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千古罪人(1)
下午的衛國將軍府,被籠罩在烈陽之下,漫夭用過午飯,在屋裡看了一會兒書,叫來項影,剛說讓他去打聽七絕草何處可得,門外就有人叫道:「璃月,你要七絕草做什麼?」
九皇子頂著大太陽,人還沒進屋,已經先嚷嚷開了:「不會是你中毒了吧?什麼毒那麼厲害,居然要用七絕草?」
漫夭微笑著迎上去,看到九皇子身後還跟著冷炎和一名背了藥箱做御醫打扮的男子,她愣了愣,九皇子帶了御醫來看她倒是不奇怪,冷炎跟著就顯得有些奇怪了。她笑道:「這大熱的天,九殿下怎麼來了?」
九皇子進屋道:「還不是為了你!我聽說璃月你生病了,特地帶了御醫來給你瞧瞧……咦?你現在看著挺好的呀,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怎麼回事?」九皇子圍著她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
漫夭請他們坐,讓人奉了茶水,才道:「大概是天氣太熱,中了暑氣。已經沒事了,多謝九殿下惦記。」
九皇子道:「你沒事就好了。誒誒……我說璃月,不是說了嗎,你叫我老九就行了,別殿下殿下的叫,聽著生疏!既然沒事了,常御醫,你可以回去了。」
常御醫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被九皇子趕著走,還沒出門呢,冷炎攔道:「慢。常御醫既然來了,就替公主診了脈再走。」不診脈,他回去沒法交代。
常御醫又折回頭,漫夭推辭不過,就隨了他們。意料中的結果,一切正常,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九皇子擺手道:「看吧看吧,沒問題了,冷炎你快回去復命,免得七哥擔心。」
漫夭聞言心裡一震,還沒多想,冷炎和常御醫已經走了,九皇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才暢快道:「喝死了,那個冷炎,跟催命鬼似的催著我走,害我連口水都喝不成。」
他誇張的抱怨,漫夭忍不住笑,想到他一進屋的一連串話,忙問道:「老九,你知道七絕草,對嗎?」
九皇子點頭,「知道啊,你要那個做什麼?不會真的是你中毒了吧?」
「不是我,」漫夭搖頭道:「是我的一個朋友。」
九皇子「哦」了一聲,笑道:「這樣啊……那還好。」
漫夭道:「聽你這口氣,你真的知道哪裡有?」
九皇子神色猶豫道:「知道是知道,不過……」
「不過什麼?」漫夭連忙道:「老九,你要是知道就告訴我,我要七絕草有急用!」
九皇子好奇道:「那你告訴我,你那朋友是什麼人?我看你有沒有機會得到七絕草。」
漫夭蹙眉,直覺這七絕草不好得。
九皇子又道:「你不說,我怎麼幫你啊?我告訴你,七絕草可是療傷和解毒的聖葯,幾十年才得一株,可遇而不可求。當今世上現僅有一株,不對,是半株!再多的金銀財富也買不來!」
漫夭料到七絕草珍貴,但沒料到如此珍貴難得!若果真這世上僅存半株,要想得到,豈不難如登天?她心頭一沉,正失望間,又聽九皇子話鋒一轉,「不過……」
漫夭急道:「老九,你就別賣關子了,有話直說吧。」
九皇子湊過臉來,對著漫夭很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漫夭渾身不自在,他才揚著眉,俊臉擺出一副欠扁的笑容,語氣曖昧道:「不過,那是對於別人而言,如果是你想要嘛……倒也不太難,去找七哥就行了啊!」
漫夭愣住,這麼巧,那半株七絕草正好在宗政無憂手上?她用懷疑的目光望著九皇子,「你不是逗我玩吧?」
九皇子咋呼道:「哪兒能啊!不信你去問,誰能拿出第二株七絕草,我把腦袋給他。」
他指著自己的腦袋,雖然笑嘻嘻的,但的確不像開玩笑,漫夭卻笑不起來了,她寧願花百萬兩白銀去別處購得此葯,也不願跟宗政無憂開這個口。她微微猶疑,忽然對九皇子討好笑道:「老九,你……能否……」
「不能!」九皇子一看她這表情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本正經道:「璃月,別的事咱都好商量,唯獨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讓我幫你用銀子從七哥手裡把『七絕草』買過來,對不對?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七哥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如果我真這麼做了,不但我要遭殃,你也拿不到七絕草,說不定七哥一怒之下就把它給毀了!」
漫夭臉色一白,知道九皇子不是嚇唬她,便問道:「那……他缺什麼?」
「這個嘛……」九皇子摸著下巴,狀似思索道:「七哥他好像什麼也不缺,如果一定要說他缺什麼……嗯……啊!我知道了!」
漫夭目光一亮,連忙問道:「是什麼?」
九皇子撲哧笑道:「就是你呀!對,七哥現在缺的就是一個璃月!」
