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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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任淑賢很少見的回了娘家。

任淑賢夫家姓孫,是本城旺族,家大業大規矩也大,任淑賢這才過門不久的新婦尤其是謹言慎行的時候,所以雖然同在宣州城,刺史府內卻很少看到她的身影。

任淑賢回到娘家,自然是先去上房拜見辛氏。

辛氏見她回來,很高興,命人去叫任淑慧等人,「姐妹們多日未見,定是想念的,快來見見姐姐。」

王氏更是喜得合不攏嘴,拉著任淑賢的手從頭看到腳,「讓阿母好好看看你。」

就連劉氏這做伯母的目光也很慈愛,「二娘臉龐似是圓了些,這真是極好的。新婦還是豐滿些方為福相。」

任淑賢面如銀盆,長眉細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給人很溫柔的感覺。

她聲音也很溫柔,耐心回答王氏的問話,「阿母,我在孫家蠻好的,翁姑待我親善,如親生女兒一般。」王氏便笑了,笑容極為舒心暢意。

這陣子王氏很不順。任淑英和任淑貞姐妹倆被勒令閉門思過,她去尋任江城的晦氣結果卻被任江城氣了個仰倒,還被逼不過交付了任淑貞輸掉的百兩金,心疼肉疼,日夜咒罵,容顏憔悴,臉上也許久沒見過笑模樣了。她這笑容,也算難得。

任淑賢說她公婆好,還真不是嘴上說說的,有實際行動:孫家有親戚從吳越帶回來不少絲綢,她回娘家,孫夫人便命她帶了十匹回來。這十匹絲綢俱是新出的花色,光滑亮麗,五彩繽紛,辛氏和王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二娘嫁到孫家不過兩三年的光景,翁姑便如此厚待,可見二娘得人心啊。」

劉氏在一旁陪著,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她的女兒,任家大娘任淑慎嫁到了賈家,賈家族人入仕的少,經商的多,可比孫家有錢多了。任淑慎每次回娘家送的禮都極為厚重,辛氏可從沒這麼誇獎過!「賈家的東西難道是大風刮來的?就孫家送來的物件兒金貴難得?」劉氏心中忿忿。

「我婆婆說,家裡有祖母和伯母、阿母,還有妹妹們,女郎愛美,新鮮衣料是不能少的。」任淑賢靦腆的笑著,說道:「這幾匹顏色鮮嫩的,妹妹們一人一匹,由她們挑揀吧。」

辛氏面色沉了沉。

「妹妹們一人一匹」,任家現在還有六位女郎呢,那麼,一下子便去了六匹啊。

六匹上好絲綢,值得可多了。

王氏當時便不樂意了,擰起眉毛,「一人一匹?你妹妹們還小,哪用得了這麼些?我看呢,四娘和五娘、七娘共用一匹就行了……」眼角掃了掃,見劉氏臉色不大好,忙道:「三娘和六娘是嫡出女郎,身份尊貴,很應該每人一匹的。」劉氏本來心裡有幾分不快的,聽了這話倒還舒服了些,有了笑意。

任淑賢卻有些不大自在了,臉紅了紅,含混的道:「也用不著吧,四妹五妹和七妹……」也用不著三人合用一匹吧,那麼小氣?

王氏不快的瞟了她一眼。

任淑賢陪了個笑臉,沒敢再說下去,小聲提醒,「阿母,還有八娘呢。」

王氏臉色大變,橫眉立目,怒聲道:「不用理她!她闊得很呢,可不缺你這一匹衣料!」

這倒不能怪王氏沒風度,實在是她被任江城氣得很了。百兩金啊,交付了百兩金之後她真是勒緊褲腰帶在過日子了,提起任江城能不氣么?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任淑賢性情是很溫柔的,這時卻有些著急,拚命沖王氏使眼色。

可惜王氏重利,一盤算起財物來便精神抖擻專心致志,任淑賢使的眼色,她竟然根本沒看見,根本沒留意,還在氣憤的嘮叼,「八娘是刺史府最闊氣的人了,手裡有錢,什麼樣的上好絲綢買不來?你還想要給她,真是多此一舉,她才不希罕呢!二娘你知道么?八娘很有錢,手裡……手裡至少有百兩金!」

辛氏比王氏細心多了,見任淑賢神色焦急,卻只敢使眼色不敢明著說話,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她往任淑賢身後看了看,見除了任家陪嫁過去的婢女春英、夏蓮和僕婦蘇娘之外,另有一名人到中年的僕婦,眼生,頭回見,看樣子是個有體面的。「二娘不會是擔心這僕婦聽到什麼吧?」辛氏想到了這一點。

陪嫁過去的婢女和僕婦是知根知底兒的,任淑賢自然不用避著她們。如果任淑賢真是在擔心什麼,卻不好說出口,那隻可能是這面生的僕婦了。

辛氏想了想,覺得這面生的僕婦應該有些來頭,或許是孫家長輩賞下來的吧?

