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第五場) 捉姦
在重新登台之前,秀兒多少是有點擔憂的,畢竟,她退出這個圈子超過三個月了。
那時候秦玉樓就警告過她,不要離開得太久,小心觀眾會忘了你。他好像把三個月作為一個坎,過了這個坎,就很難再挽回人氣了。
可《望江亭》開始正式賣票的時候,觀眾反應之熱烈卻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連秀兒都被十一拖去看現場的盛況。
只見售票窗前人山人海,戲院老闆親自出來維持秩序,笑容可掬地打著千說:「老少爺們兒不要著急,人人都有票的。今天的沒有了有明天的,明天的沒有了有後天的,反正只要你們想看,戲院就一直演下去。直到你們看得不想看了,哭著喊著求我換新戲,我才換,好不好?」
大伙兒轟然一笑,總算慢慢排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隊形,不再擠作一堆了。
秀兒感激地看著十一說:「這都是你的功勞。因為你這部戲在杭州引起了轟動,大都的戲迷久聞其名,一直無緣一觀.現在終於要在大都上演了,大伙兒都想一睹為快。」
十一也不否認他的戲本身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但除此之外,他還給秀兒總結出了另外兩個「重要原因」:
其一,秀兒本身的知名度。不只是作為一個名伶的知名度,還因為她打敗了南戲皇后謝吟月。後來又差點成了左相公子地如夫人。這一切都讓人們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管是不是戲迷,都急切地想看看這位傳奇人物的廬山真面目;其二,這部戲讓觀眾等待得太久,他們的胃口被吊得老高老高的,早就迫不及待了。
秀兒不解地問:「那為什麼我師傅說,如果我三個月不登台,觀眾就會忘了我。以後想重起爐灶都沒人買賬了呢。」
十一笑著回她:「你師傅會那樣說,有他自己的考慮,他希望你早點登台,當然要嚇唬嚇唬你了。不過他也不算騙你,一般來說確實是那樣的,伶人久不登台,觀眾會慢慢淡忘。但三個月應該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如果是三年地話,就真的很難撿起來了。還有。你的情況本身就有特殊性,這事要具體分析。」
「什麼特殊性?」
「你有一部在別處成名,但在本地從未公演過的戲啊。他們只有耳聞,沒有目睹。心裡一直癢兮兮的,在這種情況下,可能讓他們等一段時間,更能激發他們的狂熱吧。」
「原來如此!還是你腦子清楚,什麼事都分析得那麼透徹。」
十一似笑非笑地瞥了秀兒一眼:「少灌迷湯。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就要我拿主意。真到關鍵時刻又沒我什麼事兒了。」
秀兒正尷尬地不知如何回話。一輛馬車進入他們的視野,還是十一先發現的。他馬上自動轉移話題,喊著秀兒說:「你看那輛車是不是你大師姐曹娥秀地?」
秀兒定睛一看:「還真是呢。奇怪,她怎麼跑來了?」照常理,她應該盡量迴避這種場面才對。同門相輕,別人爆紅,只會顯得自己不夠紅,還專門跑來看,不是給自己添堵嗎?
十一說:「我猜,她不是一個人。」
秀兒有點恍然:「你是說,阿塔海也在車裡?」
十一點了點頭,然後囑咐秀兒:「你以後跟她打交道要小心一點,不管你們倆以前的關係有多好,現在你越來越紅,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威脅。有一件事我還沒告訴你,你照顧帖木兒的那段時間,她拎著禮物上過我家地門。」
秀兒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演你的《望江亭》,是吧?」
「是的。我不答應,她就去找了劉大頭,讓他幫忙寫一部新戲,就是上月公演的《麻姑獻壽》。可惜這部戲反響平平,等於演砸了。要是這部戲很紅,你師傅也不會那麼著急,跑到你家去催你。」
就說呢,連她想多休息幾天都不讓,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原來是芙蓉班地頭牌自己砸了招牌,他需要人去撐場子。
讓秀兒想不通地是,「我大師姐成名多年,應該很會選戲才對,怎麼現在眼光變差了?」
十一道:「不是眼光變差,而是她一時找不到好戲本,只好將就了。」
「可是…」秀兒還是滿腦子疑問,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是什麼讓曹娥秀變得如此急躁?一時找不到好戲本可以再等等,為什麼非要搶著上一部新戲?那時候自己還在四海樓侍候帖木兒,以後能不能登台都不知道,根本沒對她造成什麼威脅。
為了上新戲,她不惜提著禮物上十一家求情,可是遭到了拒絕。她會不會因此遷怒十一呢?
