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爛泥
午後,桑嵐吩咐了馬車前往崖仙郡,雖然剛開始楚采苓有些抗拒,但畢竟母子情深,眼下竟是急切起來,不停的催促車夫快一點快一點,這讓同行的桑嵐有點擔憂。而阮媼蘿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心裡早就慌了,總覺得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果不其然,馬夫也是慌不擇路,還沒出星雲府,就不小心衝撞到了一個人。
馬車中的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跌作一團。
「你眼瞎呀!知道本少爺是什麼人嗎!信不信老子弄死你!」粗魯的罵聲傳來,幾人紛紛皺了眉。
楚采苓不知,可阮氏母女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已經猜出是誰了,但來不及阻攔,就見楚采苓已經下了車,此刻車夫正被一個錦衣少年踩在地上狠狠的踢打,很是狼狽。
「哪家的兔崽子!這麼沒規矩!我的人你也敢動!」楚采苓數十年獨自經商,早就丟了那套閨閣女子的做派,火爆脾氣更是誰也攔不住,當即便跳下車把那少年推倒在地,出口發難。
少年身形消瘦,眉宇間鬱氣凝結,剛想開口,看到叉腰瞪著自己的婦人忽然覺得心裡有些彆扭,那樣子明顯是怒不可遏,可那眼睛卻出奇的熟悉。
楚采苓不明白他為什麼盯著自己看。只以為他是被自己的氣勢嚇到了,便冷笑了起來。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刺眼了,連少年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面的婦人,會這樣刺激他這顆早已堅硬無比的心。
「娘,這怎麼辦呀?他怎麼會在這兒!」阮媼蘿擔憂的問道。
桑嵐心中也是翻江倒海,沒想到他不在崖仙郡待著,會出現在星雲府,看著周圍聚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探究的眼光和小聲的議論不止她,恐怕自己的好友心裡也會覺得難堪極了。「快去攔下他。」
只是阮媼蘿的動作沒有那麼快,就聽見楚采苓已經開始責難了。
楚采苓覺得少年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看的她渾身發毛,「看什麼看!小兔崽子!知道厲害了就趕緊滾!算你運氣好,我今日並沒有帶護衛,權且饒你一命,你若是覺得我以大欺小有什麼不服氣的,便叫你爹娘來福瑞運珠樓找我楚采苓,我正好要問問他們,是怎麼管教你的。」
少年冰冷的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恨意,全然不見剛才那股子浪蕩勁兒。從他聽到楚采苓這三個字的時候,心裡便只剩下了屈辱。他幽幽開口,語氣冷的,讓楚采苓有了錯覺。
「夫人的車夫不顧路上行人眾多,橫衝直撞,哼,不曾道歉也就罷了,竟然還囂張的要我滾開。我罵他兩句有錯嗎?夫人下車不問緣由邊斷定是我有錯在先,這樣公平嗎?」
楚采苓聽到夫人二字又是一陣煩躁,皺著眉頭看了看仍舊坐在一邊地上的車夫,事出突然,她又心中有事,確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那車夫一臉惶恐視線閃躲,她頓時明白了過來,是自己的人先出言不遜的。可她怎麼可能向一個孩子道歉呢。
「別說了!」桑嵐擋在了兩人中間,剛要對楚采苓說話,卻被一把推開。
只聽楚采苓冷言道:「即便如你所言,但你不尊長輩是事實,難道你的爹娘沒有教導你,什麼叫做謙遜!」
「哼。」少年冷笑一聲。「本少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趁本少爺現在心情還不算太糟糕,閉上你的嘴,趕快滾,不然,待會兒別怪本少爺仗勢欺人。」
這位少爺在海興也算是大名鼎鼎,有個婆婆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了,有點兒擔憂的走到楚采苓身邊說到:「夫人,他說的沒錯,他可不好惹,你看你的車夫也沒多大事兒了,趕緊走吧,要不然他真的會胡來的。」
「他不好惹?這是哪路神仙下了凡呀!今天我就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才叫不好惹。」
「可千萬別這樣,他是郡王府的世子,郡王妃很寵他的,你要是惹惱了他,就是和崖仙郡王府作對呀。」
「世子?崖仙郡王府?你是。。。」楚采苓彷彿被雷劈了一樣,臉色突然泛了白。
桑嵐握著楚采苓的手腕,急忙遞了一個眼神,若是叫這些旁觀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會給果昭陽帶來滅頂之災的。
果昭陽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的臉色不必楚采苓的好看多少,兩人相視無言,心裡翻江倒海。
「先回去吧,好不好?」桑嵐拽著楚采苓,不想她跟變作了石頭一樣,動也不動。
「怎麼,聽到郡王府害怕了?」看到剛才還無比囂張的人頓時萎靡了下去,果昭陽覺得好笑,怪不得當初她會逃跑,「現在害怕是不是有些晚了?這位婆婆說的沒錯,郡王妃,本世子的母親,在我兩歲失去母親的時候入府,十八年來含辛茹苦把我帶大,賢良淑德的文卿郡王妃,非常寵愛我,如果,她知道有人欺負了我,尤其是像你這樣的惡毒女人,欺負了我,她一定會替我報仇!至於我爹,一定會把你關到地牢里,然後問問你的爹娘,是怎麼教導你的規矩的,竟然敢以下犯上。還有本世子。也一定會在你求饒的時候,無比慶幸的,想到郡王妃,還好是文卿,不是。。。」