辛氏笑著命婢女捧了盤橘子到王氏面前,「這橘子很甜,你嘗一個。」

一盤紅通通的橘子捧到面前,王氏便知道辛氏要她住嘴的意思。雖然她還是很想滔滔不絕的繼續說下去,不過,姨母的話還是要聽的,她謝了辛氏,剝開橘子吃起來。

她一住嘴,任淑賢真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屋裡的氣氛頓時沒那麼緊張了,輕鬆了許多。

「真的很甜!」沒吃兩口王氏眼睛便亮了,忙把剩下的塞給任淑賢,「很甜呢,你吃。二娘,你在孫家能吃得上橘子么?這橘子產自建安郡,很有名,很好吃的……」

任淑賢猶猶豫豫接過王氏遞過來的橘子,臉都綠了。

在孫家能吃得上橘子么?您這話……讓我怎麼如何作答方好……

辛氏還是很為任淑賢著想的,笑道:「你這話說的便不對了。孫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孫大人和孫夫人是什麼樣的為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咱們二娘在孫家過的定是順心日子,吃穿用度,定然都是上好的。你啊,就是愛女之心太過,難免胡思亂想,竟然擔心起這個來了。唉,幸虧孫夫人好風度,好雅量,你這話便是傳到她耳中,也不過一笑了之,不會和你計較的。要不然,你豈不是會連累了咱們二娘么?我可是和你不依。」

辛氏連說帶笑,半真半假,王氏卻是終於開了竅,聽出了辛氏的話外之意,心中一驚,「這話傳到孫夫人耳中?都是任家人在,怎麼會傳到孫夫人耳中?對了,定是二娘身邊有孫家的人……」

她雖市儈,也知道孫家言明一人一匹的衣料她給扣下來不妥當,說出來是她小家子氣、沒理,所以便有些後悔了,「早知有孫家的人在,我便裝裝大方了。還有,真不應該問二娘在孫家能不能吃上橘子啊。」心中懊悔。惱了一陣子,她又煩了,「哼,二娘好容易回趟娘家,孫家還讓人跟著、監視著,太不像話了!」

任家的女郎們先後到了。

先是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姐妹三人聯袂而來,然後是任江城獨自帶著婢女飄然而至。就連本來應該閉門思過的任淑英和任淑貞,辛氏也做主讓她們出來了。雖然讓她們出來了,辛氏卻叫過婢女再三交代,「告訴六娘,這是不想讓親家知道,不想失了任家的顏面,才會命她和二娘姐妹相見的。若她再無故生事,連我也護不得她,只好嚴嚴實實的關起來,關夠一個月再說。」婢女遵命傳了話,任淑貞恨得咬碎鋼牙,卻不得不應了,「一定不敢生事。」等到見了任江城,惡狠狠的瞪了兩眼,到底沒敢大喊大叫,清算舊賬。

任江城見她這樣,嫣然一笑。

姐妹們許久未見,見面之後自有一番親熱。任淑賢性情溫柔,對嫡親的妹妹任淑貞固是疼愛有加,對異母妹妹任淑英和幾個堂妹也和和氣氣的,敘過話,便請她們挑衣料,「姐姐的一點心意,粗陋之物,莫要嫌棄。」

雖然心有不甘,王氏卻不再提什麼四娘五娘和七娘共用一匹,也不提八娘用不著這個,撇撇嘴,板著臉看她們分衣料。

任淑賢帶回來的衣料,顏色持重的辛氏和劉氏、王氏已收起來了,放在屋裡讓女郎們挑選的共是六匹:海棠紅,粉紅,湖藍,月白,油綠,鵝黃。六種顏色都很美,逐一放在長桌案上,辛氏笑道:「是你們二姐姐的好意,你姐妹六人每人挑一匹便是。」

至於怎麼個挑法,她卻是沒說。

少女哪有不愛美的?任淑英目光在幾匹衣料間掃來掃去,一會兒覺得海棠紅嫵媚嬌艷,一會兒覺得粉紅清新妍麗,一會兒覺得月白淡雅出塵,心意不定,哪匹都想要,哪匹都順眼。可她只能挑一匹,還很有可能是要別人挑剩下,才輪得到她……

任淑英咬咬唇,低下了頭。

任淑然和任淑清羨慕的遠遠看了幾眼,根本不敢往前湊。

任淑然行三,六人當中數她最大,覺得理所當然是要她先挑的。可是,一個人先上去挑,顯得不大謙虛禮讓,她眼珠轉了轉,招手叫任江城,「八娘,過來和三姐姐一起挑。」

任江城莞爾一笑,「我最小,我最後挑吧。三姐姐先請。」

任淑慧又讓了她幾句,見她執意不肯,便又招呼起任淑貞,任淑貞大喜,略推讓了下,便攜手和任淑慧走過去挑選。在六個顏色間挑來選去,最後任淑慧要了海棠紅,任淑貞要了粉紅。