想到這裡秀兒提醒十一:「你以後也要小心點,她那樣求你都不給,她會恨你地。」
十一不以為然地說:「恨我又如何?我寫的戲,愛給誰演就給誰演,我一不貪利,二不貪她的人,她能奈我何?她雖然傍著這位達魯花赤阿塔海大人,可我又不想做官,我對官老爺同樣無所求。」
秀兒不吭聲了,十一地話讓她深思。他說,不怕曹娥秀怪罪,因為他「一不貪利,二不貪她的人」。那麼,他如此堅定地支持她、守護她,是貪她的什麼呢?
不可能是「利」。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這個領悟讓秀兒羞愧難安,到最終,她能給他什麼呢?曹娥秀找他求戲要拎著禮物,她呢?好像從來只有十一給她買禮物的份。
好在這時十一的眼睛看著車窗外,沒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
見曹娥秀的馬車開動了,十一興奮地說:「要不我們也跟去吧,我想看看阿塔海這回又在哪裡金屋藏嬌。」
秀兒瞪了他一眼:「這有什麼好打探的,小心知道了人家的秘密,阿塔海會把你殺了滅口。他岳父喜歡公開殺人,他喜歡暗殺,他比他岳父更可怕。」
十一雖然很想跟去看熱鬧,但秀兒不肯,他也沒辦法。正想叫車夫送他們回去,從斜刺里突然殺出的一輛馬車讓他眼前一亮,他激動地拉著秀兒的衣袖說:「你看,那輛車,是不是有點眼熟?」
秀兒滿街看了一遍:「我每輛車都眼熟,馬車嘛,不都差不多的。」
十一急得直嚷:「你再仔細看看嘛,那輛跟著你大師姐的車,是不是阿塔海他老婆的?」
他這麼一說,秀兒也想起來了:「上次去砸大師姐家的,好像就是這輛車子。」
十一樂了:「哈哈,敢情是要抓姦呢,今日可有好戲看了。我們馬上跟過去,錯過了這場好戲,會終身遺憾的。」
秀兒則急了:「你還笑,這回我大師姐慘了!」
她納悶的是,薩仁娜忍了這麼久,為什麼今天突然爆發了?
十一也想不透:「她丈夫跟人家偷情好多年了吧,怎麼今日才來真格的?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啊,特別宜出行,宜捉姦?」
秀兒疑惑地說:「那次薩仁娜去鬧事,還刻意選大師姐外出的時候,就為了不當面撕破臉,徒然給人留下笑柄。這次怎麼豁出去了一樣,公然追蹤,等會三個人碰到一起,扭成一團,那場面多難看啊。」
十一說:「這也好理解,先警告,警告不聽,就對不起了,當面打你個落花流水,看那男人敢不敢護著你。」
「你說,真打起來,阿塔海會護著大師姐嗎?」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告訴你,絕對不會!除非太后和窩闊台都不在了,克列家徹底失勢,那還有點可能。現在,哪怕薩仁娜讓阿塔海親手拔出刀來殺了曹娥秀,他都會照做的。官場上的人,官帽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什麼都要排到後面。」
秀兒聽了這話,越發急了:「那怎麼辦呢?」
「既然我們倆看到了,少不得幫她這次,但願她以後不要再恨我了。」
「怎麼幫?」
「想辦法通知前面車裡的人,或想辦法攔住後面車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怎麼通知?」
「那就只有想辦法攔住後面的車子了。」
「你有辦法?」
「當然有」,某人非常自信地說:「這樣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看他們走的方嚮應該是長安道,我們繞近路跑到永福寺前面去就行了。不過,如果他們中途拐進什麼小巷子,那我也沒辦法了。」
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理論,最前面的兩隻都沒什麼好下場的。這回,最前面的一隻跑掉了,中間的那隻也只是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
當薩仁娜親自率領的捉姦健婦團走到永福寺前面時,路上出現了一個挑糞的傢伙,不緊不慢,走得那叫一個穩健那。要是別的東西擋道,她們老早就衝過去攆人了,可這人挑的是糞,她們恨不得退後到幾丈遠的地方去捏著鼻子,哪裡還肯靠近?
躲在離此不遠一處旮旯角的秀兒捏著鼻子問:「你每次都這樣攔人的?」
十一答:「當然不,只是這次正好碰到了一個挑糞的,就隨手拈來一用咯。」