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帝王篇
呂秀不知道該給周珏寫什麼,她很久沒見過他了,只從書信里的隻言片語能感受到的溫暖實在少之又少。
他在營里很忙,每天忙著操練,新征進營里的將士想家睡不著,他能陪著那將士徹聊一整夜安慰,而她懷著身孕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時候,身邊卻空無一人。
做周夫人之前,呂秀是想過這些的,但她沒想到真正承受起來這麼難。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況喜歡也不是單方面的付出,總希望能得到回應,可那個人遠在天邊,最大的回應也不過是一封書信,她要靠那些書信過一輩子嗎?
思緒亂糟糟的,呂秀把筆墨收起來,搖頭說:「我還沒想好要寫什麼,過幾日吧。」
這一放又是半個月,周珏又送了封信過來,信里問她和女兒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定名字,他想了幾個名字,不過最終還是要看爹的意思。
呂秀拿著周珏的信去找周德山,周德山從中選了一個,最終給孩子取名周夏,周珏覺得天氣熱,要經常給女兒扇風,給周夏取了個小名叫呼呼。
呂秀被這名字逗得笑了笑,終於還是提筆給周珏回信。
還是洋洋洒洒寫了幾大頁,不過都是客觀的敘述府上的各種情況,沒有抱怨,卻也沒有參雜太多的個人情緒進去。
雖然有孫氏和沈柏的經驗在前,呂秀帶著孩子還是過得很不容易。
孩子太小了,狀況百出,怎麼離不開人,把孩子交給別人照看呂秀也不放心,月子坐得著實有點辛苦,她又習慣把事情都悶在心裡,身邊人都不知道如何開解她,心情便越發鬱結起來。
轉眼到了孩子滿月的時候,呂秀不想大肆慶祝,天氣熱,周德山也不想折騰她,只請了顧廷戈和沈儒修還有之前的幾個同僚來赴宴,一共兩桌人。
宴席設在中午,呂秀把事情交代好,就讓下人忙活去了,抱著周夏坐在席間安安靜靜的聽其他人說話。
宴席進行到一半,下人匆匆來稟,說有客人來訪。
眾人正疑惑什麼人會選在這個時候來,一個穿著粗布短打戴著小氈帽的嬌小人影大步從外面躥進來。
眾人停下手裡的酒杯,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呂秀更是驚得一下子站起來。
沈柏摸著帽檐兒,勾著唇角挑眉看著眾人,見他們一直不說話,故意道:「我可是千里迢迢從遠峰郡趕回來吃滿月宴的,怎麼都這幅表情,不歡迎我?」
「不是不是。」呂秀忙把周夏交給春靈,大步走過去拉住沈柏的手,問:「怎麼突然就回來了,也不事先來個信,好讓人去接你呀。」
沈儒修也很激動,不過強撐著按捺著,沉聲道:「都嫁人了,做事就該沉穩點,回來的事,行遠知道嗎?」
「自是知道的。」沈柏笑著說,顧三顧四緊接著進來,兩人懷裡各抱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這下別說沈儒修,連顧廷戈都淡定不了了。
兩人綳不住想笑,沈柏遞了個眼色,顧三顧四分別把孩子給他們抱著,呂秀安排顧三顧四落座,拉著沈柏走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坐下。
這兩個孩子快一歲了,斷了奶,平日很喜歡笑,也不認生,到了顧廷戈和沈儒修懷裡只一個勁兒的好奇的盯著他們。
沈儒修樂得合不攏嘴,不過扭頭又教訓沈柏:「孩子還這麼小,你怎麼敢帶他們走這麼遠的路?要是路上不小心有個傷風感冒怎麼辦?」
沈柏不以為意,說:「我又不是一個人,還有顧三顧四一起呢。」
沈儒修還想說點什麼,顧廷戈搶先說:「我們顧家的孩子沒那麼嬌弱,鳶兒也不是莽撞之人,什麼時候想帶孩子回來都可以。」
顧廷戈雖然是在嗆沈儒修,卻是實打實的維護沈柏,沈儒修心裡高興,嘴上卻說:「國公寬厚才不與你計較,你別蹬鼻子上臉,以後記得收斂點兒。」
沈柏最怕沈儒修這麼念叨了,忙給自己倒了杯酒,舉起來示意:「兩位爹爹,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我自罰一杯行了吧。」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滿足自己的酒癮。
有孩子在,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沈柏很是會調動氣氛,連呂秀的心情都不自覺放晴,多吃了兩碗飯。
宴席過後,顧廷戈要回家,呂秀留了沈柏一下,沈柏還是帶著孩子和顧廷戈一起回去。
幾人都是騎馬回的,倒也方便。
回到國公府,門守看見他們,先是一愣,隨後笑起,熱切的喊:「少夫人帶著小公子小小姐回家啦!
