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爺!
爺爺蓋的屋子雖然很大,但奶奶還是將屋外的一塊平時種點小菜的地給平成了場子,搭了一個棚,果然,出殯那天來的親朋確實比我預想中的多,席面連外面的棚子都被擺滿了,且還得分兩批吃飯。
我爹是孝子(這裡只出殯那天的身份),那天他是最忙的一個人,換上一身麻衣,各個桌子邊迎來送往,老話說養兒子,是盼著等你走後有個可以給你捧骨灰盒子的人,他跟我爺爺基本上「不相往來」了十多年,但最後該他的責任,他還是盡了。
我算是比較悠閑的一個人,無論是我奶還是我爹,都沒給我安排什麼活,可能是因為我這幾年在國外待久了,平時臉上也經常一副生冷的樣子,又或者是他們心疼我,所以,爺爺出殯這天,所有人都很忙,就我一個人沒什麼事做。
一個人從這裡走到那裡,像是一個看客,如果再在我脖子上掛上一個照相機,那麼我就是一個留洋歸來調查研究中國古老喪事習俗準備做實習報告的學生。
不過我記得,那天來的親朋確實多,但有那麼一桌人,似乎有點特別,而猛子,也是坐在那一桌里。
這些人明顯和其他來弔唁的親朋不是一路的,身上也有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參加過這種喪事的人應該都會有那種體會,除了主人家直系親屬以外,大部分人來弔唁的人都是以看熱鬧的心態居多,彼此間,大多也都認識,就算不認識,也能聊上幾句。
但那桌人自始至終地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沒人去打招呼,他們也不去招呼任何人,那一桌,是我奶特意安排的。
因為那一桌的飯菜,是我奶親自做的,也是我奶一盤一盤自己親自端上去的,所以,那一桌的菜品沒其他桌豐盛,畢竟我爹手裡還是有幾個臭錢,喪事的排場和用度也是渴勁兒地造,我奶一個人做的飯菜肯定沒那幫專門請來的那些大師傅做得多和好。
我站在一邊,雖然一直無所事事,但還不至於真的跟那些賓客一起坐上去開吃,畢竟我爹和我奶他們也沒吃呢,我注意到一點,我奶每次端菜上去,那一桌人都會一起站起來,等我奶走後,他們又坐下去靜靜地吃自己的。
爺爺最後是土葬的,雖然有規矩是不能土葬的,但我爹打理過了,而且這裡畢竟不是江浙那邊,勉強也能算得上是天高皇帝遠了。
我本以為這件事,就算是結束了,我沒能見到我爺爺最後一面,但參加了我爺爺的葬禮,我爹好像還要留在這裡一陣子,我本來也沒好意思說我要自己先走。
但我爹主動說幫我訂好了機票,讓我先回南京,這次我媽沒來,因為我媽膝蓋剛做了一個手術,在家休息,確實來不了。
我知道這是我爹看我一個人在這裡也無聊,所以給我一個台階下,他死的是親爹,我死的是爺爺,彼此間,隔了一代,這話說得有點不好聽,但說真的,我心裡的感傷和愧疚,在回來的第一天還存在,之後幾天一直到出殯后,想找,也找不到了。
奶奶給我收拾的包,並且遞送到了我手上,實際上我就一個挎包和一個登機箱,我奶幫我收拾,我不好意思說什麼,但當她轉身離開房間時,我又親自將登機箱給打開了,因為我擔心我奶把爺爺的化妝箱子也放進去,因為我後來琢磨了一下,感覺爺爺叫我幫他上妝的意思就是把這個化妝盒給傳給我。
如果奶奶放進去了,我也不好意思拿出來不要,畢竟那是我爺爺傳給我的遺物,但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好在,箱子里沒有,但挎包,好像稍微有點沉,我挎包里沒放電腦,就兩根數據線和一些紙巾以及一個錢包,畢竟我也不能說回來參加爺爺的葬禮我一個人無聊地坐在旁邊玩電腦遊戲。
一直以為自己在西方流蕩了那麼久,早就學會了蔑視一切規矩和禮法,但實際上,一些骨子裡的東西,是很難改變的。
我打開了挎包,發現了那枚銅印,應該是奶奶放進去的,記得那天猛子看著他眼睛都要發紅了,而奶奶直接一把巴掌抽上去,告訴他這是我爺爺給我的。
好吧,一個銅印而已,我能接受,至少比起那個不知道曾給多少死人化過妝的化妝盒,更在我承受範圍之內。
開車送我去成都機場的還是大黃牙,我坐在他車上,他還是遞給我一根煙,我很熟稔地接過,咬在了嘴裡,他又給我點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他畢竟是我叔叔輩。
但大黃牙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他自己也點了根,手裡把著方向盤,這幾天他跟在我爸身邊也算是忙前忙后,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小時候開著開襠褲時就跟著我爹偷雞摸狗的日子了。
