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驚鴻館門庭若市,尹清綺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你身手如何?」尹清綺用沒什麼表情的面漠然地問。
「問這個做什麼。」薛壇不解。
「在這個地方吃霸王餐,是會被揍的。」尹清綺道。
青樓可是銷金庫,除了心眼比篩子孔還多的老鴇,還有健壯如熊的練家子,沒點銀子,誰敢進來找死。
薛壇怔愣片刻,哈哈大笑起來,幾欲要笑出淚,才道:「你是第一個覺得我薛小爺會吃霸王餐的人。」
還么等薛壇喊人,一個妝容精緻的女子便上前熟絡招呼,她一襲海棠紗裳,言辭舉止禮數到位,卻不見奴顏諂媚,柔和中自有一股獨當一面的凌厲氣場。
「四娘,今日我和朋友來,就不用叫姑娘們了。」薛壇道。
四娘看了尹清綺一眼,眸中不露褒貶,十足的待客有道,「明白,現在就去給兩位貴客備一間上等廂房。」
驚鴻館的性質說著是青樓,但更像酒館,女子也有來去的自由,風流韻事不擺到明面上來,上得了檯面的,都是風雅之事。
薛壇引著尹清綺上樓,廂房的長廊盡頭,有個打扮明艷的女子正在訓斥下人:「這是第幾次了,收拾個屋子也能把我的客人氣走,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她面前低頭垂腦的丫鬟忙不迭道歉。
四娘提了裙擺踱踱上樓,那女子瞧見四娘,連忙扯著丫鬟的耳朵過來告狀:「四娘,這丫鬟偷我的東西,我不想再在驚鴻館見到她。」
剛才還是不小心做錯了事,轉眼卻變成了偷東西……
那女子是替驚鴻館賺錢的,她的話不管真假,都有分量,四娘沒有留人,付了工錢,便把小丫鬟打發走了。
尹清綺原本淡漠的眼神愈加清冷,這驚鴻館的內里,可見一斑。
那女子一轉身,瞧見了薛壇,一雙杏眼立時亮起來,沒了剛才的凶蠻,秋波拋來,人就軟軟靠到薛壇懷裡,嬌嬌嗔道:「薛小爺,你來啦,人家可想你了。」
薛壇來者不拒,攬住了女子,在她腰間掐了一把,埋首在她頸間深嗅,故意在上頭呵氣道:「芙兒乖,今天小爺我有客人,改日再來找你。」
丁語芙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磕磣的尹清綺,敵意的眼風向她掃去,在看到尹清綺一張不出彩的臉甚至橫亘傷疤時,眼裡的警惕鬆懈下來,浮起輕蔑。
薛壇表面看著浪蕩荒唐,流連美色,但是在抽身時卻毫不猶豫,甚至是一種不帶感情的遊刃有餘,丁語芙還想跟他溫存,卻被他利落推開,只能不甘離開。
四娘將二人送到廂房,無意跟薛壇抱怨道:「語芙這性子,哪是因為什麼原因,其實就是因為那丫鬟長得不錯,被客人看上了,她心裡不平衡。剛才走的丫鬟已經是這個月第二十八個,好不容易招進來的人,又給趕走了,我真不知道要去哪兒找丫鬟伺候她了。」
無心一句,卻在尹清綺心中驚起漣漪。
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尹清綺脫口而出:「四娘,你們這兒如果缺丫鬟,我可不可以在這兒工作?」
四娘和薛壇皆是一驚。
尹清綺的頭垂得更低,「我長得不好看,不會跟芙兒姑娘搶客人,不需要太多工錢,只要能吃飽有睡覺的地方就行。」
能活下去,就行。
四娘的目光在尹清綺臉上轉了轉,試探地望向薛壇,畢竟人是他帶來的。
薛壇臉上又恢復了弔兒郎當的姿態,漫不經心道:「我尊重尹姑娘的意願。不過還請四娘看在我薛壇的面子上,莫要強迫尹姑娘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後面這句話倒是認真嚴肅。
四娘離去,給尹清綺置辦賣身契等物,房中只余薛壇跟尹清綺。
薛壇灼灼的眸子一直盯著尹清綺,像是要把她的臉盯出一朵花來,尹清綺萬分地不自在:「你看什麼……」
薛壇認真道:「誰說你長得不好看?」
尹清綺就這麼順利地在驚鴻館留了下來。
她把自己隱藏在人群里,從不與人爭執,把該受的不該受的都通通接過來,就算是玻璃渣子,也默然往身子里摁。
大家看她好欺負,有什麼臟活苦活都派給她,想偷懶了,就找尹清綺頂替,反正她任勞任怨,人傻話少,不會發怒,也不會告小狀。
尹清綺跟往常一樣為樓下的散客端茶送水,就憑她如今的姿色,連給上等廂房送茶點的資格都夠不上。
「喂,你,把這些東西給二樓的煙渺閣送去。」一個一樣是丫鬟身份的女子將茶點果盤推到尹清綺身前,鄙夷的指使口吻。
尹清綺沒說話,順從地接過托盤,轉身上樓。
身後傳來兩個丫鬟的對話:
「那不是上等廂房嗎?這樣的好處,你怎的讓她去?」
「今日來的是孫二公子,誰不知道他那些怪異的嗜好,我才不要去受這份苦。」
煙渺閣里烏煙瘴氣,一個紈絝公子模樣的男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搖椅上,大花袍子的衣襟寬寬敞開,他吊著眼角,斜斜睨著人,嘴角掛著一抹頑劣作惡的獰笑。這人便是驚鴻館臭名昭著的孫二公子。
藝伎紀珴抱著她最珍愛的鳳尾琴,跪在圓桌前,無聲垂淚,那模樣楚楚可憐,可孫二公子沒有憐惜美人的打算,「我只是讓你把衫子脫了跳個舞,有那麼難嗎?」
尹清綺推門而入,不由微微蹙眉。
紀珴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孫公子,紀珴只是一個藝伎,只賣藝,不賣……」
話未說完,那孫二公子霍地彈起身,兩步跨到紀珴面前,一隻手鉗住紀珴的兩頰,掐斷了紀珴的聲音。
「他奶奶的,這句話老子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新來的不懂本公子的規矩嗎?不知道的話,本公子現在就教你!」
孫二公子一把扯過紀珴的頭髮,將她拖到一個水桶前,用力將紀珴的腦袋往水桶里摁去。
紀珴拚命掙扎,卻拗不過一個男子的蠻力,等孫二公子鬆開力道,紀珴帶起水花,臉色慘白地跌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氣,上半身已經完全濕透。
尹清綺一直告誡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時卻動了惻隱之心。
其實這孫二公子再放肆,也不敢觸驚鴻館的底線,沒人能要求驚鴻館的藝伎賣身,只是紀珴一向自視清高,像孫二公子這樣的客人,豈是彈支曲唱首歌就能應付的,既然一開始接了他這個客,就應該有心理準備,得罪了貴客,他們有千百種方法讓你下半輩子生不如死。
孫二公子退讓了一步,道:「這樣吧,你桌上的酒喝光,我就放你走。」
紀珴捏緊衣角,「我是藝伎,不……」
尹清綺路過時,狀似無意地撞到了紀珴身上,打斷了紀珴冒犯人的話,「紀姑娘,抱歉。」
孫二公子和廂房中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個長相平平,身材平平,打扮平平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