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果鬆開手
明湛察覺到徒然的墜空感,呼吸一滯。
明諺的目光居高臨下落進少年眼底。
「明湛,如果我現在鬆了手,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說。」這不是個問句,而是陳述一段事實。
明湛屏氣凝神后槽牙緊緊一磕:「他們都會認為,我為救明惜,意外墜坡。」
他咬字清晰毫無唯諾之覺,明惜已經暈死過去不會知道真相,只要眼前這位兄長一面之詞就能惑過眾人耳目。
明諺笑了,他本瞧起來就不是什麼陰毒狠辣的人,一笑就更顯得柔和無爭,書生意氣。
「只要你死了,小皇叔就會物色下一個人選,皇家書院中多的是想要登上九龍御座的人,明湛,你個兄弟們,可不見得文韜武略皆輸於你。」
這是實話,用著最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出最嚴峻殘酷的事實。
明諺也不和他裝腔作勢打誑語,皇家書院校武場上,哪位皇家子弟不想一飛衝天,不想為國為民繼承江山大統,他們的才學眼見未必就比不上你明湛!
明湛眼一眯,兩人額頭皆是對峙的冷汗,彷彿在互相揣摩著對方危險的心思,只要明諺有一星半點的不軌和心狠手辣,那麼明湛,頃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喀,枝丫斷裂氤氳著塵土。
明湛分神剎那,繩索徒然松下,他背後發涼,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啪,手腕叫人用力扼住,明諺已伸手抓住了他,屏氣凝神向上一提,明湛反應也是極快,借力蹬攀上坡頂,兩人筋疲力竭頓只能倒在地上仰面向天大口的喘著粗氣。
明湛死裡逃生吞*咽著嗓子眼裡的唾沫:「多謝九哥……」他渾身上下冷汗涔涔,連站起來的力氣也無法凝聚。
明諺沒有回話,只是平復了氣息緩緩從地上爬起身,看了一旁仍然昏迷著的小公主,額角撞傷的血痕還凝固在臉頰。
「明惜受了傷,你最好儘快將她送回營中。」明諺將地上的繩索收回,看了一眼坡道那棵斷裂的老樹,不知想著什麼,撣去身上塵土,錦衣華服早已泥*濘不看。
「九哥!」明湛從地上跳了起來,急急喚住他。
明諺頓了頓身,明湛雖說是自己的皇弟,可是兩人知交甚少,平日里除了在皇家書院見過面外,也只在西校場上遠遠看上幾眼,明湛自從入得御書房拜秦徵為師后,連書院都鮮少去了。
「用不著謝什麼恩情,」皇子殿下擺擺手,「自己做過些什麼,自個兒心裡清楚,他們不說,不代表他們忘記了。」
他話語隱晦,可明湛還是聽的明白。
明諺是在說明琛,當初的天子是如何死的,明湛,你也是個弒君的兇手罷了,誰也論不得高尚清白。
既然稀里糊塗的過了,那大家就在這青天白日下做個稀里糊塗的人。
明湛身體微微一僵,自己的兄弟參的透徹。
明諺已經躍身上馬,馬後捆著兩隻狩獵而來的赤狐,顯然,他方才的確是無意闖入才救下了明湛。
「這場比賽不公平,但本無人可選規則。」明諺揚鞭一甩,馬兒飛奔消失於林間。
明湛看著身影隱匿,自己的兄弟話中有話。
這場比賽不公平,明諺說的並不是冬獵,而是儲君的爭奪。
明湛的兄弟並非都是無能之輩,他們也想掌權江山、安撫民生,他們也想讓自己的名字流傳青史,成為大晏朝一代明君,誰沒有鴻鵠之志,誰沒有凌雲之意,可是,明湛卻尋得了先機——
因為鳳明邪和陸以蘅。
他在眾人之間脫穎而出備受青睞,就像這次狩獵,每個人都想要賽個淋漓盡致,可是明湛呢,卻悠哉悠哉帶著妹妹遊山玩水,彷彿不將所有人的努力和認真放在眼底,他是個有恃無恐的例外。
叫人,如何不意難平?!
那麼,你小子最好記清楚——
登臨帝位之後,有多少的眼睛在看著你,看著你的抉擇,你的掌控,你的一舉一動,是否,擔得起每一個人的期待!