國公府上下的人都激動起來,顧廷戈一直抱著顧戟不撒手,唇角勾著,意氣風發。
進了大廳,顧廷戈揮退眾人,抱著顧戟問沈柏:「這次回來,可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沒有什麼大事,主要是想回來看看爹,也讓爹看看這兩個孩子,夫君成日在營里忙,要許久才能回京一次,孩子馬上滿周歲了,總要讓他們先認認門,學點規矩才好。」
沈柏輕鬆的說,顧廷戈點點頭,又問:「打算在京里待多久?」
沈柏說:「等孩子過了周歲再走吧。」
那還有三個多月。
顧廷戈心下微松,神色越發緩和,說:「孩子府上會有人照看,你有事要做大可放心去做。」
馳騁沙場這麼多年,顧廷戈知道沈柏這次不會是專程回來探親,但他也不會過問沈柏到底要做什麼事,孩子都這麼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他負責兜著底就好了。
沈柏又說了不少鎮北軍中的變化,顧廷戈聽得很是欣慰,顧恆舟接手后,把鎮北軍管理得很好。
談完正事,下人進來稟報,說顧少飲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天都沒出門了。
今天是周家小姐的滿月宴,這孩子身份特殊,去了難免尷尬,顧廷戈不帶他也很正常。
聽到顧少飲的名字,顧廷戈眼神一暗,沈柏語氣自然的問:「少飲快四歲了吧,現在脾氣這麼大呢,竟然還敢跟爹這麼鬧?」
顧廷戈嘆了口氣,說:「這孩子心思太敏感,總是不高興,他年紀太小,我也不好對他動手。」
沈柏笑笑,說:「爹若是不介意,這幾日我幫忙瞧瞧,要是掰不過他的脾氣,還可以帶他去邊關,讓夫君幫忙訓幾日,張駿那小孩兒心思也挺重的,如今在營里也被訓得服服帖帖了。」
張駿在國公府也住了些時日,顧廷戈挺欣賞這小孩兒的,聞言感嘆道:「那孩子能吃苦,也能堅持,好好調教會是個好苗子。」
沈柏點頭,說:「夫君對他比對其他人更嚴厲些,我看像是要培養他做接班人的意思,以後可以再看看這孩子的造化。」
顧廷戈點頭,顧戟聽得無聊,在他懷裡打了個哈欠,顧廷戈忙把他還給沈柏,讓沈柏先下去休息。
顧恆舟的院子空著,一直都有人打掃通風,沈柏直接帶著孩子住這裡,顧三顧四也和從前一樣住院子里守著。
第二天一大早,沈柏帶兩個孩子回了趟相府,沈儒修上朝去了,府上只有孫氏。
自沈迎春出生,沈柏送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孫氏現在對她沒什麼敵意,吩咐下人準備吃的好好招待沈柏。
沈柏還是跟她沒什麼話說,只寒暄了幾句,便帶著孩子去祠堂上香。
她娘的牌位乾乾淨淨,還擺在之前的位置,沈柏上了香,對著牌位說了好一會兒話。樂
快到飯點的時候,沈儒修下朝趕回來,直奔祠堂,他走得急,跨進祠堂以後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沉默的站在一邊。
沈柏現在做了母親,思想又比之前開朗許多,對沈儒修說:「妹妹生得挺好看的,眉眼都像爹更多點,我看孫氏臉上多了不少細紋,爹頭上的白髮也多了不少,你們還是多注意養生,妹妹要長大成人還有十多年的時間呢。」
便是做了母親,沈柏說話還是這個調調。
沈儒修又好氣又好笑,說了她兩句,抱起顧軟軟往外走。
一家人一起吃飯,一人懷裡抱著一個小孩兒,飯吃得有點兵荒馬亂,好在吃了飯,三個小孩兒都犯困要午休,沈柏趁機去書房跟沈儒修談話。
