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你才是叛徒
喜歡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搗鼓幺蛾子。
姬邯邑,怕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小殿下原本倚仗著慕沁蓉寵冠後宮的能耐在內院也是呼風喚雨的,可偏偏自己的母妃死的莫名又冤枉,若不是慕沁蓉一手好棋將慕依琴晉為了聿王妃,這姬邯邑怕是在深宮的處境越發艱難,只是現在——這位小殿下能依靠的人全都命喪黃泉,如今的姬邯邑,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苟延殘喘的皇家奴才罷了。
這天底下,誰不是帝王的奴才。
長春宮鮮少婢女侍從,也極少在眾人眼中言辭顯現,姬邯邑彷彿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堪所以寧可做個皇家的浪蕩子學著淡出眾人的視野,這一點,莫名的和當初的姬詹有三分像。
只可惜,姬詹是無心帝位、收斂鋒芒,而姬邯邑,卻是為了活命自保。
今日,金龍天子,再一次踏進了長春宮。
小徑旁的落葉被暖風席捲,從前殿到廊庭見不到一個打掃的小婢女足見這長春宮的凋敝和蕭條,長長的珠簾順著微風晃動,有著琳琅環佩的聲響,悉悉索索,好似讓這個深春淺夏的午後也變得靜謐起來。
姬詹遣退了所有侍從,他撥開珠簾就能將明光不耀的內堂看的一清二楚,太妃椅嘎吱嘎吱的搖晃著,椅上正翹著二郎腿的少年眯著眼睛,手中摺扇輕輕搖晃,捲起的流風將他耳邊的髮絲撩撥,他身形瘦削,寬大的華服著在身上有些不搭調。
正是姬邯邑。
荒唐子弟弔兒郎當。
姬詹並不開口,索性將腳步也放輕了像是不願驚擾了那少年的淺眠,他只是踱到了桌案前,指尖觸碰了下那案上正擱置著的茶盞,不涼反燙,看來剛沏不久。
「什麼風,把皇叔您給吹來了,長春宮真是,蓬蓽生輝啊。」長椅上的少年聲音聽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孩童稚氣,是啊,算算年歲,也不過是十來的模樣,姬邯邑並沒有像那些唯唯諾諾的奴僕一般連忙下椅叩拜跪迎,反而老神在在的就好像在與一個自己極為親近的人說話,不,與其說親近,不如說,他壓根就毫無打從心底里有著敬畏。
他說皇叔,而不是,陛下。
姬邯邑的話中帶著諷刺,原本眯起來的眼睛倒是眨眨睜了開來。
姬詹聞言眉宇輕蹙卻懶得與這孩子計較,他一手扯動自己明黃的龍袍,嘩啦一下,旋身便入了上座:「朕今日,是來瞧瞧你的,」他看到姬邯邑一骨碌從長椅上坐了起來,眼底里也毫無錯愕的神色,便知道那孩子猜准了自己會尋到長春宮來,而桌案上的這盞溫茶,就是為他備下的,姬詹的指尖輕輕敲打在茶盞蓋上卻不著急飲,「你去找過文修館的執筆司,用意為何。」他開門見山。
這位小殿下時不時的上文修館打著閑聊的名義散播「謠言」,不就是為了讓任謙和那些人對宣政殿大火與東宮一家生死之事追根究底,那個任老頭子是個死心眼,但凡他下了筆記的事就是九五之尊也難叫他劃去一二,最重要的是這整個宮廷里以訛傳訛的流言,姬邯邑,偏是要讓那些姬詹極力隱藏的皇家秘聞變成眾所皆知。
「不知道十七皇叔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姬邯邑張了張口,孩童的眼睛里清澈又明朗,好似陽光都能一縷一縷的穿透,若不是姬詹對他瞭若指掌,還真是要給一副天真無邪的無辜表情欺騙了去。
天子眉宇一挑:「這麼說,是朕冤枉你了。」
「不敢。」姬邯邑終是站起了身看似恭敬的行了個禮,然話是那麼說著腳步和口吻上卻沒有任何退縮的念頭,這兩個字落的是清清楚楚、鏗鏘有力,反而成為了姬邯邑無言的抗爭,哪怕面對著姬詹,面對這個如今的九五之尊也沒有一點的心畏心懼,他不是膽大,而是無禮!
