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真俠在此言
「阿嚏——」
帳外，正和兒子一起站在人群中，伸長了脖子等著看熱鬧的邵德錦，此時忽然就打了個噴嚏。
「嚯……這都快夏天了，莫不是熱傷風了？」
大伙兒看邵德錦還有閑情念叨這種詞兒，應該也就懂了：他啊……這會兒心情正好著呢，可以說是輕鬆之餘，還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愉悅。
反正不管是獨孤家那位出了事兒，還是霸拳宗和慕容世家出了丑，都是他樂於見到的。
「爹，你說這帳篷里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啊？該不會是……那獨孤永嗝屁了吧？」而邵杉虎跟他爹聊天時，也是突出一個喜形於色。
「呵……誰知道呢？」邵德錦也是真敢接這茬兒，「不過真要是鬧出了人命，那今兒可就熱鬧咯~」
列位，能進這後台的，本就都是來自各門派的高層以及各路武林高手，且人數也比外面的觀眾席少得多；您可以想想，眼下邵家父子擱這兒你一言我一語地散德行，有多少人已經將這些話默默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當然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話除了會讓邵家父子更加人憎狗嫌之外，也沒有太大影響，因為無論是最後沒出啥大事，還是真出了什麼意外導致比賽黃了，都不會有人來管他們這幾句便宜話的。
不過，也確實有那麼一種情況，會讓他們此刻得意洋洋地說出的這些話，被視作「奸計得逞」式的發言……
…………
同一時刻，帳篷內。
毒尊的話一出口，眾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咱說句實在話，除了那倆與事情無關的郎中之外，毒尊的這個答案，這一帳篷的人，沒有一個信的。
狄不倦和悟冥子這倆就不說了，他們是知道真相的。
而孫亦諧、黃東來、還有方丈這種從一開始就高度懷疑悟冥子，在出事後基本已經把前因後果串起來的人，自也不會信。
那最後剩下的，就是霍鳴、獨孤永、高家父女、還有那四個姓慕容的了……
這些位，甭管是智謀過人的，還是稍遜於人的，誰能相信邵家父子能幹出那事兒來？
他們配嗎？
但是呢……這一刻，卻也沒人立馬出來替邵家父子說話。
因為這幫人里，比較有正義感的，基本都和邵家父子有過節、甚至是有仇；而跟邵家父子沒啥瓜葛的那些位，不是當事人、就是樂子人……要麼就是想明哲保身、或者有難言之隱的……反正站在他們的立場，他們是絕對不會主動去幫邵家父子擋事兒的。
因此，聽到毒尊報出的「主謀」是邵德錦后，大家第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所有人都在思考……並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此話當真？」而唯一一個不怎麼需要思考就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的人，自是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並開始幫毒尊撬邊，「那邵掌門可是這滄州武林名宿，你可不要胡亂指認，含血噴人！」
這種台詞，明眼人都知道，是給毒尊遞話頭兒呢，假的不能再假了。
毒尊的下一句猜都能猜到：「那能有假？你們要不信，可以叫他進來，咱們當場對質啊！」
聽到這兒，孫黃已經回過味兒來了：合著我們之前跟邵家父子在飯桌上「博弈」的那些事兒，都被他瞧出來了吧？
這樣一來，孫黃也變得不好說話了，因為此前邵杉虎那廝明顯已經看破了孫黃「換藥」的事，他待會兒被毒尊冤枉了一急，必然會轉向攀扯到孫黃頭上，那最後大家要是鋪開了講……孫黃這個「發現問題后選擇換藥而非阻止」的舉動，毫無疑問是可以被拿來作文章的。
考慮到現場還有慕容籍這個仇人、以及悟冥子這個歹人在，這種情況最好是避免。
再退一步講，即便孫黃把換藥的事情給說清楚了，他們的可信度也會因之大打折扣，那悟冥子反而更安全了。