沈柏說:「陛下已經準備推廣女子學堂了,爹可以趁這個機會請辭,讓更年輕的人往上走,也能抽出時間達成自己教書育人的宏願。」
沈儒修掀眸橫了沈柏一眼,問:「你在遠峰郡辦學堂也有一年了,成效如何心裡沒數嗎?陛下要推廣女子學堂,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是反對的。」
沈柏跟京中的聯繫從來沒斷過,自然知道沈儒修的態度,平靜地說:「遠峰郡的學堂辦了一年,雖然沒有立刻在城中形成尚學的風氣,但也起到了啟蒙開化的效果,爹應該也知道,教育是一件細水長流的事,雖然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間帶來巨大的改變,卻能在日後形成非常深遠的影響,那影響可能在爹甚至在我自己的有生之年都看不見,但後世總有人會知道的。」
沈儒修嘆了口氣,對沈柏說:「柏兒,你去了遠峰郡,已經遠離瀚京的風浪,為什麼還要插手這些事?」
自從有了沈迎春,沈儒修的心態也轉變了許多,他可以把自己一輩子的光陰都奉獻給朝堂社稷,卻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受到任何牽連。
沈柏現在倒是和他年輕時的想法差不多,總想為社稷江山做點什麼。
但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哪有那麼簡單?
沈柏明白沈儒修的顧慮,說:「迎春和軟軟還小,爹總不希望她們以後長大了,只能困在閨房之中,學學女紅、背背女戒,遵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最後連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吧?」
這是男子為尊的時代,沈柏嫁給顧恆舟,這一生就沒什麼遺憾了,但孩子還小,不為他們做點什麼,總是會不放心放手讓他們在這個世界獨自前行。
沈儒修說不出話來,沈柏說:「爹其實放心,陛下也只是想試著推行一下,並不會採取太過激的方式進行改革引來眾怒,這事只要慢慢推進,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沈柏的語氣溫和,眸光明亮而堅定,沈儒修沒再勸說。
一直待到傍晚時分,沈儒修才派馬車送沈柏回去。
沈柏回去的消息很快在瀚京傳開,她沒有公職在身,帶著孩子回來看看也沒什麼過錯,只是之前她和顧恆舟的婚禮辦得太盛大,這次突然回來,眾人不由得猜疑她是不是和顧恆舟感情破裂了。
謠言這種東西,一旦開始就會越來越厲害。
沈柏聽了一耳,沒打算理會,遠峰郡那些人還成天臆想她不守婦道給顧恆舟戴綠帽子了呢,她如果每一個都要解釋,那不是就累死了。
不過沈柏回來了,京中這些貴婦人都有了借口上國公府來拜訪。
沈柏剛回來沒安排什麼行程,只要有人上門,她也就耐著性子陪她們聊聊,介紹下遠峰郡的特產和風土人情,也順便打探下瀚京最近的形勢。
就這麼過了幾日,春靈來找沈柏,她是背著呂秀來的,最近見呂秀狀態委實不好,在旁邊看得干著急,實在沒辦法,只能來向沈柏求助。
沈柏大概聽了一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當即下了帖子,約呂秀第二日去園子里看戲。
看戲一般都是男子才能做的事,呂秀從來沒去過,但因為帖子是沈柏寫的,呂秀還是應了。