漫夭心裡一沉,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立刻盈滿心扉,她頓時惱怒道:「老九,你再這樣拿我尋開心,我可要生氣了!」
九皇子見她真的惱了,立刻收起玩心,正經道:「唉,其實我說的是實話。有一點你還不知道,七絕草對於別人來講,只是一種藥材,對於七哥而言,它還有著另一層意義。除非……你親自開口,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九皇子攤手聳肩,漫夭卻無奈苦笑,她很懷疑,她在宗政無憂面前,有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九皇子見她猶豫,接著道:「璃月,如果『七絕草』對你真的很重要,那你跟七哥低一回頭……又能怎樣呢?」
低頭?如果低頭能討來那半株七絕草,她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怕就怕,她低頭也討不來。抿了唇,她不自覺從袖中取出宗政無憂給她的那柄墨玉摺扇。
九皇子一看到那柄扇子,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拿手指著墨玉上特有的夔紋,驚叫道:「璃月!這,這扇子……怎麼在你手上?」
漫夭看著九皇子震驚的神色,立刻意識到什麼,將扇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狀似隨意道:「怎麼了?這扇子,有何特別嗎?我前兩天還打算把它賣了,應該能換個好價錢。」
九皇子一聽說她打算賣了,張大嘴巴叫道:「你可別嚇我!你知不知道這扇子是幹什麼用的?」
漫夭疑惑道:「不就是一把好看點的扇子,除了扇扇風,還能幹什麼?」
九皇子噌的一下跳到她面前,拿出自己從不離身的那柄白玉摺扇,道:「我這個,能調動無隱樓消息閣里的所有信息,以及殺手閣里的一半殺手。而你這個,能讓我發出的所有命令,被人當做是放了一個屁!它是無隱樓最高首領的信物,能號令整個無隱樓的人,也包括無隱樓樓主、我、冷炎、修羅七煞!」
漫夭完全被震住,她曾想到這把扇子不一般,但沒想到不一般到這種地步!她愣愣的望著手中的墨玉摺扇,忽然感覺沉甸甸的,彷彿有什麼重重壓上心頭。難怪傅籌那日的反應會如此奇怪,他大概知道這柄扇子來歷不凡。可是,這般重要的物品,宗政無憂為什麼要給她呢?
「璃月,璃月……你不是嚇傻了吧?」九皇子湊近她,嘿嘿笑道。
漫夭回了神,將墨玉摺扇往九皇子面前一推,「麻煩你幫忙把它交還給離王。就說……說我沒能力保管好這樣貴重的物品,請他收回。」
九皇子一怔,立刻將扇子塞回到她手裡,拒絕道:「那不行,東西是七哥親自交給你的,要還也得你自己還。反正你也是要去找他的,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啊。」
九皇子說著就拉她朝外走,剛出了門口,恰在這時,傅籌回來了。看到她緊緊握在手中的扇子,傅籌眉頭略略一皺,面上卻是溫和道:「九皇子這是要帶本將的夫人去往何處?」
九皇子昂首道:「當然是出去走走,傅將軍要不要一起來啊?」
傅籌皺眉道:「容樂身子不適,不宜出門。多謝九皇子好意。常堅,替我送送九皇子。」說完便來拉漫夭的手,要帶她回屋。今日的傅籌似乎格外的沒耐心,握住她的手指很用力,漫夭疑惑地看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比上午她醒來時看著更加憔悴,眼中的紅血絲交錯密布,有些嚇人。她連忙哄著將九皇子打發走,然後問道:「將軍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傅籌望著她,沒說話。
漫夭見他雖然站在陽光里,卻似乎有一股悲絕的氣息,她直覺他有事,但他不說,她也不好強問,便微微笑道:「外頭太陽大,別站在這裡了,進去喝杯水,然後去睡會兒吧。這兩天,你一直守著我,一定又累又困。」
她將他讓進屋,傅籌腳步沉緩,平常四平八穩的步子此刻看上去踏得竟有些艱難。她看著奇怪,但也沒太在意。
進屋之後,一杯茶水喝完,傅籌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更沒有要進屋休息的意思。他坐得很端正。
漫夭拿起之前被扔在一旁的書,心不在焉的看著。傅籌也不打擾她,安靜地坐在她對面,一直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身上被尖利的倒鉤刺穿脊骨的痛楚似乎輕了一些,但是心裡的痛卻劇烈的讓人難以忍受。
他想,她剛才拿著那把扇子,是要去見那人吧?在她心裡,永遠都只有一個男人,一點位置都沒給他留。他不禁問自己:這樣苦苦掙扎,到底是為了什麼?
離開了那座陰寒的地宮,這外面灼熱的陽光為何還是不讓人覺得暖。他坐在那裡,冷汗直往外冒,身後有熱流湧出,淌過了背脊,將後背的黑色衣裳幾乎糊在了身上。
漫夭看書看得很不安,隱隱覺察到今日的傅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他很少穿黑色的衣裳,冬天都不曾,這大夏天的,怎麼穿了這麼一身厚實的黑色衣袍?
