹙眉，目光緊緊盯著顧明綉。顧長歌垂首，乖巧順從的模樣，然而聽見這話也不由得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顧明綉，手指不自覺的微微裹緊手裡的帕子。

「只是讀過些書，倒是不曾學過什麼。」顧明綉抿唇淺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神態坦然，不見羞色，「比不得二姐姐。」

「四妹妹倒是不乖，真是該打。」顧長歌笑著出聲，嗔了顧明綉一眼，帶了幾分調趣，「誰不知道你前些日子的風光事？巡撫家的沈小姐都說了下不贏你，你卻是不誠實？」

「是了，四娘。」董清笑道。

顧明綉心中冷笑，面上偏生仍舊淡定，還含著方才的幾分不好意思：「二姐姐，莫要打趣我。四娘在寺中清修，娘親心疼我，哪裡有請過什麼先生教我什麼。不過是閑時無趣，對著書學了一些，倒是沈小姐高看我了。」

「四妹妹儘是胡說。」顧長歌嬌嗔，接過一旁遞過的茶，小口抿了後放下，這才抬起頭看向顧明綉，微微笑道，「巡撫家的沈小姐可是個十分清高的才女，她若是認輸，那便真是技不如人。」

董清附和：「也是不怕你笑話，你二姐姐也曾學過幾日棋，卻仍是下不贏那沈小姐，四娘若真遇見了什麼厲害的先生，不妨同我們說上一說？」

顧長歌豈止只是學了幾日？前一世為了打敗沈青青，贏得陽州第一棋這個稱呼，董清幾乎遍訪名師，悄悄請來教顧長歌。而顧長歌自己也是不眠不休的練習，查閱前人手札，足足用了兩個月才追上沈青青。

只是沈青青到底是下棋的天才，縱然被顧長歌追上，卻從未輸過。

顧明綉前世的棋藝算不得好，然而嫁了那人之後也曾因為此事被貴婦人羞辱過。后以體弱為名，遷往別地休整，謀划時倒是遇上個棋藝高手，教了她幾招。

只是至死，她再也未曾下過棋了。

面上不動聲色，顧明綉只是抿唇淺笑，並不答話。繆蘭站在一旁，便恭恭敬敬行禮，出聲道：「四小姐在寺中確是沒請過什麼先生，只是自己偶爾擺弄一下棋局。」

安離點頭：「綉兒經常生病，我怕她學了這些累著，便不曾尋過什麼先生教綉兒什麼。」

董清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安離，見她表情安寧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知曉安離並未說謊，心下不由得著急。顧長歌的目光落在顧明綉身上，只是輕微一瞥而又收回，垂下的眼眸透著幾分不可置信與怨恨。

她便不信，顧明綉果真那般聰慧，只是看了幾本棋譜隨意擺弄擺弄便能讓沈青青甘拜下風。

顧老夫人淡淡的看了一眼安離，語氣中有些許不滿：「身為顧府嫡女，怎麼能夠不請先生學習琴棋書畫呢？你未免太不稱心，四丫頭不學些東西，如何擔得起嫡女的責任，便是叫外面的人，如何看我們？」

安離低著頭沒有說話。

顧老夫人微微緩和了語氣：「我知曉你是不想累著四丫頭，但終究四丫頭還是我顧府的嫡女，總歸是不能讓她被別人看不起的。便是日後，都無人願意娶一個無才無德的女子。」

見狀，不待董清她們說話，顧明綉便先笑了起來。她微微拉著顧老夫人的手臂，左右晃了晃，笑道：「祖母不要怪娘親了，是四娘的不好。我偶爾同寺中的大師念禪，也是同他們學過一些東西的，現在四娘也是願意學的。」

顧府兩個少爺五個小姐，說來說去不過也只有一個顧筱蝶敢對著顧老夫人撒嬌。顧長歌穩重，卻是不怎麼做些貼心的小女兒舉動，顧離依看著活潑，卻只是親近顧長歌跟顧筱蝶，每每見她便總有幾分怯意。

原以為十一年未見，顧明綉該是生疏的，然她撒嬌卻是天真可愛，帶著幾分並不怪異的穩重，讓顧老夫人心中騰起些許異樣。

她淡淡看了眼顧明綉，「嗯」了一聲：「你願意便好，明日便安排著給你尋個先生。琴棋書畫，宮規禮數，刺繡….都是要學的。」

「好的，四娘知道了。」顧明綉乖巧的點點頭。

顧老夫人便沒有再同她說什麼，轉而去同安離說些瑣事。幾人又問答了片刻后，顧老夫人感覺略睏乏，眾人便起身告辭。

董清前去安排教書先生一事，顧長歌說還需練琴便先離去。安離仍是不放心顧離依，只是囑咐顧明綉回房去休息，不需要她再跟著去照料顧離依。

顧明綉倒也未曾拒絕，從容轉身便由繆蘭領著回了院子。

顧明繡的院子在顧府的南角落，頗為清凈，風致也十足的不錯。這是顧明綉上一世的院子，只是因為安離在便給了她，安離去世后這個院子便給了顧長歌。

佇步在門口，凝視著明心閣三個字，顧明綉眸色微微沉下。

明心兩個字是顧青元題的，縱觀前生經歷，卻讓她覺得十分諷刺。

明心明心，究竟誰需明心？

顧明綉無言，眸底泛出幾分冰冷的光澤。她抬步朝著院子走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靨，卻含著幾分冷厲，十足迫人，硬生生讓迎出來的墨竹打了個冷顫。

「那個救回來的姑娘醒了，現在就在後院，姑娘要見見她么？」回過神來，墨竹輕聲問。

「嗯，帶她過來。」

方過午時，日頭還有些大。暖洋洋的光落在身上倒是十分舒服，綠油油的樹葉飛舞旋轉，落到小池塘里。顧明綉來了興緻，讓繆蘭去取書，擇了樹蔭下的石凳小桌乘涼。

唯恐顧明綉餓著，繆蘭取書過來，又匆匆離去，吩咐了小廚房置辦了幾樣顧明綉愛吃的點心，又沏了壺涼茶過來。

墨竹帶人過來時，顧明綉這邊的小型避暑地倒也差不多了。

幾條輕紗掛在樹榦上，借著枝葉薄薄遮去暖陽。白色的輕紗隨風飛舞，容顏精緻的少女躺在貴妃椅上，眸色淡淡，一手執了書卷，正專心的默讀。一旁的石桌上放置了幾樣小巧精緻的點心，繆蘭站在不遠處，眨著眼睛看著她們。

見墨竹來了，待她行過禮退到一旁，繆蘭悄然走到她身邊，指了指石凳上的涼茶。

畏寒不適宜涼茶，然顧明綉有些嗜涼，繆蘭特意尋了神醫討要中和的法子，神醫加了幾味中藥調和。

繆蘭道：「我們帶來的藥材不多，須得多備些。」

「好。」墨竹點了點頭，看了看貴妃椅上的顧明綉，低聲道，「晚些時候便會有挑選的婢子過來，屆時管事嬤嬤過來問時同她提一聲，再同夫人稟告一下。」

「啊？」繆蘭不懂，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墨竹，「同嬤嬤說了不就好了么？方才說是置辦衣裳用具的時候，說是同嬤嬤說一聲便好了，不必稟告夫人。」

「那不一樣。」墨竹蹙了蹙眉頭，想到今日之事，眼底反而多了幾分嚴肅。

她看了眼顧明綉，低聲同繆蘭說：「藥材是要給姑娘補身子的東西，我們需要小心些才好，這個府裡頭啊….」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再道，「怕是不想讓姑娘好過的人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