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憐
楚采苓一早起來便被不叫自來的采靈果掌柜搞得好心情全無,那點兒約見老友的心思全部被毀了個乾淨。
一個多月前,她收到來信,信中提到那些合作的商戶,一夜之間,全部和采靈果取消了合作,將銀兩募捐了。
她原本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慶幸她放心不下終是親自過來了,在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她更是怒火中燒。
原來這掌柜不說在她來之前想個法子挽回損失,反而關了鋪子和惠縣商會對著幹上了,而後更是膽大包天將真相隱瞞了大半,自作主張膽大包天。
聽著外人對采靈果的詆毀,她心裡的那團火燒了又燒,手裡的力道沒控制好,一剪刀便毀了一株上好的白蘭。
掌柜的從來不見楚夫人生這麼大的氣,當場便跪了下去,「夫人饒命。」
楚采苓已經十年都沒有聽到夫人這個稱呼了,往事一件件湧入她的腦海,伴隨而來的,並不是愉快與溫暖,而是羞恥和不甘的憤怒。她臉色大變,手中的剪刀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身邊。「找死!」
掌柜跟在楚采苓身邊十七年,是當時楚府的老夫人給楚采苓的陪嫁,剪刀都差點兒砸到他腦門了,他當然也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急忙改口說道:「館主。」
「老糊塗!」楚采苓只覺得手心冷汗涔涔,用盡全力也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
「館主!」掌柜的聽到這樣一句話,嚇得冷汗瞬間多了十倍。他根本沒料到楚采苓會親自過來,若是被楚采苓知道了,采靈果會變成如今這般狀況,僅僅是因為一個林文海,他的一張老臉可就沒地兒擱了。
外人的眼中的采靈果,只是惠城裡一個小小的鋪子,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鋪子,每年就為慧縣商會呈交的近乎四成的稅收和訂單,也怪不得林文海要拿采靈果開刀,僅靠這筆銀子,就能讓慧縣商會在守備府跟前露個大臉。
所以他只去信寫明了帝王要商會募捐的旨意,絲毫沒提商會發生的事情,更是不敢提那五萬兩銀子的事兒,「館主,之前您遠遊在外,消息實在是送不到您手上,港口的貨箱有一半都毀了,只是剩下的那一半也有了瑕疵,如今訂單取消倒也不用擔心,倒是接下來該如何選擇合作商戶,館主要儘快定了法子出來。」
「放屁!你怕是認為我跟你一樣老糊塗了!」
掌柜那點兒促狹的僥倖被瞬間擊潰,楚采苓雖然這麼多年都沒有在海興露過面,但這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
「采靈果在乎那些果子嗎?是靠那幾個商戶活下來的嗎?當初我是怎麼交代你的!采靈果掙不掙錢不重要!我爭的是一口氣!我要采靈果變成人人高攀不起的地方,你誰也不用怕,我楚采苓的兒子是將來的海興郡王!誰敢動你一下試試!你可倒好!真是奴才做慣了治都治不好!竟然給我丟了這麼大的臉!」
掌柜真是有苦說不出,如果外人知道采靈果背後的主子是誰,興許就不會出這個意外了,「奴才辦事不利。」
「別是吃裡扒外就好。」楚采苓輕輕飄出了一句話。
掌柜的瞬間冒了一身冷汗,伏在地上喊道:「奴才不敢!」
「你可是我身邊的老人兒了,這麼多年可見你怕過誰!如今這麼點兒小事兒就讓你失了分寸,看來他們都是哄著你玩兒的,不管你對慧縣做了多少事,還是沒人把你放在眼裡。」
「剛開始那些商戶確實存著敬畏之心,可這麼多年,館主都沒有露過面,外人也沒了猜測采靈果來歷的心思,大家雖都在一個鍋里吃飯,哪個能真的少吃一口。」
楚采苓冷笑道:「你果真是老了,看來活到了你這把歲數,惦記的也無非就是那點兒家事。他們欺辱的不是你!是我!瞧著我從不以身份壓人,便小瞧了采靈果。」
「館主?」掌柜這會兒真是知道了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麼大的事兒還想瞞著,本來就是痴心妄想。「奴才知罪,不該隱瞞館主。」