我本想在去成都機場的路上打個盹兒,我爹給我訂的是明天早上的機票,所以我可以在機場附近酒店裡好好休息一夜,並不著急。
但車子還在山裡的省道上走著的時候,從後面忽然開出來一輛奧迪以及一輛麵包車,他們在彎道直接超車,引得大黃牙罵了兩句,但他們又在前面忽然停了下來,且是那種將兩條道都占著的橫停,顯然是不想讓後面的車過去。
大黃牙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剛剛在車裡的罵聲被他們聽到了,人家這是下來找場子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裡是山裡的省道,來往的車輛本就不多,就算有,多半也不敢在這個地方多管閑事,這裡路兩邊也沒個攝像頭,殺過人隨便往下面的懸崖下一丟,你變成白骨都沒人找得到。
奧迪車上下來了幾個人,一側的麵包車上也下來了幾個人,這幾個人我覺得有些面熟,等他們走近之後,我才想起來他們是出殯那天單獨坐一桌的那些人,個子很高的猛子也站在那群人中間。
但大黃牙不認識,畢竟那天來我爺爺家弔唁吃飯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他也沒我當時那麼閑,他一直在跟我爹跑爺爺土葬的事兒。
「哥幾個,啥意思啊!」
大黃牙搖下了半截車窗問道,他這個樣子有點色內厲荏,因為對面雖然有西裝筆挺或者穿休閑裝的,但也有幾個看穿著就不像是正經的角色,尤其是此時走到大黃牙車窗邊的那個,穿著一身軍迷彩,眼眸子裡帶著一種類似於鷹隼一樣的光芒。
「你在做什麼。」迷彩服對大黃牙說道。
「報警。」大黃牙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是因為我這個小輩在的緣故還是大黃牙本就是這麼硬氣,總之,他現在的表現確實當得起我叫一聲「叔」。
「給,我就是警察。」說著,迷彩服將一個證件透過車窗縫隙丟到了大黃牙的腿上,然後對另一側的人打了一個眼色。
這時候,對面一個穿著西裝看起來就比我大四五歲的青年走到了我這邊,我搖下了車窗,因為我覺得這幫人沒理由害我,我爺爺出殯那天他們那一桌還是我奶親自做的飯菜。
「小爺,別怕,這是我的工作證,請小爺下車,跟我們走一趟。」
這是白文柳第一次跟我說話,以後,他曾經問過我一次,問我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會不會嚇得當初還是個學生樣子的我覺得遇到人販子了,我笑笑回答說要是你們是人販子那你長得這麼俊俏的傢伙肯定第一個被自己人賣掉。
當時,白文柳給我的工作證,確實是真的,上面寫著成都市文物研究所第一辦主任,而在我邊上拿過迷彩服丟過來的證件查看過的大黃牙則是嘴裡嘀咕了一聲「警察證不像是假的啊」。
白文柳又輕輕拍拍車門,善意地催促了我一下,
「下車吧,小爺。」
我推開了車門,走了下來。
我承認我當時雙腿有點軟,因為當時的陣仗有點大,兩輛車上下來了大概十個人,此時都圍在一邊看著我,對我行著注目禮;
不是因為我慫,如果是十個學生或者十個普通人這樣子看著我,我倒是不會覺得有什麼,但這十個人,他們相貌各異穿著各異,但是他們的目光里,似乎都帶著一種很鋒銳的東西,在我打量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是在觀察著我。
雖然從他們表情上看不清楚什麼,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現在這個樣子肯定讓他們滿意不起來。
「這是要做什麼?」我問身邊的白文柳。
「帶小爺你去開個葷,我特意選了個晚清小地主的墓,脆得很。」白文柳拍了拍我肩膀,然後走到了那些人中間,那個自稱是警察的迷彩服也站了回去。
然後,
總共十個人,
忽然一起抱拳,而後整齊劃一地先舉向天的方向,
「拜天!」
十個人一起喊道。
緊接著,他們拳頭又指向了腳下,
「拜地!」
最後,他們抱拳指向了我,這個就正常許多了,跟古代人互相打招呼抱拳的姿勢一樣,但這最後一聲也是最響亮的:
「拜小爺!」
我當時很沒出息地被這個陣仗嚇到了,畢竟我在國外只是嚮往那種藝術流浪漢的頹廢生活,而不是去當雇傭兵的,況且我那時才十九歲,放在國內也就剛高中畢業上大一的年紀,這種忽然出現的比幫派更嚴謹的作風讓我當時有種芒刺在背的手足無措;
但有一點我清楚,
我的生活在這一刻,
走上了另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