那低眉順首下卻帶著一縷不屑又挑釁的意味在眼角綻現,哪裡只是一個少年孩童該有的神色和恣意,那個你以為在深宮寵溺和蓉妃保護下的理當荒唐無稽的孩童如今內心裡深藏的陰暗叫人不覺心頭一撼。
姬詹的臉頰微微緊繃,眼睛眯了起來打量了姬邯邑,他不喜歡模稜兩可、裝傻充愣,「喀」,指尖拂過了杯盞,茶杯蓋子就落在了桌案上,顯然失了耐心。
姬旻聿本就是個聰明孩子,自然是察覺到了,他挺直了脊樑就搖頭晃腦的:「陛下既然敢做,那麼,就不應怕人敢言。」孩子「嘩啦」一下打開了手中的摺扇,指尖在扇骨上敲了敲,毫無流風倜儻反而是一副市井小流氓的混賬模樣,「您這麼緊張,無非是我說出了真相。」
真相。
什麼是真相。
姬邯邑心知肚明的很,他嘴角一歪還在這悻悻然拿捏笑意,突地驚覺肩頭被人五指掐進惡狠狠的往後奮力一撤,「呯」,腰身在長椅上硬生生的磕碰了下去,痛的姬邯邑頓時上氣不不了下氣,孩子還沒緩過的神思就已經被在眼前放大的臉龐所驚愕——
姬詹冷冽的臉龐是從未在一眾大臣面前顯現過的,天子有怒,怒不可遏,那綉著金龍五爪的長袖翻騰連帶著衣襟長袍的翩躚,姬邯邑就知道自己已經被牢牢的拿捏在了九五之尊的手中,雖說姬詹論起來現在也不過是個年輕熱血的天子可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慍怒和威嚴足以叫姬邯邑心頭猛然一顫,尤其那一雙明光眼瞳中惡狠狠的凶戾彷彿要瞬間將姬邯邑給吞噬掉:「你又知什麼是真相,什麼是虛假。」
天下之主的聲音時從牙縫裡迸裂出的寒涼,夾雜著嗓子里嗆聲的訕意,眼前這個孩子不過是十來歲的青蔥就秉著滿身滿腔對謝非予的血海深仇在這裡大放厥詞、危言聳聽。
「我姬邯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孩子急促大喝,是某種心顫心虛的徒然表現,他的手肘撞到了長椅磕出了淤青生疼,姬邯邑吃不住痛齜牙咧嘴的卻還犟著性子怒視回去,「再怎麼是非難辨,也比十七皇叔顛倒黑白來的乾淨!」
姬邯邑的聲音帶著清澈稚氣,兇狠的恨不能讓全世界都一同聽到的叫嚷只讓他的背後火燎一般的發燙,整張臉都幾近燒成了緋色,顯而易見的眼底里蹭出的是全然怒火,是羨、是嫉、是恨交織成了一種惱羞的慍意。
姬詹這位小十七皇叔,不過比他大了七八*九,現在成了少年天子倒是風風光光,而自己呢,卻彷彿是一條寄人籬下的喪家犬,整日里還要思慮著如何保住自己可悲的地位。
「胡言亂語!」姬詹聞言勃然大怒一把就將手底下抓著的孩童扔到了太妃椅邊,對天子如此出言不遜的人,若是近衛校武在此,早就讓姬邯邑人頭落地了。
姬邯邑看到九五之尊因為克制而憋的發紅的眼角突得哈哈大笑,笑裡帶著沙啞嘶喊的決絕:「皇叔你可不要惱羞成怒,本宮親眼所見,豈會有假!」他嘻嘻哈哈,尖尖的笑聲從嗓子眼裡落出,像個小瘋子一樣掐著嗓音——
慕沉川親手殺死了太子妃,親手割下了慕依琴的腦袋,她害死了東宮正妃,害死了北魏的血脈延續,慕沉川是個十惡不赦的妖女,任何一個北魏人都應該得而誅之,謝非予呢,宣政殿的大火究竟是誰在謀算、誰在復仇、誰在鋪路,謝非予的出現毀了整個姬家,那對狗男女,就該承載罵名、遺臭萬年!
就應該,被釘在姬家皇族的血淚史中,讓整個天下,所有北魏人都看到,他們的狼子野心、他們的欺世盜名、他們的昭彰惡行!
姬邯邑的扇子滑落在地,他的指尖抹過額頭緩緩滲出的血絲,喪家之犬——喪家之犬莫過於此!
「他們兩個罪孽深重、罪有應得,本宮把真相都說了出來,難道就是錯?!在陛下的眼中,那殺了皇姑母的慕沉川難道就是對?!謝非予目空四海、心無禮法,壓根就沒有將我北魏皇族的威嚴放在眼底,怎麼——皇叔,皇叔您反而還要替他抱不平、替他鳴冤、替他掩飾不成!」姬邯邑沒有想著爬起身,他就跟個無賴似的跪坐在地,用自己滿臉的血色淚痕,滿身的憔悴和一腔的惱恨來咄咄逼人,那個晚上——火光衝天城門炸毀的那個晚上,他可是唯一的見證者目擊者——慕依琴是何等聰慧的女人會單槍匹馬獨會慕沉川嗎,那安國侯府的內院之中,還有一個孩子同樣用一雙「天真」的眼睛在記錄著「罪惡」,姬邯邑見證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叔——你可真是,姬家的好子孫啊!」
孩童咿咿呀呀的怪叫起來,嬉笑無常滿是嘲弄,皇叔、皇叔——從口中落出的這些字眼都覺得叫人不恥,姬詹,你身為姬家子弟不想著為姬家修德鳴冤,反而——反而字字句句都在幫著那個毀了帝業的外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