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皆在劫難逃
謝非予,沒有誅殺姚正寧。
姚正寧,身為大內禁宮的武衛軍統帥,職責便是要駐守皇宮安全及保護皇家成員的安危,今夜他奉命駐守要道自然是為了阻止謝非予這亂臣賊子踏入,一旦他死於非命,那麼謝非予就會被名正言順的冠上「弒君」罪名,姬旻聿豈會不知道姚正寧未曾是謝非予的對手,這佛爺若是想要硬闖,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那位「正直」的姚小將軍。
姬旻聿,在拿姚正寧的命賭一個天下大罪。
所以當東宮太子意識到眼前這滿身血污的男人竟根本沒有殺死那位應當攔截於他的統帥大將時,他的確有所錯愕:「姚正寧若是輕易放了你入宮,那他這條命也就該交代在大理寺了!」少年東宮摩挲著齒尖,姚正寧口口聲聲誓要保這姬家的太平,可現在呢,一個個裝著忠肝義膽臨到了生死關頭卻成了畏首畏尾的無恥鼠輩!
謝非予撇開了眼眸,他吞咽下口中的腥味淡淡道:「本王不過告訴他,今夜……想請他看一場好戲,見一見這皇族內亂的真面目罷了。」男人言盡於此嗓間帶著乾涸而笑,他本無力,一笑就只能撐著身子向後傾倒在樑柱上不斷的咳嗽,長袖拂過指尖按捺,血漬從那些顫抖的聲音和唇角下肆流,他控制不住身體內蠱毒的發作就好像也同樣控制不住今夜這場陰謀與倫理的較量——
兩敗俱傷。
不過兩敗俱傷,生死難料。
「瘋子,一個個都是妖言惑眾的瘋子!」姬旻聿咬牙切齒一把抓起了那落在地上的長劍,明黃的長袍如同綉著天子的最高尊嚴,鋒銳青劍已直指謝非予臉龐,「本宮若是死了,還有本宮的兒子!什麼時候輪得到那小十七皇叔來分一杯羹!」姬家的人有幾個是帝王之才,怎麼,一個九五之尊的位子是人人都有資格搶的嗎?
呸!
姬旻聿不屑也不恥,那些個所謂的殿下、皇子,和他東宮太子的神機妙算、穎悟絕倫比起來,都統統不值一提,他們,都是會玷污了姬家盛名的蠢材罷了!
他姬旻聿是九五之尊親筆遺詔所定,即便東宮淪亡自然也該由他的兒子來執掌北魏的政權——姬旻聿的嫡長子,姬昭。
姬昭啊——
謝非予似也想到了那個孩童,他神色晦暗沒有別樣的光彩和跳動,殿里的燭火閃閃爍爍好似被外頭的冷風所侵染漸漸的有了湮滅消融的姿態,落進謝非予那雙好像深潭死水一般的眼瞳里也無法激起絲毫的波瀾和漣漪。
男人甚至沒有抬起眼看著那柄正對著自己臉龐的長劍,他也不需要去看姬旻聿如今的臉上究竟是慍怒還是憤恨不可遏止的表情,他只是對著一室冰冷的空氣,就著自己無能為力的抵抗一般,長長的嘆笑了一聲,這一聲空寂寥寥,可姬旻聿卻從裡頭聽出了悚然的意味,像妖魔般爬上了你的心頭滲進你渾身的皮囊叫你渾身的熱血都能在一瞬間被冰封三尺。
「你相信慕依琴嗎……」謝非予的聲音不大,他的氣息早以微弱,可是每一個字眼都那麼清晰得落進了姬旻聿的耳朵,「就好像本王信任慕沉川那般……信任慕依琴嗎?」謝非予的指甲里滲進的都是自己唇角的血液,殷紅殷紅,黏黏膩膩,這大概是男人第一次看到自己身體里的鮮血如此不受控制的流淌,他感覺的到體力的不支和腦中陣陣縈繞的暈眩,也許是這渾身上下被啃食以及五臟六腑被撕咬的痛楚還在支撐著他帶著如此清晰的意識與這少年東宮對峙而來——
你相信慕依琴嗎?
那個看起來溫柔似水的女人,在人前人後做著不同的狠辣熱烈姿態,你可曾將她視為自己最後的擁有和依靠,在這樣一個驚濤駭浪的夜晚,她決定孤身一人去見那個同樣殺人不眨眼的慕沉川,這兩個女人從未正面交鋒卻成了從頭至尾唯一的敵對,魔頭也好,妖女也罷,姬旻聿你,不妨猜一猜,她們之中,誰才是能活著走出安國侯府的女人。
謝非予唇角的弧度是姬旻聿熟稔且令人敬畏的輕佻,他的聲音微弱卻有著不著痕迹的懶散,就好似——毫不擔憂,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情緒,自己的女人遭受了何等的重創和苦難對於謝非予來說,似乎從來不是他憐憫和疼惜的理由,慕沉川這兩年來經歷過的苦楚和哀怨絕不是一個尋常大家閨秀可以承受的變故和創痛,是,她得到了謝非予的青睞,卻並沒有理所當然變成眾星捧月的存在,一個男人,為什麼會放手讓自己喜歡的女人陷入一個個無法逃出生天的溝壑,為什麼能夠如此殘忍又鎮定的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遭受無法磨滅的傷害——
姬旻聿不明白,為什麼慕沉川還要心甘情願與這個佛爺糾纏不休。
糾纏不休!