「啪!」果昭陽有些歪曲的臉被突然出現的阮媼蘿一巴掌打的歪到了一邊。同時驚醒的,還有已經萬念俱灰的楚采苓。她的腿有些虛軟,被桑嵐從背後輕輕的穩住了身形,拽進了馬車裡。
「住口!」阮媼蘿紅著臉,「你也曾是太學的榜首!難道夫子曾經的教導如今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嗎!枉你還是世子,這樣口無遮攔!我看你才是以下犯上!」
果昭陽揉了揉臉頰,渾渾噩噩久了,疼痛感也不那麼真切,已經多久沒有人這樣對待過自己了,從來只有言語的輕蔑,讓他已經麻木到忘記了疼是什麼滋味了,他認識眼前的少女,曾經學府同窗的小妹,曾為他仗義直言過幾次,只是後來再無關係。「別以為你好運進了學府就能來教訓我了!還是擔心擔心你會不會和你哥哥一樣,在學府待了十年都沒畢業吧,或者,管管好你和余珂的破爛事兒!」
「你說什麼!我跟余珂有什麼事兒!你要是敢無中生有!我。。。」
「你能把本少爺怎麼樣?借你倆膽兒!跟郡王府作對?」
「世子,慎言!」桑嵐打開了馬車的門,裡頭的楚采苓正暗暗逝淚,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出言呵斥。「郡王府在海興享有百年聲譽,你作為世子不守護家族名望也就罷了,斷不能這樣口出狂言。今天的事情不論對錯,你我都有過失。各退一步就此作罷。以後也好再見面。」
「見面?哼!阮夫人當真是說笑了。不過,郡王府確實是不會和這位夫人一般的升斗小民過不去,這次算她好運,但是她最好不要再希望還有下次,因為,本世子,絕對不會放過她兩次。」果昭陽最後看了一眼已經臉色白得發青快要暈倒的楚采苓。飛快的走到阮媼蘿跟前拿走了她頭上那隻玉簪。「等你想好了怎麼跟本世子道歉,再來取回吧。」
「你幹什麼!」阮媼蘿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他奪去了玉簪,看著果昭陽大步離開,她委屈的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趕緊上馬車。」桑嵐這下根本顧及不得她的情緒,周圍的人指指點點,除了猜測楚采苓的身份之外,便是在議論阮媼蘿了,真是飛來橫禍!
一個時辰后,福瑞運珠樓。
看著楚采苓醒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桑嵐心中隱隱作痛,俗話說禍不單行,可發生在楚采苓身上的這兩件事情,都如同滅頂之災。
「應該不見他的。」楚采苓臉色青白,「至少不應該是這樣見他。」
桑嵐嘆了口氣,任憑楚采苓心性如何堅強,可那是她的兒子,任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難不成你還要準備些什麼嗎?要怪也該怪我,不該說什麼儘快的話。」
「如果你不替我下決心,我連走出去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有些事是無法預料的,「十八年,果志峰就是這樣養大了我的孩子,若是我不給昭陽留下些什麼,還真是成全了文卿的好名聲。」
「楚大人已經告老還鄉了。」
「什麼?」
桑嵐蹙眉說道:「你又想一走了之是不是?回去也沒用,不管你如何折騰,之前的那些舊交情也尋不回來了。聽我一言,去我府上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我會去找昭陽,把這些年發生的事兒說個清楚的。」
「告老還鄉也無妨,我要去見我爹。」
「為什麼你還是不聽勸呢!」
「即便是錯的也無妨。」楚采苓悲切的笑了。
桑嵐想起了那一年她準備離開的時候,也說了同樣的話,即便是錯的也無妨,她只是不想辜負了自己的本心。「好,既然你執意要去,我也不攔你。」桑嵐嘆了口氣,連她都有不能言說的秘密,想來楚家也有吧,「讓媼蘿陪你一道吧,她喜歡你的采靈果,你這個做姨母的,也帶她瞧瞧你住的地方。」
楚采苓總算是露出了笑意,「是為了躲開那個余珂嗎?怎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喜歡他。」
「是呀,朽木一塊,家室再好有什麼用呢?不是媼蘿的良配呀。」
「朽木。」楚采苓的眼神再次飄忽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剛才發生的事。
「你別多想,余珂雖然不怎麼上進,但其實還算是個明事理的孩子,當初因為那些不好的傳言,昭陽在太學被孤立的很慘,只有餘珂陪著他。」
楚采苓不禁笑出了聲,乾澀又無奈,「還沒見他的時候,我常常在想,我的兒子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想著該怎麼去補償他,怎麼去讓他重新接納我。可是。。。我就是沒想到會這樣。」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落入鬢間的髮絲,「果志峰負我,我的親生兒子不認我,還叫那個賤人母親,我咽不下這口氣。」
桑嵐真的很想再勸勸她,不管如今她的生意做的有多大,可離開了郡王妃的身份,西越城那個地方,也早就沒了她的容身之處。還不如自己,如果要回去,桑家倒是可以幫她出這口惡氣的,「你若是信我,就什麼也別做,只當回娘家了,海興的事兒,我自會幫你的。」
「我知道,可如今這樣的境況,我不能再繼續逃避了。」若是從前,楚采苓一定不信桑嵐能幫她,可如今的西越城誰不知道桑家的大名,她也慶幸自己從前沒有因為兩人身份懸殊而產生芥蒂,現在她什麼也不問,就已經是對桑嵐最大的信任了,可再信任,她都不能任憑桑嵐幫她,畢竟這是奪夫欺子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