「最好看的兩個顏色讓她倆挑走了。」任淑英看在眼裡,心中大叫可惜。

其實她方才還覺得各有各的好,可一旦有兩個被挑走,她就覺得那兩個最好看了,這種心理也真是奇怪。

任淑英假惺惺的讓著任江城,「八妹妹,你先挑吧。」口中謙讓著,卻又眼巴巴的瞅著任江城,唯恐她真的不懂事先挑,把那匹月白緞子挑走-----現在任淑英拿定主意了,郎君們愛著素色,要想討他們的歡心,還是衣著素雅高潔為好。她要月白。

任江城懶洋洋道:「方才不是說過了么?我最小,最後挑。」

任淑英大喜,「那四姐姐便不客氣了。」和任淑然、任淑清略作推讓,挑了月白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一個要了湖藍,一個要了鵝黃,給任江城剩下來的,便是那匹油綠色的明光緞了。油綠是光潤而濃綠的顏色,並不是不美,其實也很是鮮亮可愛的,可是因為太綠了,太濃了,綠得有幾分囂張,普通人便撐不起來,不敢問津。

任淑英雖然沒有第一個挑,不過得了匹月白色的上好緞子她也是很滿意的,她一滿意,本色就流露出來了,故作擔憂的看著任江城,「八妹妹,你這衣料的顏色,好像不大能穿的出來……」

「無妨。人美,穿什麼都好看。」任江城神色淡然。

任淑英張口結舌,接不上話了。

任淑貞很生氣,「這人也太自大了!」她真想上去諷刺任江城幾句,可是辛氏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來,任淑貞縮縮脖子,不敢開口了。

辛氏放她出來的時候命人再三交待過她,她也再三保證過,不會尋釁生事,給辛氏惹麻煩的。

任淑貞雖然不敢自己出面,卻又不甘心就這麼算了,和任淑慧私語許久,「三姐姐,你人如其名,最是聰慧過人,快想法子治治這個任八娘。」任淑慧蹙眉,「懶得理會她。」任淑貞慫恿,「從前她就是咱們的笑料啊,如今三姐姐連諷刺她幾句也不敢了么?」任淑慧似笑非笑瞟了她兩眼,又看了看不遠處的任江城,若有所思。

任淑賢這位已經出嫁的姐姐倒是對任江城十分和善,無微不至的問道:「身體可好?平日做何消遣?莫總要悶在房裡,多出來走動走動。」又道:「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告訴姐姐,姐姐設法替你弄來。」這在任家真是少有的善意,任江城覺得新奇,含笑道謝,「多謝二姐姐。我若想到了,少不得要麻煩姐姐的。」

「自家姐妹,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任淑賢嗔怪。

王氏拉長了臉。

任淑貞也不滿的瞪了任淑賢好幾眼。

這母女二人真是不明白,二娘怎麼會和八娘親近起來了呢。

「二姐姐,你在孫家好么?姐夫待你好么?」任淑貞坐到任淑賢身旁,親親熱熱的問道。

任淑賢臉紅了,微笑道:「我在孫家很好。翁姑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你姐夫和我也是互敬互愛的……」

「互敬互愛啊。」任淑貞又是笑,又是擠眉弄眼。

辛氏等人也笑了。

任淑賢臉更紅,「他酷愛讀書,平時在書房的時候多,回內宅的時候少……他學識俱佳,連於使君也聽聞他的才名,欲聘他出仕呢。」

「真的啊?」任淑貞驚呼。

任江城也頗為吃驚。

這個時代還沒有科舉制,要想出仕做官,靠的就是家世和人脈。任淑賢的丈夫孫慶之雖然出身大族,可是族人眾多,想要做官也並非易事。現在有地方大員要聘他出仕,很風光啊。

王氏喜得坐都坐不住了,蹭的站起來,「真的么?真的么?真的要聘他出仕?」

辛氏等人也面有喜色,問起詳情。

任淑慧蹙眉想了想,略帶遲疑的問道:「二姐姐,你方才說欲聘姐夫出仕的是於使君,對么?請問是哪裡的於使君啊?」

「對,是哪裡的於使君啊?」任淑貞也興緻勃勃的追問。

任淑賢笑,「便是嘉州刺史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拉過任江城,溫聲問道:「八妹妹,若是你姐夫真的被聘至嘉州,二姐姐也會隨行。到時帶你一起走,好么?你也應該和阿叔、叔母團聚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到這兒,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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