所以，孫黃的這筆賬算下來，最後結論就是——只能苦一苦邵家父子了。
而狄幫主那邊呢，他稍稍冷靜下來后，也再品了品現場的情況……
首先，霍掌門和獨孤父子現在都已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那剩下的人里，能跟悟冥子過過手的，恐怕也就我和方丈二人了，其他人的武功……怕是都不夠看的。
在這種前提下，縱然我不惜在這幾個人面前暴露自己「早知真相但就是壓著不說並藉此立功」的事兒，出言去揭穿悟冥子，那最後的結果也無非是逼得對方拔劍跟我們拚命。
本來我跟方丈聯手或許是能贏的，但要再算上周圍這群累贅，就不好說了啊。
而我要是把悟冥子引到帳篷外面去說破這事兒，靠著外面那群人打贏是沒問題了，但我的名聲也會嚴重受損。
且今天悟冥子萬一逃脫了，他往後亡命天涯，還跟我結下了死仇，我犯得著嗎？
我現在就順著毒尊的口供來，到最後人也救了、「主謀」也找著了，我不是也一樣立功嗎？
退一萬步說，邵德錦這孫子，就沖他在七雄會上乾的那點破事兒，我也遲早得弄他，那這回……就苦一苦他唄。
再然後，是霍掌門……
他是不知道悟冥子有問題的，但他內心那想法也差不多：看起來這個毒尊是不想、也不會說出真正的主謀了，現在他敢指認邵德錦，就表明他有把握能誣陷成功、或至少讓邵德錦說不清楚……那跟他繼續扯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搞不好他還要耍無賴，反過來說我們幾個是不守信用、找理由反悔不放他走。
我犯得著嗎？
就邵德錦這號人，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我霍鳴若是滄州武林的面子，那這姓邵的就是滄州武林面兒上的一個臭疙瘩，像這種人今兒bia唧死我跟前我都不惜得眨下眼，我還管他是真主謀假主謀？
苦一苦那姓邵的，總比再節外生枝強啊。
趕緊把這事兒了了，我還要想想現在我功力損耗那麼多，接下去的比賽怎麼辦呢。
列位，這書聽到這兒想必您們也都懂了，總之這一帳篷人呢，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大多數都覺得毒尊給出的這個「主謀」——或許真不是，但完全可以是。
於是，片刻后，孫黃二人親自出了帳篷，去「請」那邵掌門。
當然，他們也沒忘了把邵杉虎一塊兒給叫上。
那邵家父子聽說霍掌門等人請他們進去，也是有點意外，尤其那邵杉虎，隱隱感到了有點不對頭……
但邵杉虎轉念一想：反正直到最後我身上那包被孫亦諧調包過的葯也沒有下，而且我上茅廁時候已經將其銷毀了，這獨孤永真出了事兒也不可能跟我有關，我怕什麼？
然後他就跟著他爹，在周圍眾人狐疑的目光中，被叫進去了……
…………
「諸位掌門，總門主，邵某有禮了。」對自己已經被賣了這件事還一無所知的邵德錦，進來之後還是禮貌地先跟大家打招呼。
不過，他打招呼的對象，僅限於那些他自認為地位與自己相仿之人，對於那些晚輩、以及前幾日與自己有過衝突的方丈，他就沒搭理了。
「晚輩，見過各位掌門前輩。」邵杉虎也跟在一旁，道了這麼一句。
但被他們問了好的那幾位，卻是沒給他們什麼好臉色看。
「邵掌門，你認識這個人嗎？」慕容抒開口就問了句廢話。
那無影毒尊首先是「無影」，其次才是「毒尊」，就他那易容術，每次在人前樣子都不一樣，問長相有屁用？
「啊？」邵德錦先前在外頭就看到有個只穿褲衩兒的被抬了進來，但當時對方的臉上蒙著布，現在這一瞧呢，「這……邵某從未見過此人。」
「呵……慕容先生，你這不是白問嗎？他又不傻，認識他也說不認識啊。」毒尊還是那副無賴的嘴臉。
但不得不說，他無賴歸無賴，聰明也是真聰明。
今天假如他供出的「解毒方法」和「主謀之人」這兩條信息，兩條都真，或兩條都假，他都無法活著離開。
而前者給假信息，後者給真信息，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樣做的話，真的那條信息反倒會因為假的那條而失去可信度，且他仍然會死。
唯有前者真，後者假，且假的那個能找到替罪羊，他才能活。
邵德錦，或者說邵家父子，就是完美的替罪羊。