明湛捏緊了拳頭舒展不了心頭所壓抑的沉重郁雲。
七尺金鑾又豈是養尊處優的人可以高枕無憂的。
明諺同是有心人,卻在生死關頭選擇放過明湛,他很清楚下一任帝位的繼承者會是誰,明諺真的與世無爭嗎。
又有什麼關係。
明湛仰頭,看到青天白雲,有雀鳥在林間成群而過,冬天的空氣冷冽卻清新,刺的每一條血脈都通透。
遠處出傳來不少馬蹄和呼喊聲,是護衛隊尋來了,許被甩脫的丫鬟奴才們急沖沖的回去報了信,眾人趕來尋找他們。
明湛意外的,竟是陸以蘅和鳳明邪都趕在馬隊的最前方。
小姑娘躍身*下馬就對著明湛的腦瓜門一個暴扣:「你小子不狩獵還能盡出事?!」她眉宇間全是擔憂之情,本來還想和自家男人悠哉的倜儻一下山水,結果還沒等抒情抒情就心急火燎的趕著來救人。
明湛灰頭土臉乾笑著抹去頭上的汗珠:「馬車出了點意外驚了馬。」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將一切掩蓋。
陸以蘅埋怨著瞪了他一眼將明惜抱起,瞧著小公主病態蒼白的臉和血漬有著鮮明對比,不禁心疼:「還好是皮外傷,我送明惜回營,你們就不用擔心了。」她將身上的大氅摘下裹住了小公主。
虛驚一場,男人們該狩獵的狩獵,護送的護送,陸以蘅朝著鳳明邪點點頭,駕馬而去。
狼藉很快就一乾二淨。
明湛這才能發覺捏著馬繩的手至今還有點發抖,他摸了摸白駒的鬃毛,翻身上馬,看到鳳明邪已經輕輕吆喝著座駕拉轉馬頭,五彩雀羽掛墜及地,金絲流轉美妙絕倫。
「小皇叔,不想問問嗎?」他突然有些心虛道。
鳳明邪從頭至尾沒有說話,可是,你偏生覺得,男人有很多的疑惑並且已經一一解答,你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鳳小王爺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是詫異,微微笑起,春風鑒月:「你可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明湛一愣勒停了馬兒。
鳳明邪卻沒有停下,他只是撇過頭,眉目如畫,雲淡風輕道:「如果今日*你和明惜都斷送在這斷山崖坡道,會不會後悔?」
明湛臉色微變,老實說,現在叫他去回想,明諺如果在那瞬鬆開手,生死無常。
「皇叔都知道?」這話一脫口明湛撓撓頭。
鳳明邪拂落在衣衫肩頭的枯葉,懶懶道:「本王只曉,如果明諺想要在千鈞一髮間鬆手,那麼死的不會是你,而是他。」男人老神在在,方才他趕來后並沒有如陸以蘅那般焦灼,想來已經參透了原委。
明湛面有赧色,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耍了小門路,的確,除了護行的丫鬟太監,這林間還有明湛早已安排下的暗哨。
你想要高枕無憂,就要有萬全準備,帝位,不是有才有學就能登上,陰謀詭計固然惡毒,可你,要比惡毒更兇險。
「皇叔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卑鄙小人。」明湛在鳳明邪的跟前似毫無篤定張狂的氣焰,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
他沒有讓暗哨出手相救,用自己和明惜來賭明諺的野心。
「你並沒有殺他,」鳳明邪如實說,明諺在諸多皇子中是個人才卻也對明湛打從心底里沒有任何特別的好感,「你想要權衡自己兄弟的威脅,但是,你嚇到明惜了。」
鳳明邪點了點指尖,馬車散架並非意外,他看過馬車掉落的車欄和輪子,那是被故意鬆懈過的,明湛藉此機會,以一場意外來探查,自己的兄弟究竟對自己,抱著何種殺機和野心。
一場戲,誰都是戲中人。
明湛連忙打馬上前和鳳小王爺肩並肩:「他說,這場比賽不公平。」這是明湛感觸極深的話。
小王爺瞅了他一眼:「對規則制定者來說,只有既得利益才談得上公平。」鳳明邪坦然,什麼粉飾太平沽名釣譽,好壞善惡他從不遮掩。
明諺能活,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鳳明邪不想置喙明湛的任何選擇和決定,因為下一個規則的制定者,是明湛。
男人揚袖,手中的弓箭就落進了明湛懷裡。
「小皇叔?」
「既是狩獵,不妨就正大光明的與他相較一場。」將一個人視為敵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嚴陣以待。
今日狩獵,比的可是數量。
明湛朗笑,喝聲震天,兩匹馬兒躍蹄消失在林間。
午後酉時金鑼頻響,眾軍滿載而歸,談笑間起了篝火,烤著腿肉,酒香味濃一番其樂融融。
明湛回營時,早已星火連天,圍在篝火邊的簡校尉探頭哈哈大笑:「小殿下不賴嘛!」瞧瞧這馬後拖著的狐鹿,裝起來可有小半車呢。
「哪及得上簡校尉。」明湛恭恭敬敬的,可早就瞧見營旁堆疊的獵物。
身後的馬蹄兒請輕踏,洋洋洒洒顯盡了皇家慵懶,除了鳳小王爺再無第二。
眾人紛紛讓開了道卻也都探頭探腦的,喲,明湛殿下都獵了這麼多,那鳳陽王這被靖良營阮方都統都誇讚的男人,豈不是要令人大開眼界?!
的確,所有人瞠目結舌的。
鳳小王爺打了個哈欠,空手而回。
簡校尉和石海將軍目瞪口呆:「小王爺,您今兒個的獵物呢?」
獵物?
鳳明邪溫軟一笑:「喏,不就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