慕依琴與慕沉川雖說是姐妹,可著實是水火不容,她們之中——若是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走出來,太子殿下,你相信自己選中的女人嗎?
姬旻聿的腦中彷彿在瞬間流轉過了無數的片段,慕沉川的卑躬屈膝,慕依琴的言笑晏晏,他不知為何突得咽了一下口水,咕咚,雙眼緊繃卻下意識的眯了起來,沒錯,他有著剎那的遲疑和混沌,甚至不敢置信的猜忌,謝非予的信誓旦旦似乎早已預示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意外。
今夜的,意外。
不可能——沒有人能夠對宮外的事瞭若指掌,哪怕是這傳聞中謀算千慮的男人。
謝非予察覺了太子殿下眉宇之中那蹙然而過的慌亂,他似是虛弱的歪了歪腦袋,長發落在肩頭如同瀑布流水一般的傾墨而下,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道:「你有多了解慕依琴呢?舉案齊眉、鶼鰈情深……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謝非予頓了頓聲,痛苦的神色一瞬即逝,他咬了咬舌尖才能放聲,「她對你可曾像,你對她那般?」
「住口!」姬旻聿怒喝,關於慕依琴的一切從謝非予的口中落出簡直就好像一種恥笑——姬旻聿和慕依琴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作之合,他們是整個朝堂最完美的代名詞,郎才女貌、鸞鳳和鳴,可是那一張張面具的背後呢,因為利益權勢而捆綁在一起的夫妻似乎在人前人後都做著自以為是的鶼鶼比翼,真心真情突然變得不再重要,假戲真做的人,才是最愚蠢的。
誰才是那個傻瓜,是姬旻聿還是慕依琴。
謝非予的話似徒然刺中了姬旻聿的心結,他和慕依琴的感情真真假假都沒有人可以非議,沒有人!
「慕沉川若是膽敢對依琴有所不軌,本宮會親手,取她的項上人頭!」東宮雙眼暴怒發紅,他握著長劍的手指不斷的顫抖戰慄,連臂膀都帶著不堪重負的驚懼。
謝非予微微闔上了眼搖了搖頭,姬旻聿是個心知慕依琴是如何惡毒和心狠手辣的女人卻還是將自己的孩子和所有的權力交到了那個女人的手上,慕依琴對東宮殿下有沒有真心真意,他很清楚,是真是假重要嗎,不重要,姬旻聿是那個心甘情願做傻瓜的人,所以事到如今,他亦不願在人前承認自己的情深義重。
這一對夫妻同樣視皇家利益的感情為笑話,所以,東宮太子在心底里否認了自己對慕依琴的意遑情切,若說可憐,莫過於此。
謝非予聽著姬旻聿因這簡簡單單的三兩話語竟有幾分惱羞成怒癲狂難遏的神色時不由啞然暗笑了起來,明明連自己都聲嘶力竭狼狽不堪的人還要帶著幾分戲虐的神情。
他鄙夷、他不屑,因他坦坦蕩蕩。
「人心若惡,自有惡果食其身,她若不善,必無善終。」男人薄唇輕啟帶著殷紅的血漬好像是剛剛吃了人的妖魔,慕依琴人心險惡、用心叵測,但凡她能對葉朴軒的人有絲毫的憐憫便不會有今夜的血流成河,可偏偏,女人更喜歡做那個冥頑不靈的人。
惡果?
呵!
姬旻聿的齒根發酸,他鬆了松掌心再一次捏緊了劍柄,汗水黏膩著他的皮膚,若這個世上有因果報應的說法,那麼現在才該是真正應驗一切誓言真假的時刻,聽一聽啊,那宮牆內外傳來的隆隆聲,有冬雷的暗涌,有鐵蹄的踐踏,好似千軍萬馬頃刻之間就會近在咫尺,那些刀槍劍戟會成就新一頁的篇章,姬旻聿心頭狂跳好似渾身一個趔趄頓然清醒!
他的腳步踉蹌抬眼便是這宣政殿里滿目的狼藉,死去的,活著的,都已經不堪重負,今夜是一場地獄之災,所有人在劫難逃。
在劫難逃。
東宮殿下的眼底惡毒湧現,將那瞳孔之中微涼的明光瞬間遮蔽,他突然舉起了手中的長劍鉚足了力道橫勢劈下,脊背的伸展和肩臂的擴力是他未曾猶豫和破釜沉舟,那劍鋒銳利削鐵如泥卻不是斬向謝非予,而是「鏘」的一聲巨響,直直的斬在了一旁雕梁畫柱栩栩如生的金龍五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