「這些年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沒有過問,可這一次不行,我必須知道,是誰給了林文海這麼大的膽子!」楚采苓冷哼一聲,坐了下來,「好在你還知道給我留些面子,沒把那五萬兩真的拿出來。」
「奴才。。。」掌柜的臉色煞白,心裡像打鼓似的,震的腦袋嗡嗡作響。
「帶著你那點體己的銀子滾吧!回去逗你那幾個剛出生的小孫子去吧。再敢多言!我就將你碎成肉泥來添這個窟窿!」楚采苓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人把這掌柜拖下去了。
楚采苓這邊罵得痛快,可苦了站在柱子後面的阮氏母女,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領著二人進來的丫頭也已經是快要忍不住了,眨了下眼皮,淚兒就掉了出來,卻也不敢出聲。院子里靜的可怕,這一聲嗚咽顯得非常突兀。到底還是被聽見了。「誰!」
阮夫人聽到這一聲怒氣十足的喊聲,又看著流淚的小丫頭,無奈的搖了搖頭,領著女兒走了出去。看著將近二十年未見的老友,心裡百感交集,怎麼也沒想到這多年後的相逢竟會是這般光景。
「嵐姐姐。」楚采苓看清來人,面色漸漸的恢復了正常,她揮退了眾人,把人迎到了案幾邊,看著一旁不敢抬頭的少女問道:「這是媼蘿吧?」
阮媼蘿沒有辦法揮去剛才存於她腦子裡那番厲聲斥責,現在又沒有辦法接受這樣溫柔的楚姨,只好羞澀的笑了笑,沒有開口。
阮夫人怎麼會不知道她這女兒的小心思,只得在一旁打岔說到:「你倒是知道我還生了一個女兒。」
「我怎麼能不知道。」楚采苓莞爾一笑,喊來了身邊的櫻桃,「領著媼蘿小姐去院子里玩會兒,午飯就擺在亭子里,讓蜜桃沖一壺洛神花來。」
阮媼蘿乖乖的隨著櫻桃出了門,她知道這個時候她還是不要多嘴的好,這樣正好。她做夢也沒想到,在惠城知名的采靈果,背後的老闆竟然是娘親的好友,就是那一位郡王府的前任王妃。
這邊阮媼蘿一出去,楚采苓的眼中就泛起了淚光,阮夫人自然是知道她在哭什麼,尤其是剛才那一番話還和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有關,她也覺得很懊惱。
「真是沒想到,采靈果是你的地方,這些年,你可是把心思都放在這上頭了?」阮夫人掏出了帕子,替她點了點眼角的淚珠。「怪不得惠城的鋪子突然就關了,福瑞運珠樓也沒了新鮮的果子,原來如此啊。」
「都是那老糊塗自作主張的,若我一早就知道此事,定會捐個幾百萬兩,還能博個好名聲。哪兒至於現在成了惠縣商會的笑柄,被一個二十幾歲的孩子逼到這個地步,那老糊塗真是把我的臉面都丟盡了。」
海興守備嘉獎眾人的時候,阮夫人見過林文海,書卷氣很濃,卻是個十足的孩子,一看就沒見過什麼風浪,要不是聽到了剛才那番談話,她都不敢相信,五萬兩的傳言竟然是真的。「那段日子海興什麼人都有,傳出什麼話來也不稀奇,惠縣商會,一直很得守備大人的看重。」
「看重?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吧?若他再聰明一點,我可真的翻不了身了。文卿這個賤人,當真是要弄死我才甘心!十八年搶走了我的一切,如今又要搞垮我的采靈果。那五萬兩不管捐了,還是沒有捐,采靈果都毫無顏面可言。可惜我什麼也沒查出來,不然我定要再問問中書監,一個躲在祖宗牌位下混吃等死的廢物罷了,到底哪兒值得帝王處處維護!」
楚采苓語氣平靜,眼中卻是怎麼都壓不住的怒意,阮夫人想起了林文海,怎麼都無法將這件事和他聯繫在一起,「算了吧,不要再執著於此,這件事現在已經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楚采苓如何不知道,如今海興的陰霾剛剛過去,不管郡王府是如何不作為,她都不能再揪著這點小事兒沒完沒了。「可我什麼都不做的話,還真叫文卿看笑話。」
「文卿在去年入冬之前就離開了郡王府,她兒子是個藥罐子,每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頭求醫尋葯,我覺得,她沒這個精力。咱們不說這個了好嗎?我問你,你可見到昭陽了?」
楚采苓猛地愣了一下,心中鈍鈍的疼,以前她身邊的人都知道郡王府是絕對的禁忌,所以,有關於海興郡王府的事情,是能迴避就迴避的。如今她回來了,當然是避無可避,文卿和果志峰有了另外的孩子,理所應當又是意料之外。可她最想不到的,卻是果昭陽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嫌棄到如斯地步。