邵德錦多年來多行不義、積重難返，早就是無數同道眼中蒼蠅般的存在。
那邵杉虎跟他爹比也是「青出於藍」，乾的事兒更加令人膈應，且他最近剛好跟獨孤永結了個全城皆知的梁子。
再加上他今天還真就在會場內做了下藥報復的準備，只是未遂而已。
這麼多條件都湊齊了，毒尊也確實想不到還有別的人選能比他倆合適的。
更關鍵的是，毒尊對於在場眾人的心理也都拿捏得挺准，他就料定了這些各懷鬼胎的傢伙都會因為不想暴露自己身上的事情而幫他一起坐實了邵家父子是主謀。
這，就是江湖。
無影毒尊、悟冥子，同樣都是被這樣的江湖傷害過的人，他們自然比誰都懂這裡頭的遊戲規則。
「慕容先生，這人究竟是誰？他這話什麼意思？」邵德錦雖說以前LOW事、壞事也干過不少，但雇傭毒尊這種人物去暗殺正道大俠的事，他是真沒幹過，所以漸漸感到氣氛不對的他，也緊張起來，連連發問。
可這帳中之人，大多都想好了讓他背鍋了，又豈會理他。
緊接著毒尊、狄不倦、霍鳴、慕容抒這四位便逐一開口，或是連番問出一些怎麼答都不對的問題，或是言辭冰冷、偷換概念、侃侃而論，欲將邵德錦的罪名坐實。
雙方辯了沒多久，毒尊又扯出了邵杉虎今天甚至想「親自下手」的事兒，眼瞅著邵杉虎就要提孫黃了，早有準備的孫黃也準備開「賴」了……
沒想到，就在此刻。
「夠了。」一直在旁沒說話的方丈，竟忽然開口，朗聲言道，「我當你們要『對質』個啥，結果就這？那還不是無憑無據在那兒扯皮嗎？沒證據說個屁！就邵家父子這點出息，你們還真信他倆是主謀啊？」
這就是方丈——他把別人都不想說、或不敢說的話，光明磊落的就給說了。
您別看他前幾天在「談判大會」上差點兒就因為幾句口角跟邵德錦打起來，到這種時候，就他替邵家父子說了句實在話。
邵德錦和邵杉虎這時心裡也不是滋味，一方面他們對方丈的仗義之舉頗為感動，另一方面他們又覺得人家當面說他們「就這點出息」很刺耳，雖然那也是事實吧……
「呵……」一息過後，獨孤永忽也苦笑出聲，「方兄說得對，在下也覺得，此事不會是邵門主他們所為。」
他這笑，是慚愧，也是自嘆不如。
獨孤永這一生很少佩服別人，但方丈此刻的舉動，卻是讓他心服口服。
真正的俠，不是看你有多強的武功、多高的名望，而是看你在這種並不涉及自己利益的場合、這種只需沉默即可的時刻，能否站在公道、無私的立場上，開口說出這句與大勢相逆之言。
「媽個雞！說得沒錯！老子都聽不下去了！你們這樣誣陷兩個廢物，真的好嗎？」
「就是呀，憑他倆也敢暗殺劍王府府主？用屁股想他們也沒那個魄力啊！哪怕有那個魄力，也沒那個智力，有那個智力，也沒那個能力知道伐？」
隨後，孫黃二人也是閃電般「從善如流」，開始用他們粗鄙的言辭說起「公道話」來，順便讓邵家父子再多挨幾句窩心罵。
當然了，他們也不完全是被方丈所感染而「迷途知返」，主要是方丈和獨孤永的話出來之後，他們感覺場上的風向已經變了，這時候他們往「公道」那邊倒，邵杉虎自也會把污他們的言論給咽回去，因為邵杉虎接下來只要調頭跟他們一起懟毒尊，不就連自己下藥的事兒也能一併賴掉了嗎？
但這麼一來，那四位本來已經快把邵家父子拿下的大佬可就尷尬了。
霍鳴和慕容抒倒還好，他們剛才的措辭最多算是拉偏架的畫風，但那狄不倦和悟冥子……一個急於立功、一個身上有屎，剛才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就差跟毒尊一個鼻孔出氣了，這會兒見事情要反轉，他倆那臉色能好看嗎？
這就跟網上衝浪時站隊過早的網民一樣，你跟著到處沖的時候話說得太狠，那事情反轉以後無論是裝死還是嘴硬都很難看。
尤其那狄幫主，當時就又開始胃疼了，他那心裡話說啊：「你們倆小子是不是人？牆頭草我見過，草葉子把磚牆頂翻的我頭回見啊，特么剛才商量著出去叫人的時候你倆不是這態度吧？現在搞得我最不是東西了唄？」
「嚯？這什麼意思？」毒尊這會兒也有點樂子人本性發作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又掃了眾人一眼，「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想找事兒是吧？你們可別後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