一大早,沈柏便坐上國公府的馬車去找呂秀,呂秀早早地收拾妥當,抱著周夏一起出來,周夏還小,春靈跟在她身後,背了很大一個包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要搬家。
沈柏失笑,撐著下巴說:「我是約妹妹去看戲,可不是約妹妹去戲園子帶孩子,妹妹這是幹什麼呢?」
呂秀皺眉說:「孩子黏人,離不開我。」
沈柏反駁:「妹妹要散心,就得撒得開手,春靈對你忠心耿耿,想必周府也沒人敢對這孩子存有歹意,難道看這孩子半日還看不住?」
呂秀找不出理由拒絕,猶豫半晌,只能把孩子交給春靈抱回去,自己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駛到戲園子,天氣熱,園子里種了不少樹,走在裡面倒是比外面涼爽許多。
戲園子頗大,呂秀一開始還有點放心不下孩子,轉了一會兒便被園中的格局吸引,這園子設計得相當精緻,一門一窗,抬眼望去都如同一幅上好的山水畫。
沈柏對這裡相當熟悉,領著呂秀七拐八拐,到了園子後面搭著大戲台的地方。
這個戲檯面積很大,都趕得上宮裡唱大戲了,園子里沒其他人,呂秀疑惑的問:「這裡沒有其他人嗎?包場的話會不會要很多錢?」
「不會,我和這裡的老闆認識。」
沈柏淡淡的說,領著呂秀走到觀看台,呂秀一眼就看見穿著一身牙白色綉百花錦衣幽然坐在那裡的衛明晨。
衛明晨今日的打扮風格和平時截然不同,見沈柏帶呂秀過來並沒有任何意外,只是癟癟嘴說:「都這麼久了,看你穿裙子還是覺得娘們兒兮兮的。」
沈柏跟他很是熟稔,走過去照著他的肩膀狠狠拍了一下,怒道:「什麼叫娘們兒兮兮的,老娘就是女的。」
沈柏說完在衛明晨旁邊坐下,几上早有準備好的瓜果零嘴,沈柏招呼呂秀吃,衛明晨陪她們說了幾句話,起身離開,鑼鼓聲響起,大戲要開場了。
沈柏湊到她耳邊說:「我以前幫他寫過不少話本子,都是非常賣座的,說句實在話,衛家後來東山再起的本金大半都是我幫他們賺的。」
難怪她來看戲,衛明晨會清空戲園子,還親自來陪聊。
呂秀點點頭,真心覺得沈柏非常厲害,身上總有許多旁人想象不到的技能。
沈柏磕著瓜子說:「這齣戲是他們這裡的壓軸大戲,特別好,我還帶顧兄來看過呢。」
沈柏努努嘴,一個花旦走上戲台。
呂秀專註看戲,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個女子痴戀男子的故事,女子是京中貴女,男子也是望族公子,但兩人因為世仇不能在一起,女子也只能將自己的心意一直埋藏在心底。
後來男子從戎,去了軍營,女子連偶爾見到他的機會都沒有了,為了排遣心中寂寞,女子只能看各種兵書,後來男子在戰場上受了傷,女子著急得不行,實在按耐不住,扮作男子偷偷跑去了軍營。
然而沒等她表明心跡,敵國發動突襲,女子親眼看見男子戰死在沙場上。
這齣戲最終停格在戰爭結束,女子從屍堆里刨出男子,泣出血淚的畫面。
整齣戲的劇情很緊湊,呂秀看著看著不自覺攥緊拳頭,眼眶發紅,看到最後一幕,眼淚便控制不住滾落下來。
這齣戲是沈柏寫的,雖然現在和顧恆舟在一起了,再看這戲她也還是會受到觸動,眼眶有點發紅。
呂秀哭得停不下來,斷斷續續的說:「為……為什麼不讓他們說說話?她明明喜歡了他那麼多年。」
沈柏漫不經心的說;「人活一世,哪會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會死了,所以總是會被眼前的一些俗事所擾。」
呂秀動作一頓,淚眼朦朧的看向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