傅籌見她時不時抬一下眼,或疑惑,或蹙眉,又或沉思,並不如以前看書那麼專註了,便問道:「怎麼了?我在這裡,你覺得不自在嗎?那你看吧,我先走了,晚飯時再來陪你。」他說著起身就要走,身後衣裳貼在他顯得僵硬的脊背上,大片大片的潤濕皺起。
「將軍,」漫夭叫住他,不知怎麼,很想去幫他把衣衫撣平。
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脊背,感覺他的身軀劇烈一顫,她微愣,連忙收手,看到他額角有大顆的汗珠落下來,劃過眼瞼處深青色的眼袋。傅籌突然轉身,一把將她纖細的手指握在他寬大的掌心裡,神色溫柔而又複雜的沖她微微笑道:「你要出門嗎?早些回來,我等你一起用晚飯。來人,給夫人備車。」
漫夭愣了一下,剛才他還那麼強硬的跟九皇子說,她身子不適不宜出門,現在卻又主動讓人備車?
正疑惑間,傅籌已經放開她的手,走出門外,她微微垂眼,突然看到指尖上一片艷紅,驀然一驚,原以為那濕漉漉的是汗,沒想到……竟然是血!
「將軍!」她驚得追上去,拉住他問道:「你受傷了?」
傅籌轉眸,看到她眼中竟有擔憂之色,那麼真切,他心中一動,原先冰涼的一處忽然暖了起來。
「容樂,你在擔心我嗎?」他看著她的眼睛,神色認真的問,彷彿她的擔心比他受傷本身還要來的重要。
漫夭嘆氣,「我讓人去請大夫。」
「不必。」傅籌慌忙阻止,又淡淡道:「一點小傷,不必放心上。去辦你自己的事吧,皇陵陰氣重,你別待太久。」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微笑著轉身走了,他的身影緩緩走過蒼翠的竹林邊,彷彿刺眼的陽光不小心遺漏掉的一抹黑暗。
漫夭怔在原處,他竟然知道她要去找宗政無憂!那他還命人備車?傅籌,他在想些什麼,她真的猜不透。
北郊皇陵。臨天國皇室之人的陵寢之地,宏偉壯觀,氣勢綿延恢弘,佔據了大半個北郊。這日下午,一向最為凄清的皇陵竟然戒備森嚴,禁衛軍層層把守,漫夭的馬車剛駛入皇陵,就被攔下。
「何人擅闖皇陵?」禁衛軍攔住喝問,面色肅穆非常。
車夫連忙勒緊韁繩,項影跳下馬車,那人一看是他,連忙放下劍,拱手道:「原來是項侍衛!車內……」
「哦,車內是我家夫人,想求見離王,請代為通傳。」
「這……」那名禁衛面色為難道:「現在恐怕不行。陛下正在思雲陵,我等奉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內。」
漫夭一見這裡的防守陣勢,也料到是臨天皇駕臨,看來她趕的不是時候。她讓車夫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將馬車靠邊,等臨天皇走了,她再進去。
天氣炎熱,烈日如火般焦灼。
馬車內空間本就狹窄,又無風進來,漫夭不一會兒便被汗浸濕了衣裳。她掏出袖中的扇子扇了幾下,卻不頂事。也不知臨天皇還要多久才離開。她掀開車簾,見不遠處的漢白玉台階之上有個八角涼亭,想必會涼快一些。她便下了馬車,帶著項影往涼亭而去,禁衛軍沒有阻攔。
亭中一石桌,四個石凳,簡潔乾淨,似是專門有人清掃過。
漫夭隨意揀了個凳子坐了,指著圓桌對面的位子,「項影,你也坐吧。」她還是不太習慣她坐著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她背後。
項影略微猶豫了下,也知道了她其實不那麼講究身份尊卑的脾性,便大大方方坐了下來。
風徐徐的吹著,驅不走濃濃夏日裡的炎悶之氣,此時的思雲陵墓室,與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火,一個是冰。
思雲陵與其他陵墓建造不同,這是一座后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裡外三層。
裡頭寒玉為壁,冰水為池,一年四季都冷得讓人發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的上方放了一個雕有鳳凰圖案的玉棺,那玉也不知是什麼玉,竟然是透明的,從外頭就可以清楚看到棺內。
無數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的冰玉蓮花擺放在棺內四周,中央平躺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純凈,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宗政無憂靜靜地立在玉棺前,一動不動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靜,唯有那雙平日里邪妄的眼此刻蘊含著深深的敬愛和懷念。
臨天皇站在對面,同樣望著棺中女子的臉龐,目光成痴,冷峭的眉眼溢滿濃濃的哀傷與思念。他多想伸手去摸摸女子的臉,卻又害怕他這雙沾滿血腥和塵世污濁的手玷污了女子聖潔的容顏。
十四年了,他的雲兒,離開他有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歲月在他眼角刻下了濃重的滄桑痕迹,但他的雲兒,還同十四年前一樣年輕美麗。
思緒突然飄遠,臨天皇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棺中女子的情景。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皇子,無休無止的儲位之爭令他時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日面對的都是兄弟間的陰謀算計,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時的她,如同一個悄入凡塵無憂無慮的仙子,飛揚戲逐在綠柳花園,身姿輕盈與彩蝶共舞,偶一個回眸,竟傾了他們皇室十三個皇子的心。
從此,爭鬥愈發激烈殘酷,不止為江山,還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