阮夫人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果昭陽這些年過得很辛苦,每一次發生意外的時候,她都沒有見到楚采苓出現過,她一直認為楚采苓受了委屈不想出現是理所應當的,卻忘了一件事,如果楚采苓帶著對果志峰的恨意離開,照著她的性子,很有可能是真的對果昭陽不聞不問了。
難以置信!「我就覺得奇怪,他一直很努力,本可以順利升入二年級的,怎麼出了那樣的大事,都不見你出現。你到底恨的是誰!那可是你親兒子啊!你竟然真的狠心不管不顧?十八年!你知道這十八年他是怎麼過的嗎?」
「我。。。」這下子楚采苓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郡王府添了一個二少爺?」
楚采苓握住了阮夫人的手,輕聲說道:「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帶走他會毀了他,又害怕果志峰是真的不喜歡他,你也知道他剛出生的時候發生的那件事,我是真的沒想到。。。他畢竟是世子,是他的親兒子啊!」
原來不管有沒有文卿,果志峰和楚采苓之間也早就有了心結,而這個心結,就是果昭陽,在果昭陽出生的那一天,恰逢「伏蠃地」突發山洪,這可是不祥之兆,可當時楚采苓畢竟是帝王欽點的郡王妃,沒有人敢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
兩年之後,果志峰把當時只是一個風塵女子的文卿帶了回來,楚采苓一時氣結,大鬧了一番,委屈石沉大海,一怒之下便要離開了郡王府,當時阮夫人還勸解過她,別中了文卿下懷,可楚采苓沒聽進去,拋棄了只有兩歲的果昭陽,不知去向。
剛開始,文卿對果昭陽確實很好,即便那災星的傳言突然就冒了出來,文卿都一力壓了下去,做足了賢妻良母的樣子,讓旁人以為她真的就是個比楚采苓還要稱職的母親。
而果昭陽也十分喜歡她,在她的教導之中,成為了太學的榜首,整個海興誰不知道郡王家的世子是個奇才!
可就在他十一歲那年,從帝宮回來的那個冬天,出了意外,郡王妃身邊的丫頭跳井了,每一個人都在猜測那場意外和果昭陽有關,即便文卿四處解釋,仍舊沒有用,一夜之間,果昭陽在海興臭名昭著。
「文卿對他越好,在外人眼中,他就越不成器,從那以後,也算是被毀的乾乾淨淨。」
「到底還是毀了他。」
「采苓。」阮夫人看著眼前的女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鮮活,此時的她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生氣一般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心疼不已。「我們是好姐妹,可我卻沒能體諒你的苦衷,也不能插手郡王府的事務,可我還是安排了一個夫子,教導昭陽念書,這些年,他也長大了,不怎麼惹事了。」
楚采苓淚眼朦朧中,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年少輕狂的十五歲。與眼前的嵐姐姐初見相厭,再見相惜,自此情同姐妹的那段熱鬧的日子。「能在文卿的眼皮底下安排昭陽念書,就足見嵐姐姐的本事,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你可是桑家的女兒,沒有誰能欺負的了你。我也知道,你一定會記得我的囑託。」
兩人相視無言,都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從未消失的信任和情誼,落在她們彼此身上,是一段不能言說的婚事。楚家在西越城不過一個永遠無法出頭的五品文官之家,這輩子唯一走的好運,便是讓帝王指婚,將她嫁到了郡王府。
而如今的阮夫人,怕是自從出了西越城的城門,便再沒人知道,她的娘家姓桑,她本名叫做桑嵐,雖然桑家只是一個小小的錢莊,但來歷不凡,不然也不會在西越城屹立不倒這麼多年,也不會一出手就得了帝王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